4.5 果盘座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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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盘端上来的时候,贺母正在接电话,贺父则换了身衣服,靠在沙发上翻杂志。

看见我端着果盘过来,贺父乐呵呵地放下杂志,点着头说,“哟,今天的果盘看着可真有食欲!”

我嘿嘿一笑,把果盘放在茶几上,顺便瞟了一眼贺父刚才合上的杂志,咦,不是财经类,是健康养生……

一个念头突地闪入脑海。财经我是完全两眼一抹黑,但养生门槛不高,我还是可以找个话题跟老头子聊一聊的。

譬如关于吃水果这件事,有的专家说水果应该饭前吃,饭后吃有碍消化,有的又说应该饭后吃,空腹吃水果会导致胃酸多泌刺激胃粘膜。两种说法听起来似乎都各有道理,但到底哪个才对?

我觉得我完全可以就此向贺父请教和探讨一番。我相信气氛一定会热烈又美好。

但是贺母我应该找点什么话题来搭话呢?毕竟,据贺又赫的话来看,对于拨款一事,父王已经松口,关卡是卡在母后这里了。

我虽不是真正想要挤进贺家做豪门儿媳,但是如果哄得贺母开心了,无疑大大有助于贺又赫拿到投资,也算不枉这位仁兄对我的一番拜托,当然,主要是不枉人家付出的那笔到位的劳务费。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说的就是我这样儿的吧。万恶的金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使万年冷场王的我没话找话,主动尬聊。

贺母接完电话后,走过来加入我们,见我们聊养生聊得热火朝天,又是一丝讶然的神色闪过。

“小戴你这么年轻,怎么也对这种中老年话题这么感兴趣?”贺母的语气明显有点不以为然。

“这个……我有时候也关注一下,电话里没事跟我爸好瞎撇两句。”我说。

这不完全是实话。放在我妈去世之前,这倒是真的,但是我妈去世之后,其实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我爸打电话了。

我妈的去世是一道坎,个中情由,我们父女至今没有完全迈过去。

但是说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的心被扯了一下。想起那些与我爸拉呱瞎聊的日常,莫不比如今的互相隔阂来得美好。

人哪,为什么与毫不相干的人都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对与自己血脉相连割舍不掉的人反而嫌隙难平,放不下别扭?

“那你父亲还真是有福气。”贺父感慨地说,“我那个女儿,一门心思钻在实验室里搞一些高深莫测的研究,却从来不会在电话里同我瞎撇两句健康养生。”

“赫赫呢,又整天跟个花蝴蝶似的,只知道围着女朋友打转——小薇我不是说你啊,你跟赫赫一起回来看我们,我们是极高兴的。老实说,”贺父说,“赫赫长这么大,我连他沏的一杯茶都没喝到过,倒是吃上了你削的水果。”

“爸!”贺又赫正好从楼上下来,听到贺父的话,略难堪。

“我可没冤枉你。”贺父说。

见儿子受到丈夫的指责,贺母反而站到贺又赫这边怼起丈夫来,“沏茶你叫刘姨帮忙不就得了,赫赫一个大男人,跟你一样整天伺弄花花草草酱醋茶能有什么出息?”

“他现在有出息?”贺父不经意地一刀递出,之后语调转得略低,嘟囔似的说,“再说了,什么叫出息?都像你一样,都像澄澄一样,一心扑在工作上像个机器人就是有出息?”

贺母被噎了一下,嘴里的水果仿佛也跟着不受吞。我有一瞬间好担心她被卡住。

两夫妻的对话完全把当事人贺又赫当透明人,我自己做个外来旁观者已感到迷之尴尬,但看了看这位仁兄,他倒是没事人似的埋头在吃水果,看来对这种情形早已司空见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似乎可以想见过去的三十来年贺又赫是怎么过来的。

这真的是个极端矛盾的家庭。母亲是掌管连锁企业经营有方的其貌不扬的女强人,父亲是喜欢伺弄花草热爱钻研厨艺研究养生的翩翩美男子,女儿是高颜值傲娇学霸,鄙视儿女情长,儿子是矮矬混世小魔王,天天追蜂逐蝶。

父母这么旁若无人地互相指摘,批判子女,各执一词,贺又赫姐弟俩在成长过程中,是不是也曾不止一次地不知所措过?

