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旭松刚转过来的时候,表现不错,但他很好动,也喜欢插话,显得很随意。我把他当普通调皮学生看待,并没有给予足够特别的关注。直到进入四月,他开始出现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表现,让我的教育工作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得异常艰难。
我把一个月来,他的变化过程以及对他的教育经过做了一个梳理,它既是一份工作记录,也是老师转化学生的心路历程。
记录从2019.4.8开始。
4月1号星期一,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后是升旗仪式。
升旗仪式上,黄旭松突然说头不舒服。我看见他在用手敲头,就让他去医务室找医生看看。
他去了,很快回来了,说医生要老师去。我走不开,就请冯老师陪他再次去医务室。
这次回来以后,他没说什么,乖乖地走进队伍,站好了。
4月2号星期二,也是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后,我带同学们出来做课间操。
这时,他就表现很兴奋了。
不停地转圈,使劲跳,我跟他打招呼完全不听。我走过去让他别转了,他还是不听。
我就把他按住,手贴着裤缝,然后俯在他耳边对他说:“黄旭松,队伍里不可以乱动,你想当全班最爱动的第一名吗?”
他一听我说“第一名”,两只脚马上“咚咚咚咚咚咚”乱踩起来。
我说:“你要干什么!你踩到我的脚了!”他听到我说话,稍微停了一下,很快又乱踩起来。
当时我就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兴奋!
做完课间操回到教室,他表现很正常,跟大家一样,喝水,上厕所,做课前准备。
第三节课是我的语文课,他在这节课上开始乱来了。
先是唱歌,一首接一首地唱;用拳头捶墙,捶得“梆梆梆”响;这节课刚好王思杰妈妈来找我说事,他马上站到凳子上看我们,我让他下来,他从凳子上下来后一屁股又坐到了桌子上;之后就不停地站起坐下,坐也没有好好坐,盘腿、翘脚,各种乱来。
刚开始他唱歌,同学们都没在意,没人理他。我叫他名字提醒他坐好,他不理不睬。最后我忍不住冲他喊:“你敢在课堂上不守规矩哦!”他顶我嘴:“就敢!”
这一下就捅了马蜂窝,他周围的五六个男生全都吼起来,说他,他更不得了,直接抓过一个男生放在桌上的直尺,想要掰断。
我赶紧过去,说:“黄旭松,把尺子给我。”他可能也是有点害怕,把尺子递给我,就又冲墙发火,捶了十几二十下。我暗示大家不要去刺激他,我们继续上课。
下课了,他又正常起来。
4月3号星期三,还是上午第三节课,他开始胡闹。
第三节课也是我的语文课,上课铃刚响,他就想往教室外面跑。
我问他想要干什么,他只是笑,不说话。我把门关上,他一看前门关了,转身就往后门跑去。反应快得来坐后面的同学还没来得及关门,他已经跑出去了。我不放心,赶紧追出去,看到他在小天井里转圈跑。我叫他回来,他没理我,跑了两圈,又回教室了。
我们继续上课。
没过两分钟,他又跑出去。我再次追出去,看到他已经跑到楼上了,我叫他下来,他跳着台阶下来了。等他下来后,我把他带去办公室,交待给冯老师,让冯老师一定看牢他,继续回教室上课。
两天的异常表现让我心生疑窦:他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如此反常?就算他是转学生,但他平常的表现不是这样的,跟同学们相处比较融洽,对老师也很尊敬,学习也不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马上跟他妈妈打电话。
先询问了他最近在家的表现,他妈妈说都挺好的,是正常的,然后我又问他妈妈他在以前学校表现怎么样,他妈妈说,以前的老师只是说他上课坐不住,其他的没什么。我把他这两天在学校的表现跟他妈妈讲了一下,他妈妈就说,最近也是感觉孩子有逆反心理,讲道理要讲很久很久,感觉孩子听不进去。他妈妈很快来了学校,请了两天假带孩子去医院检查身体。
4月7号下午,清明节假后返校。
昨天下午上七彩读创,黄旭松表现不错,我还表扬了他,会表达,写话进步大!上完课后,我就回家了。
五点四十,我接到晚课老师的电话,邹老师在电话里说,黄旭松又打人了,而且不听招呼,不排队,到处跑。我给张老师打了电话,让她先看着点黄旭松,我马上到学校。
到学校后,同学们都在食堂外面排队,唯独不见黄旭松。大家都说没看见他。我往教室走,终于在教室里找到他。
我问他为什么不排队,他说:“我从来不排队。”我说:“你跟我走吧!”他说:“不,我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去办公室。”我说:“不去办公室,我们去操场。”他马上问我:“去打球吗!”
