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家是这样和女儿“对抗语文”的！
看点 七年之前，为女儿，作家叶开向体制内的语文教育公开发难；七年间，他写下《对抗语文》等专著，编写出“一个人的语文教材”。七年里，在叶开夫妻”不走寻常路”的教导之下，女儿已初长成，由小学、初中而到沪上一所著名的双语高中。聊起女儿的阅读史和英语教育时，叶开轻描淡写地说，要假装孩子能够读完一本原版书。
提示：文章结尾特别附上叶开认为女儿最喜欢的十本书。
文、编辑 |曹雪峰 视频制作| 洪宇哲
作家叶开，顶尖文学杂志《收获》编辑部主任。真名廖增湖，叶开是其笔名，取自古龙小说《边城浪子》《九月鹰飞》的主角。
古龙笔下的这个武林人物武功超群，为人洒脱不羁，立惊涛而不惊，有仁义心、正义感。而在很多关心教育、特别是语文教育的人士看来，作家叶开也正是这样一位飞刀闯入语文教育界的大侠。
时间倒拨到七年之前。2008年，一直在纸稿上与文字搏杀的叶开，将刀笔挥向了语文教育。一时间，微博、报纸、教育期刊，都能看到他祭起的一片刀光。著名作家、《收获》杂志社资深编辑，叶开的身份在使他对基础语文教育的批评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公众也几乎是一边倒地为他叫好。
语文之痛，于叶开而言，是公怨，也是“私仇”。他之所以出手，跟语文教育较上劲，直接原因就是眼瞅着女儿在学校被灌输语文“垃圾”。他气不过。
七年来，叶开不仅仅做了一个批评者而已。
他对语文教育的批评文字集成了专著《对抗语文》。除此之外，他仅凭一人之力编写了六卷本《这才是中国最好的语文书》，影响远播。微信时代，他又开设了公号“儿童阅读”，为阅读和教育鼓与呼；现在，他正在准备开设自己的创造性写作课。
作家叶开成了语文教育专家、青少年阅读领域的意见领袖。
这次采访，叶开约了外滩君在上海作协楼下的咖啡馆见面。正好是新年里的元宵佳节，窗外下着辞冬迎春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伴着响起的音乐，氛围是不能再好了。
我们从他年前一篇微信热文《一篇价值80万的英语学习文章》说起。
叶开在那篇文章里介绍了女儿的英语阅读。她现在上海一所著名的国际学校就读高一，热爱画画，看各种英剧美剧，泡外网，在“变形金刚”同人圈出没。她去年给中信出版社翻译了四部绘本。此外，还在翻译《小熊维尼》，并自己插图，很多出版社都对这个译本兴趣强烈。
以世人的眼光来看，他对女儿的“教育实验”，是可以冠以“成功”二字的。但叶开素来对所谓的“成功学”嗤之以鼻。不过，现在叶开跟别人“兜售”他有关教育和阅读的意见时，倒是很有底气的。在文章里，叶开以近乎炫耀的口吻告诉读者，他们家孩子从不去上辅导班，他们家英语教育的“独门秘笈”就是“阅读”与“写作”。
叶开为外滩君爬梳了女儿截止到目前的英语阅读史：
两三岁的时候，她开始接触迪斯尼的维尼熊，从此树立了英语就是玩游戏的正面印象——那是叶开从迪斯尼网站上找来的，他为此得意直到现在；她的第一套英语读物是十册《苏斯博士双语读本》，里面的绕口令和动物故事既好玩又有趣。
第一套大部头英语作品是《哈利波特》，在廖小乔读了好几遍中文版，对里面的故事滚瓜烂熟之后，叶开因势利导，以过生日的名义给女儿奉上了盒装本英文原版。初一时，廖小乔迷上了电影《神探夏洛克》，他又及时买来英文版《福尔摩斯探案集》。后来又看《疑犯追踪》等美剧。
叶开告诉我们，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她女儿语言表达能力很强，写作能力很强，但她并不想以写作为业。她的愿望是研究人工智能，要读心理学、生物学之类的，目前正在读如《MUTATED（《变异》）等原版书。
那么小的时候，真能读完厚厚的原版吗？外滩君心里有点疑问。
叶开解释说：“小学时刚开始，我猜不一定真能读完。但我不打算追根究底，假装读完就挺好。虚荣心也是一种动力，即算糊里糊涂读完，也不错啊。后来她再读，会有新的感受。如前不久，她放学回家，忽然拿起原版《哈利波特》读了两章给我听。读了好久，结束时感慨地说，过去小学时读查好多生词，现在看真是很简单的。……这是我的英语教育心得。”
从小学读到现在，女儿在英语课业上的表现，足以让叶开相信自己的方法是对的。
