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突然起风了。风是从村子东边吹过来的,它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一路调皮捣蛋上蹿下跳。一股子风翻过院墙,钻到了李黑娃家的羊圈里,它掀翻了一个给羊喂食草料的铝盆,铝盆又滚起来撞到了铁皮制成的圈门上,一下子发出了很大的响声。羊圈里有七八只羊,都被这突然的响动吓了一跳。其中一只母羊是怀着孕的,它猛地站起来,又惊到了肚子里的羊崽子,于是羊崽挣扎着要逃出母羊的肚子。母羊是第一回生产,它蜷缩在羊圈的角落里,痛苦地叫了几声。母羊的叫声又引起了黑娃爹的注意,他刚吃过饭,正盘腿坐在炕沿上抽烟。母羊一叫,他就知道要下崽了。他清楚地记得母羊受孕的日期,也就每天掰着指头计算着羊要下崽的日子。这两天也正好到了母羊的预产期,因此他就特别警惕羊圈里的动静。母羊有些异样地叫声拉响了下崽的警报,他趿拉上布鞋飞快的向羊圈跑去。黑娃爹操心了几十年的羊,他对帮助母羊下崽的事情驾轻就熟。他让母羊跪卧在地上,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安抚着母羊的情绪,一只手轻轻按压着母羊的肚子,另一只手在羊尾下摸索。他首先摸到的是羊崽的一天前腿,心里不禁有些紧张,他知道羊和人一样,先出来的应该是头,怎么会是腿呢?好在他是个经验丰富的助产士,为了纠正羊崽的体位,他不慌不忙地又把羊崽先露出来的前腿塞了回去。这时黑娃妈也跑了过来,她扎拉着双手惊惶失措地问咋了么咋了么难产啦?黑娃爹回头瞪了她一眼,说:“慌撒哩慌撒哩,快去给菩萨爷上几柱香。”于是黑娃妈又飞快地跑回屋里点了三根香,把香插到香炉里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念念有词地说:“菩萨爷求你保佑我家的羊母子平安吧千万不要出现意外啊哪怕我生生世世给你上香磕头都行啊……这可是咱们打算卖上一千块钱给我家的黑娃说媳妇的时候当彩礼钱的羊啊……”就在黑娃妈絮絮叨叨给菩萨祷告的时候,羊圈里传来黑娃老爹惊喜地说话声:“好了好了出来了出来了,还是个羯羊羔子。”黑娃妈听见老头子说的这话,长长舒了一口气,高兴地对被供奉在墙上的菩萨相说:“菩萨菩萨你就灵!只要你老人家把我家保佑地平平安安的,我天天给你磕响头。”这时,黑娃爹从羊圈出来进了屋里,说:“手上糊了羊粪了,你快给我倒点水,我洗个手。”黑娃老妈答应着,拿了舀水的铁罐子到院子里放着的水缸里舀水去了。

母羊顺利产崽,让黑娃爹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也就落到了肚子里。洗了手,他就又盘腿坐在炕沿边上抽烟,黑娃妈则吊在另一边的炕沿上,手里拿着电视机的遥控板不停地换台。由于外面还在刮风,接受信号的接收器有些晃动,电视节目有点闪跳。黑娃老爹有些生气地对黑娃妈说:“胡按撒哩?你放到十三台上我们看一会新闻。”黑娃妈就把电视频道调到了十三台上,这个频道还算稳定,画面也比较清晰。节目主持人是个穿大红衣裳的卷发美女,正指着一张地图播送天气预报,她预报着说明后两天兰州地区有大到中雨,还会刮四到六级阵风……黑娃妈说:“今年雨水还多,这连着下了好几场了。照这样下去,我们种在大弯里的胡麻可能会有个好收成了。”黑娃爹嘴里喷出一口烟,把一点烟灰弹到手心里说:“唉!庄稼怎么样现在还很难说。我看着还有几个母羊最近要下,我们要多操个心,千万不要把羔子丢了。尤其那个黄头母羊的肚子越来越圆了,奶膀也鼓鼓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非下不可。”黑娃妈答应了一声,说:“就是就是,这个可不能大意。那你把烟灰弹到手心里吃哩嘛?”黑娃爹说:“我最近鼻炎犯了,听说用烟灰治疗效果不错!”说着,抓起一点烟灰放到鼻孔上,嗤嗤的往里吸,吸得有点猛,又打了个喷嚏。黑娃妈又说:“我感觉这几天肚子里不舒服,一阵一阵地拧着疼哩,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了?”黑娃爹叹了口气,说:“不行就明天嘛后天到医院里检查一下吧?你可不能病倒了,你病倒了我们这个家也就完蛋了!”黑娃妈苦笑了一下,说:“你也知道我在这个家里有多重要了?”黑娃爹哼哼笑了一下说你呀你呀就知道个和我抬杠。黑娃妈再没有答言,过了好一会又说:“我死了活了的倒无所谓,就是我们黑娃快点说上个媳妇,我死了也就心安了!”黑娃爹说:“……”,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木木地盯着电视。电视上有个记者在播报新闻,说是我们国家又提高了生长了,GDP比起去年同期高了百分之多少多少……黑娃爹听着有些啰嗦,就对黑娃妈说你再换个打仗的台,我爱看个打日本鬼子的片子。黑娃妈就又拿着遥控板按来按去,她突然问:“电视上天天说涨了涨了的那个GDP是个什么东西?”黑娃爹答不上来,就搪塞着说:“谁求知道那是个撒,可能和咱们羊圈里的羊下崽了差不多吧,跟我们关系不大。”黑娃妈按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一个打鬼子的片子,就把遥控板递给黑娃爹说:“你找,我瞌睡了要睡觉了。”黑娃爹说那就把电视关掉我也不想看了,又问黑娃妈说,“黑娃出去打工多长时间了?这好几天也不来个电话,我心里急哇哇的有些难受。”黑娃妈关掉电视,掰着指头算了一会说:“上一个月初一走的,到现在也有大概四十几天了。几天前来过一次电话,说是在新疆石河子铝厂里开车哩,也不知我娃吃饱着没有?听说新疆那地方热地很,也不知娃娃能不能坚持住!”黑娃爹说:“受不了也得坚持下去,比起我以前受过的罪他这算个啥呢?

老两口又说了一会话,就都睡了。黑娃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鼾声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嘴角流出的涎水滴到枕头上湿了一片。而黑娃妈却怎么也睡不着,听着窗外一阵阵的风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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