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一两天,我们与丘老九异常分离后又伴着重重疑点和各自的多样揣测并肩走在一起,有种不可剥离的不信任感在队伍中凭空生出,经常蚕食着每个人的神经。所有人其实都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这让每个人都变得有些焦躁。
后来随着行进线路的不断深入,一起跋山涉水,又摸爬滚打过来了几个星期之后,这种情绪才被渐渐冲淡,渗进心底深处去了,如若自己不去主动翻找,是不会再闹出什么别扭情愫的了。
丘老九在地质勘探方面的知识之专业和扎实是毋庸置疑的,他的重新归队让整支队伍的行进路径和速度都要顺利和快速得多。这得益于他能够非常快速的根据不同的地形特点制定出最快到达方式和障碍绕行方案;也能使用只有他才能摆弄明白的一些地质、环境、空气、水文等仪器来找寻最佳的特定区域通过时间,以避免遭遇瘴气毒雾和雨林深处的陷坑、吃人沼泽等等;任务出发前就标注在他的防水地图上的那些各色注解,也都终于在它们的主人破译下,不断起着修正路线的作用。随着目标区域的越来越近,这一点让我们感到无比的欣慰——有他在,终于不用为作训时没有好好记忆那些干巴巴的数据资料感到无助和懊恼了。
他能轻松做到的这些,甚至有的时候让我们觉得先前的那大半路程中我们吃得苦,遭的罪都显得特别傻,都是可以避免的。
丘老九用自己丰富且深厚的专业精神,重新赢回了众人的尊敬,终于可以自信的摆出原来那副官僚学究的架势。大家跟他也开始像从前一样有说有笑起来,不过钱思婉依然严格遵守着他刚归队时的要求——不准他离开自己超过三米的距离。这个女人,容不得自己因为一时大意疏忽,犯下半点错误。她的这种坚定果敢和冷静无情并存的性格,恐怕正是其能胜任这只成分复杂的勘探队伍队长一职的原因。
就这样,自滇南小城出发后的第56天,将近过了2个月后,我们进入了地图上标准的核心区域,红圈之内。
红圈,意味着根据之前搜集的各种资料和数据显示,悬空湖曾经在这里出现并有过长时间在该区域停留过的记录。这片方圆75公里的区域,就是我们这次云南之行勘探任务的目标范围所在了。
“停!我有预感!这里有问题!绝对他娘的有问题!”,二土匪突然停下脚步,面色凝重。
“哈哈哈,你可拉倒吧,匪叔,眼前这地方,不用预感,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有问题。” 我挤兑着这个皮糙肉厚的汉子。丘老九一会儿露一手预感个前边有沼泽,一会儿预感个要起瘴气;老疙瘩和钱思婉也频频组织根据情况变换队形,显得特别干练;就连我这个小屁孩子,也曾经凭借重生前的幻象重合,不停的寻出几个颇具特点的地标山崖峰口,几次都有让错综复杂的行进路线豁然开朗的感觉。二土匪看我们一路上各显神通,觉得自己的平凡表现有点跌份儿,也想预感点啥好显摆显摆,已经一惊一乍的想引起我们的注意好几回了。
二土匪带着我们几个人这样嘻嘻哈哈的插科打诨,倒是给路途的艰辛做了不少缓解工作。习惯了这种林地跋涉,之前一段日子觉得苦不堪言,犹如渡行炼狱,慢慢的随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适应,已经让这种林地行军变得日常化,不再觉得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了。
前行不远,两座林木苍劲的山峰从茂密的雨林中生硬的高耸入云,夹出了一个狭窄的山口。丘老九取出一份核心区域的等高线地图仔细翻看了一阵,转头对众人说:“前边一连几公里范围内山峰不断,海拔高度陡然升高,我们选一处平坦些的地方扎营休息一下,等到晌午再走吧,也好避开了山谷中的草木湿气。”
老疙瘩凑上前来接过地图,“过了这里不远有一座海拔1690米的山峰,我们现在的位置根据测算大概海拔1300多米,再往前走也会逐渐走高,要不咱们再接着走一阵儿?如果接近那山头的时候高度差不大的话,我看看能不能找条容易攀爬的路径先上去,试试能不能让无线电联络上什么信号。”,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先前敌台上留存着的那个频段“23.751MHz”,始终不能介怀。
