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布罗集市，她曾是我的爱人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您正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代我向那儿的一位姑娘问好，
她曾是我的爱人。
……
几乎每个跨出大学校园的人，都听过这首歌。
半个世纪前好莱坞出品的《毕业生》，捧红了达斯汀·霍夫曼，也捧红了电影插曲《斯卡布罗集市》。
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反越战，争民权。动荡的社会，不知所措的青年，孤寂、迷惘、骚动、慌张、叛逆……，每个人都在进行着一场与自己撕扯的漫长战争，经过幻灭的洗礼，然后重生。《斯卡布罗集市》如一曲挽歌，青年在干净澄澈的旋律中，目送自己渐行渐远的青春。
说起来，《斯卡布罗集市》并不是一首全新的歌，而是演唱者保罗·西蒙（Paul Simon）的再创作，它的歌词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英格兰，至于曲调则更早，据说来自苏格兰民谣。曲风掺杂着久远以前维京人（Viking）和凯尔特人（Celts）的气息，诡异的传奇和敏感的诗意，若即若离，交织在一起。
歌中提到的斯卡布罗，确有此地，在英国的北约克郡，是位于北海边上一个小渔港。据史料记载，大约1000年前，时不时有维京人和其他航海者在此停靠歇脚，与镇上的人交换物品。一来二去，当地人估摸出他们的船期，就有了定期的集市，再后来斯卡布罗逐渐成了当时英国的一个重要港口。
在中世纪中期数百年的时间里，斯卡布罗每年的8月15日，也就是历史上的今天，都会开启一个盛大的集市，集市长达45天。举办期间，全英格兰乃至欧洲的商人都蜂拥而至，在此共襄盛举。
即便是今日，我们依然可以脑补斯卡布罗集市昔日的繁华盛景。
日落时分，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吹来的风，卷起海浪，有节奏地冲击着海岸边嶙峋的碎岩。北风为夏日的海边小镇带来咸湿的气息，也带来满载货物的船只。橘红色的天际一线，有丛林般竖起的桅杆出现，由远到近，三桅船，维京长船，一条，两条，越来越多，聚集过来……
船只驶入港口，老客栈的主人一边笑着迎上去，一边回头吩咐女人去把自家做的火腿和面包还有自酿的葡萄酒端出来，这是中世纪英格兰最丰盛的待客大餐了。他要好生伺候着这些船上下来的人，因为接下来的一个半月，这些家伙都是他的金主。
晚餐是在烛光中进行的，那时候最好的蜡烛是用蜂巢做的。平时当地人都用猪油对付，燃起来很臭。
小镇上的杂货店主们纷纷从船主手里接过木箱，沉甸甸的，那里装着来自东方的瓷器和香料，说不定就有歌中唱的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它们与小镇四处丛生的野花和野浆果，在黄昏中一同散发出馥郁的馨香。
水手在夜色中跟他的相好在调情，他们也有一年没见了。水手抖开一块丝绸料子，亮闪闪的，那是他从一艘西班牙船上“弄”来的，姑娘伸出手摸了一下，比她的脸蛋儿还光滑，这种料子做的衣裳她只见来镇上临时落脚的维京贵妇人穿过。
这种场景，我们都不陌生，它们如今陈列在欧洲各大博物馆的油画框里，一抬眼总能撞见。
需要说明的是，斯卡布罗集市并非人类社会最早的集市。考古学发现，最早的集市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600年到公元前7500年，在现今土耳其到埃及的广袤地域上分布着许多集市的遗址或遗迹。虽然都只是些荒草中的断壁残垣，考古学家们依然考证出曾经的铁匠铺和皮匠铺，还辨识出这些手工作坊分布在城镇中心集市的周边，并由此断定集市不开时，工匠们便在作坊里做活儿，等到集市开放的日子，再把自己做的东西拿去“售卖”。
有人说，集市贸易这种商业活动是零售业的发端。对此，我不敢肯定，因为那时似乎还没发明出货币，人们都靠易货交易，不知是否可以宽容地称之为“零售”。
