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016年译文版第一部长篇
加拿大著名科幻作家罗伯特·索耶
最新创作:《红星蓝调》
连载试读开始
红星蓝调(5)
作者:罗伯特·J·索耶
译者:画龙
费尔南德斯知道没辙了。疑似自杀现场的遗言内容,确实跟全新的你的企业宣传相悖:换身是完美无瑕的,赋予顾客的只有好处。“好了,好了,”他咬着牙说,“我会为你取名单的。”
“服务真周到。他们会选你作本月最佳员工。”
他带我进入后面的房间,对着一个小小的方块形计算机说了口令。我恰好听到了进入顾客数据库的口令,只有六个字——一点儿都不安全。
“啊,”费尔南德斯说,“那天真够忙的。我们有时一连好几天开不了张,不过那天,有七个客人把意识移植到了人造身体里,而且……哦,没错。我们正在进行一火年两次的促销活动。怪不得。”他伸出一只手,“把你的板子给我。”
我把微型平板电脑递给他,他把那七个人的资料全都拷给了我。
“谢谢。”我接过电脑,手在额角一挥,做了一个习惯性的虚拟脱帽礼。就算你是逼迫一个人做事,讲点儿礼貌也是有益无害的。
如果我猜对了,约书亚·威尔金斯把另外一个人的身体据为己有,那个人也在那天换身的计划表上,那么要找出他用了谁的身体应该不算太困难。我估摸着,我要做的无非就是跟这七个人挨个儿谈谈。
我的第一站,是一个名叫斯图亚特·波尔林的人的家。之所以选他家为第一站,纯粹是因为最近他刚巧成了专职的化石猎手。既然他付得起换身的费用,那肯定是有了不小的收获。
在去他家的路上,我路过几个乞丐,其中一个举着牌子,上边写着“为了空气找活儿干”。警察不会把那些拖欠生命保障税的人踢出穹顶——斯拉普科夫实业在地球上仍然得维持良好的声誉——不过你要是租房住,或是抵押房子借了贷,那如果欠了款就会被赶到街上去。
波尔林的家在五环第七大街。是破败的连排别墅中的一栋,我们管那些别墅叫红石。我按下他的门铃,不耐烦地等待回应。他终于出现了。如果我没有这么一张著名的扑克脸,肯定会大惊失色。给我开门的男人跟全息影视明星科里寇·阿杰曼长得一模一样——同样骨瘦如柴的身形,同样热情洋溢的褐色眼睛,还有深色长发和修得整整齐齐的胡须。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想保留原身的形貌。
“您好,我叫亚历山大·罗麦克斯。您是斯图亚特·波尔林吗?”
我面前的这张人造脸显然是能微笑的,不过他没笑。“是的。你想干吗?”
“我了解到您最近进行了换身,把意识移植进了这个身体。”
他点了一下头,“怎么?”
“没什么,我为全新的你工作,隶属地球总公司。我到这里,是想检查一下我们火星上的特许经营商的工作质量。”
一般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技巧。如果波尔林真是他本人,这个问题就不会让他紧张。不幸的是,观察嫌疑人表情的常用技巧在大多数换身人身上没什么用。我已经问过胡安·桑托斯这方面的问题。“不是说换身人的面孔不灵活,”他当时说,“实际上,他们能把表情做得更加灵活——能做出极为夸张的微笑和发愁的表情。不过人们不想那样,特别是在这里,边疆地带。你看,人有两种面部表情:自然的表情和刻意的表情。从软件角度来看,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假笑和真笑的思维机制完全不一样。这里的大多数换身人选择抑制自然的表情——他们很重视思想上的隐私,不让面孔流露出内心的想法,把这一点视为换身的附加好处。换身人可能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可外表上来看,他只是有一点点笑容罢了。”
而波尔林正用那种让人什么都猜不透的表情盯着我。不过他的声音有些恼怒。“怎么了?”他又问。
“是这样,我想知道您对我们为您提供的服务是否满意。”
“它的花费可真不小。”
我笑了,“实际上最近降了不少价。我能进来吗?”
他考虑了一下,然后耸耸肩。“当然,为什么不呢?”他挪到了一旁。
他的起居室摆满了工作台,上边放着红色的岩石。一张工作台上方安装着一个由活节臂连着的巨大凸透镜,各种地质考察工具散落在周围。
“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么?”我冲着那些岩石一挥手。
波尔林答道:“就算找到了,我肯定也不会告诉你。”他站在一旁,用那种典型的采矿偏执狂的眼神看着我。
“没错,”我说,“当然了。那么,您对于全新的你提供的服务还满意吗?”