“还是先按丘主任说的,就地简单休整一下吧。刚走过的这一段路,地形起伏比较明显,过了前面的那个山口,也许会更难走一些,现在好好休息一下,也免得到时候体力跟不上。”钱思婉看了一眼因赶路变得面色潮红的我,拍了拍老疙瘩的肩膀,示意他别太心急。
“对!得听听老人言!我这攒了两只兔子还没功夫烤呢,早上就他娘的吃了点汤汤水水,好干啥的。”二土匪把背带上挂着的两只肥大獭兔往地上一扔。先前打扫战场的时候,虽然没再多带几只枪械,但搜罗了不少弹药,背着也沉重,所以路上没限制他偶尔放几枪,过过先进武器狩猎的瘾。他说完没等我们反应,就喜滋滋的回头收拾干树枝和藤蔓苔藓等物引火去了。
我们贴着山口边上,选了一块巨大的岩板放置好装备,安顿下来。这块巨石离地半米左右高度,可以让我们离开湿漉漉的草地和烂泥,表面平坦光滑,正被不断升高的太阳烤的温热,比温泉养生圣地的玉石床躺着还要舒服。我们相互招呼着,脱去鞋袜,肆意伸展着四肢,拉过背包垫在身下,享受此处山神对我们的破格招待。
二土匪把一应引火之物索性也搬到了宽大岩板中央,燃起了一簇篝火,已经哼着小曲着手收拾,给那两只兔子剥皮炮制了。四下寻来的野葱野蒜代替了猎物内脏原本的位置,填塞的满满的,不一会儿就在他熟练搭出的木架上翻烤出诱人的香气。
丘老九看了一眼不远处靠着背包蹲坐的钱思婉,凑到我和二土匪身旁来。
“哎,小同志,其实我一直都想好好跟你唠唠了。这趟光荣艰巨的任务,你说你上辈子走过一遭了,还认识我……厂里最开始还想针对你做个研究,后来这不是……,嘿嘿,我知道很多事情科学也解释不了,不光是我,大家其实对你的事儿都感兴趣,能不能细说说?”丘老九这会儿看起来分外的和蔼可亲。
“哎!哎哎!你他娘的想干啥?我说钱大队长,这人你不随身带着了啊?”二土匪想起来当年我俩莫名其妙就被扣押在109火气就大,听丘老九揭起这茬顿时就不乐意了,扭头对钱思婉喊着。钱思婉一声没吭,眼皮都没抬一下,默许了丘老九对我的直接询问。
丘老九对二土匪摆了摆手,尴尬的笑了笑说:“不是,匪爷,我这就是闲唠唠嗑儿,没啥,你别激动啊。”
“关于我自己的事儿,其实我跟你们知道的相比也多不了多少,我最近眼前确实总是出现好多年后的场景,特别是从迈进了云南这片林子里之后,场景里边也有你——另一个我们管他叫丘老九的,我们都在另一支勘探队里,来跟这次同样的地方找着悬空湖……我这次是心甘情愿的加入109的,因为觉得只有奔着那个目的地再走一次,才能找到自己如今存在的意义,才能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明不白的来到这里,在这里跟你们一起。除此之外,我也说不清个什么,你们也不用再追问。”心情复杂的简单说了几句,我突然觉得很累,便将背包往头下边再塞了塞,闭上了眼睛。
“匪爷,你呢?当初你同意加入109的时候,不是说你也来过悬空湖?你也跟于征一样?”丘老九抓住机会调转了问话对象。
“呃……这个,你他娘的少管。”二土匪注意到了钱思婉突然投过来的目光,有些不自在,慌忙搪塞了过去。他自从丘老九归队之后,一直对这个人抱有非常强烈的敌对态度,以前虽然说也谈不上喜欢丘老九的为人,现在已经变得有些厌恶了。
丘老九干笑了一声,没有继续再说什么,也拉过背包,躺到一边去了。
“哎呦我操!兔子!”二土匪刚才一直介怀丘老九对我的问话,注意力不集中。篝火的火苗差点烧断了支撑兔肉的横杆,险些把已经烤的吱吱冒油的喷香烤肉整个掉进火堆里,连忙抄起一根木棒挑着撑住。
他刚刚拽着两根木杆把兔肉从烤架上取下来,抽出匕首削下两片脆皮嫩肉的那功夫。我被他刀割的肉缝中渗出的浓郁香气钩的睁开了眼睛,忽然看见我们靠着的这处山崖顶上,高高的落下来一团黑影,由小变大,直直的冲着我们休息的这处岩板砸来。
“快闪开!”
我的话音刚落,中间的篝火堆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砸的闷声炸开,发出噗通一声巨响!