我牵着他走到小花园里坐下,问他刚才怎么回事?
他说:“我想画画,可是没有画纸,我就只有出去玩。有很多人都在外面玩,我也可以玩。”
我问他为什么要打同学,他说:“因为他们要拉我,要吼我,我才打的。”
他想了想,又说:“我就是喜欢打架,我力气大的很,我喜欢打架,打架好好耍哦!”
他把“我就是喜欢打架”重复说了五六遍。
我又问他,为什么不听邹老师的话,他说:“我只听妈妈爸爸,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的话,还有段老师的话。”
听到他把我也放进了他认可的范围,我追问他:“那其他老师的话呢?比如,张老师?”
他说:“对,还有张老师。反正就这些了。”
安抚好他的情绪后,我建议他去跟同学们道歉,特别是挨了他打的同学,他很痛快地说:“好!我要跟他们道歉,以后我再也不打他们了!”
昨天的事情解决得很好,同学们都原谅了他,他也跟同学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人了。
今天是周一,第二节课下课后是例行的升旗仪式。
从排队到操场的过程中,黄旭松就表现得很浮躁。
他总想往队伍外面跑,我把他牵住,他还是忍不住往外面冲。
到了操场,我调整队伍去了,他马上就跑了。
冯老师去拉他,他踢打冯老师。值周老师围住他,不让他跑,他也打老师,还踩了胡校长一脚。
见谁打谁,他失控了!
胡校长让我带他回办公室。
他在办公室里,整个人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拳头紧握,脸也紧绷着,用眼睛瞪我。
我给他擦汗,拿水给他喝,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喝了水以后,他要好一点点,但还是拳头紧握,要不就是手撑着,呈鸡爪形。
他看见我在收拾桌子,突然抢我的书,准备撕,我夺过书,他又抢别的,总之他还是很狂躁,就想搞破坏。
这时他又想跑,发现门反锁了,打不开,他就跑到窗户下,把凳子拖到窗下,站上去准备跳窗子。我把他拉下来,他又转身去抢其他老师桌上的东西撕。
升旗仪式结束了,我把他带到教室。他不进去,看到教室外墙上贴的小报,突然发疯般“歘歘歘”撕起小报。
我先是阻止他,但阻止不了,干脆让他发泄。他撕完小报,我把垃圾桶拿出来,把废纸放进去。
这时候他气消了,看我做什么,照做不误。张老师问他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他先是不说话,听着听着就突然踢张老师,我站在他旁边,也挨了一脚。
我说你要干什么,打老师吗?他又想跑,被张老师抓住了。
到了办公室,张老师让他做题,他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第三节课是美术课,他也安静地上完了。
第四节课下课后,他妈妈来接他,再次去医院检查。听他妈妈说,这次主要是去咨询心理医生。
2019.4.9
今天一早我到学校,生活老师薛老师就跟我说,黄旭松又不排队,一个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走到教室,大家都在早读,他不见人影。
我和薛老师去找,才发现他在保管室外面的地上蹲着。
他一见我,就跑回教室。
第一节课语文课,他又开始闹。
不停下方位,想跑出去。
我呵斥他:“今天你要是敢出这个门,就不要回来!!”
他不敢跑出去,就屡次三番从座位上跑到教室后门,张望一番又回到座位上。
下课后,他拿上音乐书要去上课,嘴里不停尖叫。
张老师说,他这样恐怕不行,万一放过去扰乱课堂怎么办?
