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时光
多年前曾经到m大人事处提交材料,正好碰到丁老师和史老师在聊天。
“你可真看不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史老师干脆利索,笑盈盈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丁老师。
“人到中年,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老。”丁老师刚从国外做访问学者回来到人事处办理各种事务,兴奋劲儿还在头上,洋溢着满脸的喜悦。
“我都五十了,过得还挺有滋有味的。小时候还时不时会想,要是三四十岁,都那么大了,还有什么意思?”史老师瞪着美丽的大眼睛,酣畅淋漓地述说着小时候的奇思怪想,“哎,真的,小时候我经常这样想。”
“我也是。上中学时看到我妈她们,唉,都这么大年龄了,还有意思吗?那时我时常哀叹,哀叹自己到了这个年龄该这么办?”丁老师是个朴素的女子,一脸的真诚,“今天自己真到了这个岁数,根本没感觉到这个年龄有什么不妥。”
“小时候还真是杞人忧天。”
……
两女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小时候关于年龄的想象,如孩童般真实接地气。那时的我曾暗自思量,原来她们的童年也是这样的啊。
不矫情不做作,女人如果很真实地展现自己,是很迷人的,哪怕是说起自己童年的糗事。很多年过去,这个画面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很美。
对于最美时光的定义,童年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记得刚上中学,当时的大街小巷到处传唱着流行歌曲: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 ”好像是说等到 2000 年新世纪的时候再相会。
那时觉得, 2000 年是多么遥远的年代,掐着指头数,哎呦,自己都到三十岁,都那么老了,还有什么意思呀。小时候的心里,三十岁是一个分水岭,之前的生活那才有意思,之后的,统统都已是不堪的年龄,还能穿漂亮的花裙子吗?还能和同学们打打闹闹、偷偷溜出校门口到电影院看电影?
当时我们曾信之凿凿地认定:那时的当下是我们人生中最好的时光。
新世纪悄然而至,过了三十岁,那时拼学业拼前程,疲惫得一身狼藉。跌倒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继续上路。也许旁人看来,这是多么不堪的境况:如同现在这个年龄的上班族,早晨强行睁开迷糊的双眼,追公交赶地铁,被挤兑得像是闷罐里的沙丁鱼,永远的行色匆匆。上班没准还要受上司的欺气,同事的算计。回家一家老小等着你。即使这样,相信宁愿要这样辛劳的年轻,也不愿要安逸的苍老。
那时看到五六十岁的女同事,涂再多脂抹再多粉,也挤兑不出年轻时的水灵;梳再高的马尾辫,插再艳丽的头花,穿再花哨的衣裳,看起来终究有与年龄不称的违和感。看到这些,脊背上便会冒出阵阵的凉意:这个岁数的生活,是否就是灰扑扑的了?
记得曾到外地讲课。完了,有很多人作陪一起吃饭,基本是一帮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单位的顶梁柱。席间,有一女的说起自己正谈一男朋友,现正犹豫着要不要交往下去,然后一桌子人就这一话题展开了讨论。什么样的男人可以嫁,什么样的男人得远离,那股投入劲儿,恍如自己上大学时,晚上熄灯睡觉前宿舍里的卧谈会。当时刚出校门的我真是纳闷:都这个岁数了,她们也聊这些?也会谈男朋友这样的话题?当时我真认为:这个年纪的生活也许是灰头土脸的了,谈何爱情?谈何美好?这些都该是属于年轻人的。
就像当年,有一退休的老教授曾神秘地对我说,有天晚上我看见你和男朋友手拉手在校园里走。我莞尔一笑:这是我最美好的时光,是否想起了你自己曾经的爱恋?
虽然童年认为当下的年少是最美的年纪,三十是一个糟糕的岁数;真到了三十,看到四五十岁,认为当下的三十才是最好的年华;也许到了更大的岁数,也会认为当下的自己才是最好的自己,要不那些老年人每天的广场舞跳得多欢畅啊。
终于明白,人生中每个阶段的当下,都可以认为是自己最好的时光。也许是因为当下还有热情与向往,还有渴盼的未来。如果已是心如止水无欲无求,没有了梦想的激情,还会认为当下是自己最好的时光吗?
童年时光,充满无限的遐想,梦想的翅膀可以自由飞向遥不可知的未来,所以有梦想的时光是美好的。
年轻时候的打拼是辛苦的。我曾给成人学生上课,看到他们既要辛苦上班还要风尘仆仆赶到学校上课拿学位,满脸的匆忙与疲惫。我问,你们在北京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回三线城市的老家?以你们现有的知识积累,在老家完全可以过舒适的生活,不用这么辛苦。
不 ! 老师,我们不会回去,因为不甘心。如果回去,我们已经看到了三十年后的自己,如父母一样。在北京,奋斗了几年,我已买了房子,付了首付,虽地处郊外,每月有还贷压力,但是这里有机会有希望。我清楚记得那是一位披肩长发的女生,说这番话时眼神射出坚毅不屈的劲儿,让人心颤,仿佛是曾经的自己。拼尽全力,因为能看见清晰的目标和未来,奋斗着,向往着。那时的时光真是美好。
人到中年,在这个曾经被认为是不堪的年龄,发现不经意间已经可以做到了“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境地,甚至还可以找回初心。这得经历多少的刀光剑影,才能修炼得如此强大的内心。
此时,重新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一如既往的耕耘,乐此不疲。年少的青春、理想、徘徊、欢笑,都已经历过。在此时收放自如的境况中,依然可以开始找回初心的梦想。既有热血之勇,又有经过生活洗礼之后所赋予清冷理性。
路,因此走得欢乐坦荡。有追求的时光依旧美好。
相信年老依然可以过得很好。儿女独立,让自己健康,去完成年轻时都不敢想的梦想。
曾经看过一个访谈节目,专访一对退休的老夫妻。退休次年,两人用一生积蓄,进行了边走边玩的环球旅行。男人说,远行是我一直的梦想,退休了,一切就绪,所以出发。女人说,陪他走天涯,看看世界有多大。他们说,这么多年的操劳,生活中我们也经常磕磕绊绊。退休远行了,一路风景一路情,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甜蜜的恋爱时光 ……看到这一切,谁又不会认为此时才是他们最好的时光?
身体的衰老,病痛的袭击,死亡的临近,以前曾认为百岁是一个多么恐惧的年龄。看了百岁老人杨绛的《我们仨》,潸然泪下。不是年衰的无奈,而是感动。
书中写到:“1997年早春,阿瑗去世。1998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
在将近九十的高龄,接连失去女儿和伴侣,该是怎样的疼痛?而且在那个年纪,能说说话的老朋友也大多已是不在人世。到今日这近二十年的时间,又该是如何度过?
原以为会很孤苦很无奈。但在这期间写的《我们仨》这本书里,看到的却是:回望岁月,沧海桑田;千帆过尽,荣辱不惊;人生将要谢幕,打扫干净,赴约钟书。
百岁杨绛的淡定,时光静好。那是一个多么知性优雅朴素静美的老人,始终不紧不慢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从不停留。
人会堕落,也会成长。
没了热情,没了憧憬,华发渐生,年华老去,心颓废了,那是真的老了,最美的风景永远只能停留在过往。
经历风雨仍怀有好奇和洞察,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不沉湎过去。多年前受过的伤害,做过的噩梦,如今可以风轻云淡;当年丢掉的尊严,如今可以重新拾起; 是因为我们现在过得很好,回归内心,积聚能量,知道自己还在成长,所以当下依旧很美好。
好与不好,完全取决于当下的选择。选择停留,选择堕落,最好的时光永远在过去;选择继续,选择成长,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可以是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