几个人同时向外一翻身,滚到了岩板下边的草丛里。一时间漫天飞舞的都是火炭和黑灰,还有些湿漉漉的东西不断的落在身边,像是突然下了一场暴雨。
我探头像岩板中间的篝火堆里看去,只见一个毛乎乎的动物尸体正被火焰点着了身上的毛皮,火焰燎出一条弯曲的亮线不停的顺着那躯体的边缘滚动灼烧。
我正打算站起身来看个清楚,二土匪突然大吼一声:“还有一个!”,紧接着把我重新扑倒,按压在地上。
噗通!噗通!哗啦!嘭!接连又是几声重击,结结实实的摔在石头上面。
除了三两只动物的尸体,还落下了几块不大不小的岩石。匆匆一瞥中觉得不是鹿就是山羊一类,有崩断的犄角直直的磕飞,打着旋钉在了不远处的大树上,还有几根弹在我们身后的崖壁上击了个粉碎。一时间这块岩板周围竟像硝烟弥漫的战场,到处都是横飞的火炭火花,石块碎土,以及满目的碎肉鲜血。
“往林子里撤!”老疙瘩和钱思婉同时招手大叫,一行人背包都顾不上拿就连滚带爬的四散逃开。
离的稍远,才让我们有机会看的清楚一些。“咯呜——!”伴着一声变了调的叫声,一头皮色灰黑的山羊从高高的峰顶直跌下来,不停翻滚着最终撞在了石头上,鼓胀的肚皮一触地就像从楼上抛下的气球水袋一样爆裂而开,喷出老大的一片腥气逼人的肉浆体液,肠子肚子等内脏相互揪连,打着旋溅起老高飞,挂的周围草丛树枝到处都是。
岩板上血红一片,在红白红黄绿各色液体淌成了粘稠的溪流之后,一切终于得以平息……
躲在林地边缘的五个人都被刚才的血腥场面惊得面如纸灰,身体僵硬,老半天动不了一下。
“这里……怕是又一个舍身崖……”丘老九伸出右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吴双泽,看看你的指北针怎么样了。”他的声音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老疙瘩闻言掏出指北针一看,指针乱跳,时而上下摆动,时而疯狂转圈,已经完全无法工作。他被眼前的惨相深深震撼,把指北针的盖子啪的一下猛的一拍,不想多看,抬头直勾勾的盯着丘老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八五年四五月份吧,我以地质顾问的身份被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邀请,到和静县出差,去调查过那边的一个无法解释的地质事件。那时兵团农建师刚刚先后蓄养了89头牦牛放养在了和静山区牧场。有天牧民和往常一样把牛群拉到山坡上放牧,一个上午啥事也没有,那里牧草很好,牛群吃好好的,也不怎么动地方,牧民们都寻了可以遮阳的地方坐卧休息。哪成想一头牦牛突然发疯似的跑起来,直奔山顶悬崖而去,一头跳了下去,其他的牦牛也下饺子似的一头又一头地跟着往下跳。就跟刚才咱们看到的这场面一样,直到整整89头全部跳崖摔死为止!一切都是突然发生,没有一点先兆,牧民们想阻止都根本来不及……”丘老九语调低沉的说着,拍了拍口袋,从里边摸出来一支烟点上。
“后来呢?调查有结果么?”钱思婉转过身来,不去看那岩板上的大堆尸体。
丘老九把头低下,压着嘴唇把烟长长的吐出了一道白线,接着说:“有,结果有。当时来了3个专家,有畜牧的,有生物学的,还有我这个搞地质勘探的。我们三个人耗了足足两个月,把那牧场周围的沟沟坎坎都走了一遍。后来还是有一次在山里迷了路,掏出指北针看的时候发现想今天咱们手里的这样完全不能工作,推断那附近有条异常的矿脉,造成了磁场紊乱。”
“磁场紊乱,那先前都没有人发觉过异常吗?一个生产建设兵团的牧群就这么冒冒失失的扔到那么邪门的地方放牧?能说得通吗?”,我对此表示怀疑。就算生产建设兵团中有很多人来自于内地,响应号召献身大西北搞建设,可是参与到具体工作中一定是会有很多老牧民一起的,放养牦牛也是有很多经验和门道的。这些附近的原住民不可能不知道哪些地方有危险,适不适于放牧,牧民是把牲口看的比命还重要的,全家老小的生计全赖于此。
“你说得对,我们刚去的时候就在出事的地点附近进行过详细的勘测活动,并没有发现过什么异常。后来随着走访的范围不断扩大,才根据勘查记录得出了推断总结——那种能引导动物进行诡异跳崖行为的条件,要几种复杂的地质环境因素同时达成才可能实现,比如说地层深处的大陆板块的活动规律、气候温度特点等等等等,这些全都达到某种程度的吻合时,才会在地下矿脉周围形成独特的磁场,影响到动物的生理机能,强制诱发它们的某种认知感官和干扰活动行为。后来当地牧民把那处事发的山崖称作舍身崖,没有人敢在那周围活动了。我们这次遇到的情况,应该也是那一种没错。”丘老九一口气说完,把手上没有再抽的烟扔到地上,踩灭。
“丘老九……,我他娘的觉得你现在有点像专家了……”二土匪看着岩板边上已经泡了血水的两只烤獭兔,喃喃的说。
突然,身后的密林中有哗啦啦的草叶倒伏声成片传来,我们连忙转头去看,只见四五十米外的藤蔓直摇,灌木乱抖,好像有什么大型动物正在迅速往这边窜行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