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我留他在办公室里做题,让同学去帮他请一节课假。
他在办公室里东跑西跑,完全停不下来。
突然,他跑出去,我和冯老师、周老师跟过去。
他先去把教室钥匙抢到,然后跑进教室把前后门反锁,又搬来四张桌子抵门。
我说:“开不开?不开?好!我有两把备用钥匙!”
等我拿上钥匙再回来时,他已经搬走了三张桌子。
他把门打开后,就四处躲。
我把他带回办公室,找了一张试卷给他做,他安静下来了。
课间操时,他又从队伍里跑出去。
冯老师把他带到心灵小屋去打拳,发泄。打了十多分钟,他打累了,就回班上上课,数学课正常。
下午的写字课和午会课他表现也正常。
这种正常一直持续到晚上。
晚上是第四单元测试,他做不起题,来问我。
我告诉他,要自己思考。
他小声说了一句:“小气。”就回座位上了。
过了很久,他突然站起来,看着我说了一句:“谢谢段老师。”
我点点头,示意他坐下,不要影响别人。
他又很乖地坐下,安安静静地做题了。
2019.4.12
这几天,黄旭松没有在课堂上捣乱,最多是我在问大家类似“对不对” “好不好”之类问题的时候,他会调皮地一直回答“对对对对对”或者“好好好好好”,我板着脸唬他“你又不听话了!”,他马上求饶:“不说了!不说了!”
黄旭松对分数很期待。
第四单元测试卷他非得让我给他先改出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就想知道他考得好不好。
看到93.5的分数,他没说什么,拿着试卷就去改错了。
今天下雨,没做课间操,孩子们在门厅玩“颜色猫”的游戏。
我正好在门厅打电话,突然黄旭松跑过来不高兴地说:“段老师,裴俊杰不让我玩游戏!哼!”
裴俊杰急忙解释:“是我妈妈不让我跟他玩的!”
我说:“你妈妈这样说是担心你们捣乱,如果你们好好玩,那就没问题啊!”
裴俊杰没说什么,一个孩子跑起来,游戏就开始了。
我把黄旭松往游戏堆里推,说:“去吧,我看你们玩。”
我在一边看着,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是麦田里的守望者。
黄旭松一刻都不想浪费,尽情地享受游戏。
“最后玩一盘,就进教室去了哈!”正在兴头上的孩子没空搭理我,但他们听进去了,玩了一盘后,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跑回教室去了。
黄旭松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他太想玩游戏了。
今天中午他妈妈要接他去看喉咙,叫了他吃完午饭再去校门口等,结果他一下课就跑去等。十分钟后,他妈妈来了。
黄旭松很有礼貌地跟我说“再见” ,我也跟他挥手再见。
看着他妈妈一手搂着背上的妹妹,一手撑着大大的雨伞,黄旭松在旁边一蹦一跳走着的样子,我心里突然产生一种别样的情绪:我很佩服这个妈妈,她比我想象得坚强。
我在心里说:给我一点时间,黄旭松一定会好起来的!
下午放学后,同学们都走了,黄旭松在收拾他的书包。
他一边往书包里装东西,一边大声唱着歌,教室里的家长和同学都在轻声友好地笑着,他既没有因此收小声音,也没有因此放大声音,始终平稳地执着地一声一声地唱着。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整个教室里,回响着他嘹亮的歌声。
我和张老师又好气又好笑:“你快去上课,要迟到了!你这么喜欢唱歌,以后去学声乐吧!”
他继续引吭高歌。
这时,李校长从教室外走过,探头往里看。他看到黄旭松在唱歌,说:“你唱的这个《水手》是我那个年代的歌哒,我们是同龄人哦,你不要抢我的歌哦!”
黄旭松被逗笑,终于停下唱歌,哈哈哈笑起来。他总算背上书包准备出教室了。
可他就在教室门口转来转去,不停跟我说“段老师再见!”说了五六遍,舍不得走。
这时,叶师傅过来了,我请叶师傅带他过去上课,他又露出调皮的一面,撒野一样乱跑,叶师傅跟着追出去。
过了两分钟,他又出现在教室门口,笑嘻嘻地,一只胖手冲我招啊招:“段老师再见!”说完就跑,被他甩了一截的叶师傅连忙跟上去。
2019.4.24
这段时间,黄旭松比以前好了很多,但还是爱招惹同学,爱跟老师顶嘴,心情好的时候特别听话,脾气一上来,连老师都不认识了。
张老师问他:“我是谁?”他就:“啊啊啊?啊啊啊?”