“当然,不错。跟他们说的分毫不差。所有部件运行良好。”
“感谢您的帮助。”我说道,掏出板子做了几条记录,然后对着它空白的屏幕皱了皱眉,“哦,该死。这台蠢东西的某个准分子部件松动了。我得把它拆开复位一下。”我让他看了看这台设备的背壳,“你有合适的小螺丝刀吗?”
每个人都有一些螺丝刀,尽管大多数人几乎不怎么用。它们还是那种你想用的时候常常找不到的东西。有人把它们放在厨房抽屉里,有人放在工具箱里,还有人放在水槽下边。只有在这间屋子里住了相当一段时间的人,才会知道具体放在哪儿。
波尔林看了看螺丝帽的槽型,然后点了点头,“当然有。等一下。”
他径直去了起居室另一头,走到一个橱柜跟前,橱柜上半是玻璃门,下半是金属门。他弯下腰打开一扇金属门,伸手进去摸了几下,取出了一把合用的螺丝刀。
“谢谢。”我说着,从他看不到内部的角度掀开了外壳,然后偷偷从准分子电池的触点上拿掉了一个小塑料片,那是我放进去让电源短路的。我没抬头,问:“您结婚了吗?波尔林先生?”当然,我知道他结了,这记录在全新的你的文件中。
他点点头。
“您妻子在家吗?”
他的人造眼皮微微一合,“怎么了?”
我告诉了他实情,因为这个情况跟我编的瞎话很搭。“我想问问她,能否察觉新的你和旧的你之间的差别。”
我又一次观察着他的神情,不过没看到任何变化。“行,这没问题。”他转头喊了一声,“雷茜!”
过了一会儿,一个相貌朴实身材丰满的女人出现了,她大约六十岁上下。“这位是罗麦克斯先生,是全新的你总公司来的。”波尔林指着我说,“他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雷茜问,她的声音低沉,却不令人讨厌。
“我能跟您私下谈谈吗?”我问。
波尔林的目光在雷茜和我之间看来看去,然后停在雷茜身上。“嗯……”他似乎有些不快,不过又说,“我看这没什么不方便的。”他转身走了出去。
我看着雷茜,说:“我只是做一个例行的回访,确保接受我们服务的人对我们的工作感到满意。您有没有注意到,您的丈夫自从换身之后有什么变化?”
“倒是没有。”
“哦?如果有任何……”我鼓励地笑了笑,“我们想让程序尽可能的完美。他是否说过什么让你感到意外的话?说过吗?”
雷茜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是否有任何措辞或是腔调是你从没听过的?”
她摇头,“没有。”
“有时候程序会让记忆出现错乱。对于他应该知道的事情,他是否出现过想不起来的情况?”
“我觉得没有。”
“相反的情况呢?他是否知道什么你原本认为他不知道的事?”
雷茜挑起眉毛,“不。他就是斯图。”
我一皱眉,“完全没有变化?”
“不,没有……好吧,几乎没有。”
我等她继续说下去,她却没有。于是我催促道:“是什么情况?我们真的想了解任何不同之处,了解我们换身程序之中的任何瑕疵。”
“哦,倒也不是什么瑕疵。”雷茜说,却没有直视我的眼睛。
“不是?那是什么?”
“只是……”
“什么?”
“好吧,就是他现在床上工夫太厉害了。简直是金枪不倒。”
我眉头一皱。第一站没什么收获,让我有些失望。不过我决定用乐观的态度结束这场化装舞会,“我们的目标就是让您满意,女士。让您满意。”
第6章
我又花了好几个小时,拜访另外三位最近换身的人,他们中似乎没有哪一个不像他们本人。
这之后,我名单上的下一位是洛瑞·匹克奥弗博士。他的家在一栋四四方方的公寓大楼里,坐落于一环的外侧,就在穹顶最高点的下边。一楼和二楼的几扇窗户都用板子封了起来,不过他住在四楼,那里似乎只有一扇窗户有破损。有人在阳台上存了一套破破烂烂的火星越野车轮。另一户阳台上有个上了年纪的疯疯傻傻的家伙,正对着弧形人行道上的行人大喊大叫着污言秽语。大多数人都无视他的存在,只有两个孩子在和他对骂——是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和一个更脏的女孩,都在十二岁上下,身材又高又纤细,一看就是那种出生在火星的孩子。
匹克奥弗是独居,所以没法找配偶或儿女询问他有没有什么变化。这让我产生了怀疑:如果打算选择一个人的身份来盗用,最理想的莫过于没有亲人的那种人了。
我站在过道里,通过门禁跟他对话。一个醉汉睡在门旁,他翻来覆去的动静吵得人听不清话,但此外也没怎么妨碍我。
“谁呀?”他的声音比我的音调要高些。
“匹克奥弗先生,我是亚历克斯·罗麦克斯。我是从全新的你地球总公司来的。我想问您几个问题,不知道方便吗?”
