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美食 | 忙里偷闲吃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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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一段耳熟能详的诗句可谓是道尽了吃货心声。

奇怪的是,光是谈论吃的享受,却愈发显得难登大雅之堂。

好好吃饭,这么一件严肃而正经的大事,除开饱腹与基本的口腹之欲,剩下的,好像只是下里巴人的产物。

大抵有追求有抱负的人都是不屑于谈吃的。一日三餐不过是例行公事,像列子御风而行,无所待才是最好,更别提零嘴儿这么一种东西。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人贪一时口舌之快,实则伸筷下肚肚滚圆,体重飙升徒悲伤。

但我们忘却的一点是,自己的生活,何尝需要用世俗的眼光定义。

谈吃,不过是存生活本味。虽然“味之精微,口不能言也”,味觉的感受好似难以传达,但看名家谈吃,却又总是能带给观者心灵与味蕾的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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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常茶点】

他们说的不外乎是炒栗子的甜糯,瓜子的香,白果的苦是一笔带过。他们还说糯米圆子的细滑,酒酿的醇厚,还有酒酿汤里的嫩鸡蛋。他们在炉上放了铁锅,炒夏天晒干的西瓜子,掺着几颗大白果。白果的苦香,有一种穿透力,从许多种有名或无名的气息中脱颖而出,带着点醒世的意思,也不去管它。
——王安忆《长恨歌》

这一段话取自作家王安忆所写的著名长篇小说《长恨歌》。

初读这本小说的时候,尚且懵懵懂懂,不知那些精妙的叙事结构,却被这些蒸腾着热气的食物牢牢吸引住了目光。

不必是何等的精致与昂贵,寻常朋友拜访,不必扫花以待,只需一屉蟹粉小笼,半碟海瓜子下饭,简单却也不显穷酸;

至于有贵客,便是“事先买好一只鸡,片下鸡脯肉留着热炒,半只炖汤,半只白斩,再做一个盐水鸭,剥几个皮蛋,红烧烤麸,算四个冷盆”。

沪上的小吃一贯裹挟着细碎的风情与刻意,也算是上海小吃易于辨认的特点。

还记得周作人在《知堂谈吃》这本散文集中,曾满腹牢骚地抱怨道:

北京建都已有五百余年之久,论理于衣食住方面应有多少精微的造就,但实际似乎并不如此,即以茶食而论,就不曾知道什么特殊的有滋味的东西。

这么看来,周作人先生这看似哀怨的碎碎念,倒似乎也是不无道理。

不过,同为老北平人的梁实秋却又无不骄傲地宣称

北平的吃食,怎么说也说不完
夏天喝酸梅汤,冬天吃糖葫芦,在北平是部分阶级人人都能享受的事。

于是乎,一本《雅舍谈吃》蔚为大观,自此撩动着数不清的饥肠辘辘的胃,被各路吃货奉为吃货宝典。

梁实秋在回忆周作人先生时,只是平淡中隐喻春秋笔法。

试想,要是周作人先生能与梁实秋也能有机会摒弃当时政治环境,独独相坐谈吃,他们谈的到底是酱菜烧鸭烤羊肉,还是栗子白肉与糖葫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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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萝饼】

藤萝花要在似开未开时,摘去蕊络,仅留花瓣,用水洗净,中筋面粉发好擀成圆形薄片,抹一层花生油,把小脂油丁、白糖、松子、花瓣拌匀,铺一层藤萝花馅儿,加一层面皮叠起来蒸。蒸熟切块来吃,花有柔香,袭人欲醉。
——唐鲁孙《酸甜苦辣咸·飘在餐桌上的花香》

藤萝饼其实是一种现在几乎已经绝迹了的小吃。

想来像屈原大诗人那样“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这一般赏花吃花的高雅情趣也不是人人都消受得了的。

不过奇怪的是,藤萝饼的身影倒是在诸多北京土著的美食巡录上频频闪现。

除开上面提到的唐鲁孙老先生,还有正经北京吃货赵珩,洋洋洒洒一本《老饕漫笔》,也不忘将这小吃挂念嘴边。

他写中山公园的藤萝饼总是就地取材,将一架架盛开的紫藤花摘下来,用糖腌制成馅儿,饼皮则是和玫瑰饼一样的做法。这样的藤萝花现摘现做,保持了花的清香与色泽,馅大皮薄,热乎乎地送到嘴边,既酥且香。

如若还未看过瘾,还有另一个北京吃主儿王敦煌笔下的藤萝饼。

书名也叫《吃主儿》,也算是应了作家本色。这个自嘲自己没怎么上过餐馆吃过饭的人,用一口京片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家中事,述说着老北京人安适而雍容的生活味道。

王敦煌谈吃,是在家庭的大环境下,读之是一幅笔触懒散随意的风景画。

青碧的晴天里几朵蓬松的云,大花猫暖洋洋地卧在石阶前的树荫里乘凉,石榴花开得热烈仿佛将要燃烧,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家里的巧手厨师张奶奶把藤萝花加了脂油丁和白糖拌匀清蒸,出锅一看,饼色暖红,芬芳清洌,美其名曰“食春色”,因而又可以叫春色饼,读之实在令人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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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鸭蛋】

腌蛋以高邮为佳,颜色细而油多。高文端公最喜食之,席间先夹取以敬客,放盘中,总宜切开带壳,黄白兼用,不可存黄留白,使味不全,油亦走散。
——袁枚《随园食单》

鸭蛋之于高邮,大概就类似于火腿至于金华,烤鸭之于北京,或者鱼汤之于马赛了。

生于高邮的作家汪曾祺就曾抗议道:

我对异乡人称道高邮鸭蛋,是不大高兴的,好像我们那穷地方就出鸭蛋似的!不过这位可爱的老爷子闲闲地继续说到,“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好一句“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说尽家乡情结。

或许有人想问,仅是一枚小小的鸭蛋,如何竟然能入得了诸多老饕的眼呢?