如何让孩子爱上阅读，在叶开看来，关键还是要找到孩子的兴趣点。“男生和女生是不一样的，不同年龄段的、不同个性的孩子都是不一样的。一个孩子特别热爱侦探和探秘的，你就不能买一本哲学书给他。”作为女孩子，叶开的女儿有段时间很迷恋芭比娃娃系列电影。叶开觉得很好很正常，他就把电影相对应的名著找来给她看。
而寻找孩子兴趣点的过程，就需要父母陪伴，需要花些心思，“家长不能买回来就扔给孩子”。从幼儿园大班到小学三四年级，叶开夫妇曾经一次次从头到尾给孩子读《唐诗三百首》和《千家诗》，不知读了多少遍。
叶开在一篇博文里记录了一次陪女儿读诗的场景。那天学习的是汉乐府《长歌行》，结尾两句是众所周知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叶开故意把这句话改成：“老大不努力，老二徒伤悲”。女儿哈哈大笑之余，轻松地记住了《长歌行》。
不过，与很多提倡中文原典阅读的人士不同，叶开倒不怎么提倡背诵。在他看来，阅读原典，主要是去认知两个东西：一个是汉语本身的节奏，还有一个就是当时的思考方法。
古典的诗词赋，甚至像《论语》《大学》这样的散文作品，都能让孩子体味到汉语的语体之美。而在思维方式层面，他就注意用一些适合孩子的方式讲解给孩子听。
他这样给女儿讲《老子》里的“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叶开解释说，这里是在讲从纷纷扰扰的世界回归到世界的本源。老子认为回到“静”，回到婴儿的状态，就是人的本源。
他对女儿说，你就是婴儿，我们要向你学习。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在女儿还在一二年级，即使还不怎么读得懂林西莉的《汉字王国》的时候，叶开也建议她一个一个地画甲骨文，一个一个地去解释。
而关于经典，叶开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看法：他认为当下的流行文学里也可能存在着经典。叶开跟很多学生推荐《哈利波特》。
他的理由是：“我们今天认识世界，哈利·波特成为一个重要的密码，我这一代可以被淘汰了，可以不用，但是他们这一代必须要用。这个流行密码有可能成为一个经典密码。”
外滩君觉得，叶开老师的这个看法，应该是和他作为一个当代作家对时代保持敏感有关。在《这才是中国最好的语文书》（小说分册）的《自序》里，他为中学生对当代文学无知无感而痛心疾首，阅读当代文学优秀作品，学生可以“认识一个纷繁复杂的世界”。
叶开说中国的学生很不幸，一直都是“试用本”课本的试用品，但这不妨碍他和妻子拿自己女儿做“教育实验”：他们坚信自己对教育的理解，也敢于将自己的理念付诸实践。
女儿读幼儿园时，他们也不刻意去教她认字，让她开开心心地做“文盲”；她喜欢画画，也不为她找任何美术老师遑论名师，完全让她自由去学自由去画；小学和初中都是就近入学，不找名校；从小到大，不给她报任何兴趣班、课外班。他们近乎顽固地认为：基础教育阶段，阅读是核心。
在叶开夫妇眼里，一个现代人是这样的：要有良好的人际互动能力；要有自主的学习能力；要有持续的自我完善能力。一个孩子要找到个人的兴趣，并愿意为这个兴趣去投入。而目前的女儿，接近他们理想中的样子，正在慢慢地成为她自己。
叶开在采访中
B=外滩教育Y=叶开
B：您的文章里有提到和女儿一起读林西莉的《汉字王国》，那是她几岁时候？
Y：那会很早，大概五六岁吧，她还是文盲，没认识多少个字。我陪她一块学习这本书的。她不是热爱画画吗？我请她去摹写那个甲骨文。她摹写得非常漂亮。
有时候，她会写了一个甲骨文，来考我是哪个字。其实我认得甲骨文也不多啊，常常被她考倒。蛮丢人的。最后，我们再来一起研究这些字的真正意思，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加上中国古代人对世界的认识，例如，古人造字，仰观天象，俯察万物，反观自我，而成了“天地”“万物”“自我”的几大类汉字。
B：2007年，也就是你女儿7岁时，你有篇博客说陪她读诗。读诗读了多久？她现在的诗词底子如何？
Y：我们主要读的是《千家诗》和《唐诗三百首》。时间大概是从幼儿园大班到小学三四年级——她睡觉前，给她读半个小时。读古诗，我对孩子的要求不高。中国古诗语言对节奏和韵律要求很高。诗词赋都是韵文，可以背诵的。西方教育里不强调背诵，这里可能是语言、文字上的差异。
