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21

ICU，中文全称重症加强护理病房，也被称作重症监护室。

它的自动门前是几排座椅，坐或躺着家属；

它对面有一个小储物室，里面胡乱堆着杂物，马扎、爬爬垫、饭缸、大小水杯、吸管、成人护理垫、卫生纸、盆、牙膏牙刷，有些东西给里面的人用，有些给外面的人用。

它门前是安静的，每日的大部分时间只有少数家属在那块不大的空地里坐着睡着聊着，进不去，只能这么干等着。

它的门前也是不安静的，那是三点左右，医院规定的家属探望时间左右。

2:30开始，家属们在ICU门前喧哗，他们要抓紧时间换衣服、戴帽子、穿鞋套、系口罩。一群一群家属在等着排队，除了向另一群家属借个鞋套或口罩，他们只会与自己的家人交流。

ICU的走廊很长，走廊尽头右拐是重症监护室，左拐是亚重症监护室；在这个时间段踏上走廊的，都是右拐的家属。走廊是个小斜坡，踩起来空空的，脚步声很大。这个时候，它正挤满探视的家属。

15分钟，是探视的总时间，是要被无数家属们分割的可怜的一段时间。第一个进去的家属，通常是一个家庭里最重要的人，享有首次分割权。

ICU是跑进去的，是刻不容缓的，地板咚咚响；ICU是走出来的，是需要缓和一下的，地板也是咚咚响。年龄稍大的家属，被一个护士扶着走出来，她们的眼里常含泪水，但是她们并不打算让它流下来，护士用她们的家乡话日复一日地安慰她们，进去了要捡好听的话说，笑呵呵的，不能让里面的人看见咱哭。

还没跑进去的人是不敢做任何事的，那是他们人生中最难等待的几分钟，他们不敢想象住在里面的人每天要熬24个小时有多难。走出来的人是要做很多事的，有的人笑，只是因为护士通知他们第二天要带小米粥来，她们在出来的那一刻就开始计划着开灶做粥。这是ICU最好的消息，是转到普通病房的前言，是必经之路。有的人不语，他们通常坐在椅子上，默默等着下一个家属出来。

ICU是干净的，处处透着干净。ICU是脏乱的，因为在这里没有一个患者的生活能够自理。

ICU是宽敞的，进去是一间巨大的屋子，屋子里还有一间一间也巨大的屋子。ICU是拥挤的，大屋子里的空间也是被充分利用了的，能加床的就放张床，这意味着另一家人的心又被悬了起来，但是总有了希望。

ICU是有些小吵的，那个15分钟里，每位家属要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不枉费他们进入ICU前的酝酿准备。ICU是有点安静的，有些患者已经无力说话，他们知道你来了，只能眨了一下眼，他们听到你说今天气色感觉好了，只能眨了一下眼，他们听到你说走了，还是只有力气眨一下眼。

ICU的治疗过程是科学的，每天用什么药起什么效果都是有计划的。ICU的治疗外是迷信的，家属们在恨不得把所有的土方神灵都搬来用。

终于有那么一刻，一群家属们的天都聊的差不多了，他们开始和另一群家属攀谈，无论聊什么，他们最终都会得出谁都不容易啊谁不是想病好了离开这个地方的结论。

攀谈一次就是熟悉了，熟悉之后，她们听说你家可以吃饭了，会非常热心的给你讲小米粥要怎么打才好喝，苹果核桃可以放进去但是香蕉绝对不能放。他们看你今天来晚了一会，会非常有经验的给你讲找不到车位时要找保安说你是ICU的，他一定会给你弄一个临时车位，不能停太久。

家属们通常会记得你是怎么来的，不知道你是何时走的，很久之后你会开始想，这是缘分，这辈子只会见那么几次的缘分，难得的缘分。

这时候你开始回想关于ICU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想起来的事，这么想的时候，你已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因为你进去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注意过ICU有什么东西，你心里在意的只有住在里面的人。

当你能这么想的时候，你会发现那个人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你是从心底里希望她能治愈的，否则你此时此刻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甚至不会有关于ICU的记忆。然后你开始假设那个人没有离开，又开始另一段的胡思乱想。你知道人就是喜欢想象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直到这时你才知道你多么多么多么希望它能够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