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贾樟柯的电影观、人生观——摘自 天注定

(2014-12-16 23:58:59)

前段时间去了贾樟柯“天注定”书籍的签售会，今日才将此书大致读完。除了剧本本身的充足魅力，剧本之后王泰白对贾樟柯的访谈也让我近距离感受到了偶像的人格魅力，他对人生的感悟，他的电影观，人生观。

先摘抄几段触动我的话。

我不想保持含蓄    我想来个决绝的

——专访贾樟柯    作者/王泰白

1    关于不要评判人

这个社会塑造了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罪犯，他们往往是一个社会的花边新闻，我们往往从道德、法律的角度去评判他们，但我觉得我们从来没有去了解过他们，我第一次对少数产生了兴趣。

我过去的电影一直拒绝这些事情，我不喜欢戏剧性，在我的理解里面戏剧性是小概率事件，我喜欢日常生活，因为他是每个人，无论是铤而走险的罪犯还是安度一生波澜不惊的人，日常都是我们必须面临的。我过去非常着迷日常状态、日常生活，因为我觉得它是生活的本质，所以我对极端性的事件、情节、故事很少产生巨大的创作冲动。但那个时候开始对极端、对少数人感兴趣，它颠覆了我过去思想的一个盲点。其实少数人代表了大多数，只不过由于个人的处境、性格或是某一根稻草，最后把他们推到了一个极端的险境。他们是日常生活另一个可能性的一个折射，事实上我们都可能是那个人，我们应该都有可能经历他们的遭遇，只不过我们的性格没有走到他们的那种地步，从他们的角度去理解我们的日常出了什么问题是一个非常有趣、重要的角度。

而且我觉得艺术它不是宗教裁判所，也不是法庭，艺术要做的是另外一个方面的思考和感受。人性那么丰富的复杂性，需要艺术去面对。

2  关于通识的积累

我最重要的教育主要是在九十年代，但影响最大的并不是专业教育，并不是电影语言、电影历史的教育，而是纷繁的看世界的方法、角度，我很感谢那个时代老师给我观察世界的方法，包括经济层面、哲学层面，你怎么样理解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新历史主义，那个时代我可能是一种囫囵吞枣的方法去吸收这些理论知识，但是确实给了我一个工具和基础来观察这个世界，你会理解这个社会的结构、出现的问题的历史根源，你会有方法去左思右想，不会太武断，不是出于个人的利益。

Q：中国整个电影产业需要大量的年轻导演来改变面貌，但是年轻导演不具备那种把个人记忆和现实经验结合在一起的叙事能力，或者说是主动把自己隔离掉，这好像是个普遍的现象。

A：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在从事电影工作的时候，我们应该拥有一些知识储备，拥有一些通识，哲学层面的，历史层面的，这是理解这个复杂社会和我们自身处境的方法，大部分年轻的导演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体系，他可能有专业的电影和美术知识，但是缺乏理解社会的方法，因为他觉得没用，觉得没法转换成电影语言，课时没用这样的视野，很难成为全球优秀电影的一部分。

3    关于人生的沉淀

Q:你用的三个传统的戏都是晋剧，这都来自你个人成长经历，带有强烈的地域色彩....

A：我也是被晋剧的声音打动的，小时候觉得很吵，不识里边的古音，那些古音里的悲凉、屈辱我现在才能听出来，这是需要时间的游走和积淀，我才能捕捉到那些古音里的无奈、悲情的密码。晋剧一般都是户外演出，一般是庙会，它没有室内的舞台，那个在空旷的场所面向很多人的声音和故事很感染我。

4    关于日常生活的美学

Q：你和余力为合作很久了，你大量的镜头语言能在最普通、最日常的场景里面让所有人都看到诗意和力量，而不是快速消费市场里非常扁平的影像的感觉，这种日常的美你是怎么做到的？

A：视觉经验有两部人，一部分是我们的学习，视觉经验的传承，一部分是我们的视觉创造力，它们是建立在一起的，说明了就是我们看美术史或者摄影史，看到大部分优秀的作品都有能力在日常的世俗的世界发觉捕捉到高度的美感，这种努力的成果被我们看到之后，我自己和小余也很喜欢这种美学，我们相信我们能在我们面对的任何世界里找到这种美感，在贫穷的世界，在嘈杂的世界，在荒芜的世界，在中国传统美学的青山绿水离别，在一切矛盾的场景里，我们一定能找到美感，并不是摄影机只有面对我们通常认为美的元素才能找到诗意，并不是只有夕阳落日才能获得美感，同样是一个河流，我们可以拍的很抽象也可以拍得很具象。

电影从根本上是对物质现实的复原，这可以完全是美学层面的复原，这个美感和时间感性地联系在一起那种内在的时间和客观的时间的对比才会帮助你调动所有的美的元素去完成一部作品。我觉得现在电影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的美感的敏感度不够，中国人不太善于处理时间。

5  对生活积极入世又保有自由的态度

我觉得在生存技巧上来说，我是一个非常主动介入社会的人，不是遁世主义者，我一直致力于拆开自己的隔离，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发现了很多隔离的方法，比如自我的隔离，了解你的人多了，你就会隔离，比如以前在大排档吃饭，现在要去包间了，这是种隔离，你有很多助手、工作人员，也是种隔离，可能你有自己的立场，不太容易接受别人的观点，也是一种隔离。很多隔离是我们自己创造的，我觉得自己要保持一个好奇心，在接触中获得经验和判断，面对问题的时候是应该主动介入解决的过程，而不是自我隔离。你自己得清楚，在自我的心态上，对事物的认知上不能建立起自己的壁垒。学会保持自己的自由很重要。说实话，人的改变非常小，你说天注定和三峡好人有多大区别？你很吃力，想颠覆，其实才改变了一点点，所以你必须保持自己的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