《论语》的句子节奏很好，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有丰富的节奏感。像《大学》《中庸》，语体上非常讲究，是很美的，但其中的内容我还不一定都认同。在古代书写条件比较差的情况下，这种讲究的语体可能便于记诵。
今天我们已经没有多大必要去强调这个记诵了，它需要的是如何通过阅读去认知两个东西：一个是当时的思考方法，还有一个就是汉语本身的节奏。而这些是不能完全指望课堂教学来获得的。
有些教师强调在课堂上读一下，这是远远不够的。孩子对语言的感受力，也还是要依靠对原典的熟读，倒不一定要背诵。但是对专门办国学班，我也是怀疑的。她的诗词底子一般般。
我个人偏好《老子》，女儿曾经背诵过大段大段的《老子》《庄子》。不过这倒不是我教的，她是从台湾蔡志忠的经典动画里看来的。
有时候我也会跟她讲一讲这是什么意思。《老子》里有一句，“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意思是从纷纷扰扰的世界回归到世界的本源。老子认为回到“静”，回到婴儿的状态，就是人的本源。当时我跟孩子讲，你就是婴儿，我们要向你学习。
B：从你以前的文章来看，你们家“减法”教育的核心就是阅读。
Y：对。这个时代，阅读不仅仅是母语阅读，还包括外语阅读。我还是很强调一个孩子拥有两门外语的能力。我们家是学英文和德文。德文是在她初中时学的。
小学时候，她读的是协和双语尚音学校，那会还名不见经传，我们毕业以后好像成了香饽饽。当时的学费也算便宜，一学期四千二百块钱。那个学校最主要是离我们家近。
小学一定要离家近，走过去才两分钟。在那边我们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她的班主任是一个很好的英语老师。她初中读的是公立学校。
我们没有上外语补习班，课外补充的是原版片和原版书。我们家女儿有个缺点，就是不爱背单词。这个事我很不满意，但她就是不背。她的词汇量不是特别高，但即便如此，她英语的考试成绩也相当不错，总在班级第二名，哈哈。年级前十左右。
初二时，英语老师指定她去参加一个全国性的英语口语大赛，她也没有任何准备，送她去赛场发现黑压压上千人，太厉害了。上海的英语教育水平本来就是全国领先的，还有很多海归等。我们对孩子的英语在这种场面上没啥信心。但她居然很轻松地得了金奖。
妈妈去闸北区的人事大厦领奖，忘记带照片了，我从外地出差回来，找了张照片去。那里的老师听说我是廖小乔的爸爸，都很热情，说她的英语太好了。从应试和竞赛的角度，她的英文确实也经受住了“刁难”。所以，我还有继续吹嘘的资本。哈哈。
不背单词不一定是好方法，但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办法，我觉得还是应该背一背的。她有她的特殊性，一般孩子不必效仿。她读过的原著很多，很厚的一本一本。她的语感是通过大量的阅读培养起来的。
比方说，初一的时候，《神探夏洛克》这个片子她是反复看了很多遍。这时候，父母能做的就是因势利导，我就悄悄买了一套《福尔摩斯探案集》给她。我的教育理念就是，不一定真能读完，但是假装读一读也挺好。这是我的英语教育心得，现在发现这是成功的。
她最早读的一套英语读物是《苏斯博士双语绘本》。这是低幼经典，在网上能找到很多音频和视频。有绕口令，有特别有趣的动物故事。最好的一点是没有什么道德寓意，有很多是搞笑版的。我觉得恰恰符合小孩子的心理。
B：她在读这些英语原版书的时候就没有什么为难和抵触情绪？
Y: 没有。最早她是跟着迪斯尼网站里可爱的小熊维尼学二十六个字母，我们以此来校正她的读音——因为她的爸爸妈妈英文都不佳，我读音很烂。但维尼是标准音，还很好玩。英文对于她来说就是有乐趣有价值的。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家长不能买回来就扔给孩子。首先家长要有长期的陪伴，去找到孩子的兴趣点。男生和女生是不一样的，不同年龄段的、不同个性的孩子都是不一样的。一个孩子特别热爱侦探和探秘的，你就不能买一本哲学书给他。我们女儿曾经特别迷恋芭比公主系列电影。如果女孩子喜欢这个，那就很棒啊。