到底是跟着父亲的处世哲学走,做一个面朝大海温暖花开、热爱庸常生活的人,还是接受母亲的价值观,努力成为一个出类拔萃、追逐某一领域内成功桂冠的人生赢家?

貌似姐姐贺又澄选择了后者。虽然是在一个与母亲迥然不同、永无交集的领域。也许是她特意选择了与母亲不会有交集的领域,谁知道呢。

而贺又赫,却好像什么也没选,父亲和母亲谁的拥趸也不做。他仿佛只是听从自己内心的本能,选择了享乐人生,去追逐美貌和爱情——这两样他觉得自己一直欠缺的东西:美好的容貌和情感的认同。

幸好没争论两句,贺母的电话又响了。在与电话那头简单几句对谈之后,她取了手包准备出门。

“小戴,我一会儿有点事要先去处理一下,你先坐,回头我们找时间再好好聊聊天好吧。”贺母对我说。

我点点头,“您先忙。”

贺又赫问贺母,“要不要我开车送您?”

贺母瞪了他一眼,“用不着你送,高师傅等下过来接我。小戴头一次来T市,你好好陪她逛一逛。晚上早些回来,我有事找你。”

“妈您总是这么忙,这不知道又是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贺又赫随口说。

“你妈哪一天不是急匆匆的这么忙?”贺父没好气地说,“今天还算得是好的,早早回来在家吃了一顿饭。”

“还不是你郑重其事地说了好几次,今天要带你真正的女朋友回来,她才有耐心在家里吃我做的一顿饭……”贺父言下竟然有些幽怨,看来虽然互有抱怨,看似不是一路人,其实老夫妻俩感情还是不错的。

也是,据贺又赫说,他父母虽不算白手起家,但是将几家小超市做大成如今这个规模,想必俩夫妻在非常时期也曾并肩作战,一起奋斗过。

只是年岁渐长,本性使然,夫妻俩的志趣有了分别,一个越发沉浸事业,一个却发了闲情,想过趣致人生。

不过女攘外、男安内,互相拌拌嘴,似乎倒也不影响携手多年的伉俪之情。这就是所谓的互补?

“不对呀,我说小子,我现在才想起你这话不对,你以前那些女朋友,敢情都不是真正的女朋友,都是带回来唬我和你妈的?”贺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贺又赫说。

这个老头,对拆儿子的台这个事还真是情有独钟啊。

只是他可能没有想到。以期那些女朋友都是真的,现在这个才是带回去哄他们的。

“妈,你看看爸都说些什么话!爸,您说您……小薇在这着呢,您老拆我台干嘛!”贺又赫抗议了。

“难道小薇不清楚你的秉性?男人年少时候轻狂浪荡不打紧,重要的是遇到了真正合适自己的、真心喜欢的人,就要收心,互相坦诚信赖,才能一起走过将来漫长起伏的人生。”贺母说。

我承认她后半句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但对她前半句的“男人……不打紧”我有点不敢苟同。这么看来贺父年轻时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贺又赫听了贺母这话,看了我一眼,不失时机地伸过手来握着我的一只手,状若情深地用力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扮演的什么角色,我几乎要相信面前的贺又赫真的是浪子回头,而我真的就是让他收心敛性的最后一届女友。

贺父贺母看在眼里,明显有欣慰之色。

此时门铃响起,是司机高师傅到了。贺母起身跟我们道了别,拿起手包出了门。

大门在贺母身后关上之后,贺又赫明显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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