殊不知,越发是小物件,越是能回忆出真知来。

多少人对汪老的高邮鸭蛋念念不忘,无非就是因为那一段著名的

高邮咸蛋的黄是通红的,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

还有《红楼梦》里面刘姥姥吃的鸽子蛋,一两银子一个,满碗地乱窜。

这些看似无意的食物点缀,却让整本书顿时活色生香,本属边缘的人物眉眼都生动起来。

不知是否有读者记得,《金瓶梅》的美食大观里,除却那最有名的,用一根柴火烧出来的猪头肉,这小小的鸭蛋的身影也是伴随其中。

有次应伯爵上门,西门庆用以招待他的菜谱便是这样的:

先放了四碟菜果,然后又放了四碟案鲜,红邓邓的泰州鸭蛋,曲弯弯王瓜拌辽东金虾,香喷喷油炸的烧骨,秃肥肥干蒸的劈晒鸡。

好像读着读着,便只能感叹,果真是唯爱情与美食不可辜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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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腐】

豆腐最简便的吃法是拌。买回来就能拌。或入开水锅略烫,去豆腥气。
不可久烫,久烫则豆腐收缩发硬。
香椿拌豆腐是拌豆腐里的上上品。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入开水稍烫,梗叶转为碧绿,捞出,揉以细盐,候冷,切为碎末,与豆腐同拌,下香油数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汪曾祺《人间草木》

汪曾祺谈吃,似乎总是在闲聊。但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却是淡雅的士大夫情怀。

汪老的文字都是淡淡的,上至甜得发腻的冰糖肘子,下至寡淡无味的白豆腐,都是娓娓道来,毫无着重任意一方的偏心。

如果说,周作人谈吃是掉书袋,张爱玲谈吃显妇道相,梁实秋谈吃露饕餮貌,汪曾祺谈吃则是如和风细雨。

读汪老的“吃货哲学”,感受到的是一种从从容容过日子的气息。他写到:

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
对食物如此,对生命也应该这样。

或许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像汪老一样辗转南北,只是为了去追寻世间美味,满足自己永远保持好奇与新鲜感的味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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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臊子面】

买些精肉,配上黄花木耳菠菜豆腐,做成酸酸辣辣的臊子;然后,使出看家的本领,把面和硬揉匀擀薄切细,如同俗语说的“薄如纸细如线,下到锅里莲花转”。
一碗香喷喷的臊子面端给男人,看着他三口五口一碗,吸得滋滋溜溜响,女人心里别提多舒坦!
改日,又变了花样,在瓷盆里泡成酸菜酸汤,再割一把鲜鲜嫩嫩的水芹菜,将那芹菜切碎,配了油、葱花在锅里一炒,倒进酸汤,烧滚放凉,细白的面条浇上这酸菜汤,叫浆水面,热天吃了,落汗下火。
——雷抒雁《麦天》

这段话来自作家雷抒雁所写的《麦天》,描写的是关中的臊子面。初看这段话,我恨不得立马坐飞机飞到陕西,去吃一碗正宗的臊子面。

提起面食,说来好笑,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张爱玲笔下的螃蟹面。

在孤山旁边的楼外楼菜馆,挑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能看到近处的湖心亭和远处的苏堤。感叹着螃蟹面的确是美味,汤面的“浇头确实好吃”,却只是把浇头吃了,把汤滗干就放下筷子,面一口不动。

这种吃面的方法,实在太过于小资与挑剔。

戏谑的说法是,要说最难吃的面啊,莫过于鲁迅笔下的乌鸦肉炸酱面了,怨不得嫦娥忍受不住这天天的难吃三餐,最终舍弃后羿要奔月。

但这时你再看看梁实秋笔下的老北平炸酱面,便顿时觉得亲切了许多:

四色面码,掐菜、黄瓜丝、萝卜缨、芹菜末,酱炸到八成之后加茄子丁,或是最后加切成块的摊鸡蛋,在面上浇上大碗大碗的酱而不虞太咸。

吃面如此,融入的就更多的是作家自己的情意与乡愁味道了。食面真谛到底是如何,大概也只是看个人的味蕾上,到底是哪一种味道牢固地占据了一方天地。

End

本来无意写成一篇搜罗各地小吃的猎奇文字,却好像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吃货本性。

那么,当我们在谈吃的时候,我们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受刑前感叹一句“盐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的金圣叹,又或是那个“因见秋风起,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辞官归乡的季鹰。

还有此刻,那个忙里偷闲吃口零嘴儿的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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