但是她现在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她现在喜欢烧脑的。我们看《变形金刚》大电影，她根本就看不上。他们泡外网有一个圈子，在那里写同人小说，都是英文的，我都不知道她在弄什么东西。
B：现在会不会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他们的趟儿？
Y:我觉得没有关系，我经常跟她请教。我们需要跟小孩不断地学习。我跟小孩学习的一个成果就是写了一个60篇的流行词手册。为什么我要研究流行词呢？这是新一代重新认识和表达世界的看法。流行词是一个社会的时代密码。
我们全家会一起去看片子，像《神探夏洛克》《变形金刚》这种。她嘴里尽是各种他们的词，什么“神展开”，什么“脑洞”，什么“请收下我的膝盖”，还有“前方高能”“空耳”等等。
B：您会不会担心自己的孩子被流行文化带坏？
Y:我们的小孩在五六年级到预备班的阶段，跟所有同学一样，也在看日剧日漫。我们当时非常着急，但是你不能打她也不能骂她。
我们合计一下，决定引导她去看英剧——正好太太那时在追《唐顿庄园》，就拉着她看。那真就是一个十字路口，她也就十一二岁。我就跟她讲，你不觉得看英剧很有格吗？那个日剧日漫太low了吗？她就嗯嗯了。
B：英剧美剧毕竟大部分都是流行文化，跟它们学英语会不会跟你所提倡的阅读经典相悖？
Y:你这个问题特别好。但是我们对经典应该有一个持续的认识过程。《红楼梦》是经典，莎士比亚也是经典，但是流行的也有经典。
我跟很多孩子交流说，《哈利波特》也可以算经典。它是流行经典。为什么呢？我们今天认识世界，哈利·波特成为一个重要的密码，我这一代可以被淘汰了，可以不用，但是他们这一代必须要用。这个流行密码有可能成为一个经典密码。
B：您提倡经典阅读，但是你也开出的书单似乎都是文学类。在廖小乔的成长过程当中，你跟她推荐过哪些非文学类作品？
Y:我们说“阅读”这个词时要有一个范围。我们今天谈到的“课外阅读”，或者非课程阅读，主要是人文社科。你读《相对论》《量子力学》《物种起源》当然很好，但是我们可以大体上排除出在我们的普遍性阅读之外。
历史类、文学类、社科类，这是我们今天的谈论对象。你说数学也要读，当然也要读，但那是专业化阅读。专业阅读和业余阅读是不一样的，我们今天谈的是业余阅读。有时候，这种业余阅读的重要性可能要超过专业阅读。
采访手记
外滩君如果把叶开对阅读的重要性的阐述详录于此，这篇文章可能会长得让你绝望。我们决定长话短说，概括一下他的要义。关于阅读的目的，叶开认为有三：语言能力、思维能力和心智养成。而这三者，在我们目前的语文课上都是缺位的。
可是，叶开也不是一个“唯阅读主义”者。他说，阅读不是万能的，而且也不是读得越多越好；可替代的也很多，不存在非读不可的书。外滩君决定把这两句深得老子智慧的话作为结尾，与君共勉。
叶开认为廖小乔最喜欢的十本书
以下书单全是做爸爸的一面之辞，未经廖同学亲自审定许可。如有差错，所有责任均由父亲叶开一人承担。
1
Dr. Seuss,Dr. Seuss's Seusscase
“廖小乔最早的原版英文读物”
2
Rowling, J.K.,Harry Potter
“孩子都爱读”
3
（美）怀特，E.B., 著，李之义译，《汉字王国》
“英文超级美妙，故事也感人”
4
（瑞典）林西莉著，李之义译，《汉字王国》
“比中国人还懂汉字！”
5
（英）吉卜林著，文惠美译，《丛林之书》
“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6
（德）古·施瓦布著，司马仝编译，《希腊神话》
“学习西方文化的基础知识”
7
（比利时）埃尔热著，王炳东译，《丁丁历险记》
“孩子们都爱探险”
8
（美）黄仁宇著，《万历十五年》
“没想到历史还可以这么读”
9
Tolkien, J.R.R.，The Fellowship of theRing
“《魔戒》是魔法类作品的开山鼻祖嘛”
10
Sir Arthur Conan Doyle，Sherlock Holmes
“ 贝克街22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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