语文课上,我刚说:“这是一条美丽的小河。”
他马上就唱反调:“这是一条美丽的大河。”
一节课不知道要提醒他多少次:
“黄旭松,不准说话!”
“黄旭松,不准唱歌!”
趁我不注意,他一下子转到后面,把手撑在后排同学的桌子上,托着下巴望着人家,把同学吓一跳。
下课铃响了,他马上跟着大声唱。他特别喜欢唱歌,嘴里经常哼唱各种曲调。
周一,我联系黄旭松妈妈,跟她讲黄旭松的表现还是没多大进步,他妈妈告诉我,家里爷爷很厉害,黄旭松怕爷爷,今晚就让爷爷来接他。
我之前没有接触过他的爷爷,对他妈妈的话半信半疑,直到放学的时候,我送孩子们出校门,看到黄旭松爷爷那刻,我相信了。
黄旭松爷爷一看就很精明能干,他抱着手臂站在队伍里,笑着叫“黄旭松!”我马上叫住黄旭松爷爷,请他等我一下,我有话要说。
黄旭松爷爷很乐意地站到队伍后面去了,等我把孩子们一放完,立刻走到黄旭松爷爷面前跟他聊起来。
我先把黄旭松最近的表现和变化跟黄旭松爷爷讲了,爷爷听着听着,脸上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黄旭松一开始还在围着我们转圈,他爷爷突然吼他一嗓子:“去!那边花坛上坐着,不准动!”
爷爷一发话,黄旭松像兔子一样乖巧,立马跑到花坛边上坐着,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我边跟爷爷交流边看他,果然,黄旭松很听爷爷话,爷爷说了不准动,他真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十几分钟后,我们交流完了,爷爷把黄旭松叫过来,虎着脸说他,让他必须听老师话,必须守纪律,他都“嘿!嘿!嘿!”忙不迭地一一答应。
今天上午,他突然来找我,跟我说班上同学都不跟他一起玩,他很无聊。
看到他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我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敏感地捕捉到一丝“希望”,心中顿时一阵狂喜——
他有了对朋友的渴望,有了情感的诉求,这是一件特别值得鼓励的事!借此机会,敲开他的心扉,让他回归正常轨道!
“你知道同学们为什么不和你玩吗?”我心平气和。
“不知道。”
“嗯?”
“不知道。”
他在桌子上扭来扭去,就不说实话。
“因为同学们都怕你。”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他眼睛翻起,看着天花板,说:“反正我改了,他们也不会跟我玩。反正我改好了,也没人理我。”
我说:“怎么会呢?你改好了,大家都喜欢你啊!老师就很喜欢你不是吗?”
他还是一副不听不信的样子,我告诉他,下午午会课上我再给他一个答复。
到了下午,我请他上台来。
一开始他不干,说我要批评他。
我说:“你忘了我要帮你解决问题吗?”
这时他才不情不愿地走上来。
我把黄旭松的苦恼讲给全班同学听,然后让他听听同学们的看法。
他定定地看着大家,看得出来,他也很想知道大家还愿不愿意跟他一起玩。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全班同学都举手表示:只要黄旭松改好了,他们都愿意跟他一起玩!
裴俊杰说:“我还准备把这本书送给他呢!”说着,他高高举起一本大大的绘本。
还有好几个孩子都大声说“我喜欢跟他玩,只要他改好了!”
我回头看他,他没说话,但整个人变得轻松了。
这时,生活老师过来了,我让他先下去,他点点头,听话地走到座位上坐好了。
接下来是数学课,我告诉他:数学课上一定要认真听讲,守纪律!
他乖乖答应了。
2019.4.24记录结束(也可能会继续哦)。
如《麦田里的守望者》霍尔顿说的那样,他将来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对,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