他说话有英国口音,“你是说罗麦克斯?你是亚历山大·罗麦克斯?”
“是我,没错。不知道我能否跟您谈几分钟呢?”
“好吧,行啊,不过……”
“有什么问题?”
“不能在这里,咱们到外面去吧。”
我有点儿不快,因为这意味着我没法用螺丝刀那套来试探他了。不过我说:“好的。环街对面有一家咖啡馆。”
“不,不。外面。穹顶外面。”
这对他来说很轻松,他现在是换身人了。但对我很麻烦,我必须租用一套压力服。
“您是认真的吗?我只是想问您几个问题而已。”
“是的,是的,不过我想跟你谈而且……”他声音柔和下来,“……而且这事儿很微妙,要严守隐私。”
我旁边那个醉汉又翻了个身,打起了呼噜。
“哦,好吧。”我说。
“好样的,”匹克奥弗应道,“我这里正忙得脱不开身。大约一个小时后,好吗?就在东气闸外。”
“我们能去西气闸吗?我可以顺道去一趟我的办公室。”其实我并不需要到那儿去——我已经带着枪了——不过要是他有什么埋伏计划,我料想他不会愿意有什么变故。
“没问题,没问题——毕竟从这里去四个气闸距离都是一样的!不过现在,我真的必须完成手头的事情……”
我怀疑洛瑞·匹克奥弗在打什么算盘,所以去西气闸之前,先知会了麦克一声。当我到了那里、穿上压力服的时候,穹顶外面已是日落时分。压力服有三种尺寸,我穿了件最大号的,然后把氧气瓶挂在背后。我觉得压力服挺笨重,尽管穿这套装备需要承担的重量只有地球上的一半。
洛瑞·匹克奥弗是一个古生物学家—— 一位真正的科学家,而不是寻宝的化石猎手。他换身前的外貌,根据全新的你的文件记录来看,差不多是那种墨守成规的学院派:一张圆墩墩软乎乎的脸,留着一圈灰白的头发。他的新身体精瘦、筋骨强健,满头深褐色的头发,不过看脸仍然认得出是他。他在腰间盘着一条腰带,挂着地质考察用的锤子,就是锤头锋刃又宽又平的那种。我愈发怀疑它会给我的鱼缸头盔来一下子了。我偷偷把那只史密斯&威森手枪从夹克下面的枪套里取出来,放进了租来的压力服口袋里。万一在外面的时候会用到呢。
我们做了安保登记,然后让技术人员把我们送出了气闸。
天空正在变暗。附近有两个巨大的环形山,旁边还有一堆小环形山。铁锈色的沙土上几乎没有脚印,早些时候肯定有成千上万的足迹留在了这里,不过最近的尘暴把它们都抹掉了。走出去大约五百米,我转身看了看透明的穹顶和里面那些破败不堪的建筑。
“很抱歉把你拖到外面来,老伙计。”匹克奥弗说道,“我不想有任何目击者。”他的机械喉咙里安装有短距离无线电话筒,可以在穹顶外面说话,而我的鱼缸头盔里有收发器。
“嗯。”我随口答应着。
“我知道你不是刚从地球来的,”匹克奥弗一边走一边说,“而且我也知道你不为全新的你工作。”
我们投下了长长的影子。太阳比在地球上看到的小多了,现在正落在地平线上。天空呈紫色,地球出现在天空中,成了一颗明亮的蓝白色星星。在这里比在穹顶里更容易看到它,而且,和往常一样,我抬头看着它的时候不由又想起了旺达。但我随即垂下视线看着匹克奥弗,问:“你认为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