中国的集市贸易也早于斯卡布罗集市。有关这点，公元前1000多年到公元前400多年成书的《周易》和《左传》都可为证。《周易》上有“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的记载；而《左传》“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也算是实锤了。
古代中国集市的形式很多，名称也繁杂。明代《五杂俎》卷三记录了中国从南到北对集市的叫法：“岭南之市谓之虚……西蜀谓之亥……山东人谓之集“。这些叫法有很多流传至今，比如“赶集”，还有彝族民歌《赶圩归来啊哩哩》中的“赶圩”，其实就是赶墟（同“虚”）的变体。
遗憾的是，在《五杂俎》中没有看到对西域集市的记述，但听过阿凡提故事的人都知道，维吾尔族摆摊做起生意来那也是不输给任何人的。不过，他们把赶集叫“赶巴扎”。“巴扎”与英语的“Bazaar”同音同义，来源应是古波斯语。
不管怎么说，集市都是一种特殊的商业形式，它既非开店铺的坐商，也非摇着拨浪鼓、推着独轮车走街串巷的行商。它有指定的地点，还有约定的时间。
中国民间集市有每天一次的，有隔天一次的，大部分间隔十天半月。当然，最盛大的当属一年一次的庙会。古希腊和古罗马的集市差不多也是这个频次。民众一般是每隔8天在一块指定的空地（广场）上聚一次，听官吏颁布个新法令，做个裁决什么的。接下来，庄稼汉、屠夫、手艺人、各种工匠、商贩在大街上搭起临时摊位，开始买买买（其实是换换换）。
旧日集市的主要服务对象是当地的农民（那会儿也许不这么称呼）。农民们将多余的粮食、水果和蔬菜摆出来，交换农具，马具，布料，牲畜、畜产品及其他生活必需品，偶尔他们也会“购买”一些小的奢侈品，比如金银器皿和珠宝首饰。
说到空地，有意思的是，“集市”最早不叫Market，也不叫Fair，而是叫Forum。对的，就是字典里表示“论坛”的那个英文词。这是古罗马人的叫法，来自拉丁语 Foris （户外），本意就是指“市场、公共场所”。比如，希腊雅典老城区的古罗马人留下的市集，就叫Roman Forum。相传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就是在雅典的市集舌战群雄，辩论真理的，所以叫它“论坛”也没错。
中国北方叫“集”的地名很多，它们最早可能是某个村头的一块空地，慢慢演变成四乡八邻的集市，有些“集”延续至今，已经变成超大的贸易中心，以皮革贸易闻名的河北辛集，便是如此。
不光是贸易，还有文化娱乐。欧洲集市通常一边是剧场，演的剧目多是宗教题材的神剧，因为是唱念都是拉丁文，所以只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捧场；另一边则是马戏团，不仅有逗熊耍猴，还有劳动人民喜闻乐见的“三俗”剧目，与中国集市的样子大差不差。嗯，世界的确是平的。
欧洲自中世纪起就出台了集市管理的法规。英国政府法律规定，每个臣民从家步行不到1/3天的时间必须能到达一个集市。从这个角度说，集市堪称最早的社区商业——流动的，固定的；长久的，暂时的。
而且英国政府还规定，假如两个集市相互冲突，优先照顾历史长的，历史短的必须搬到距离前者20英里之外的地方举办，此举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在构建有序竞争的市场规则体系。
当年的村头空地，如今已经改叫“平台”。集市是最早的贸易平台，它促进了商户的繁荣，促进了各地的经贸交流，也促进了城镇的兴起。它还是现代交易博览会的雏形。广交会、进博会、工博会、法兰克书展……无一不是集市；还有时下流行的“快闪店”，潮爆的外表下隐藏的依然是古老集市的灵魂。
集市也是最早的社交平台，这个属性延续至今，并且被新技术赋予了新的场景。如今，数字大潮为我们带来的不是挂着风帆的商人船队，而是所有生活在这个星球陆地上的人们。据悉，近日基于社交电商的“新集市们”纷纷获得大佬的青睐，各家都立了flag，要把新集市在共享经济环境下推向新高潮。而“自购省钱，分享赚钱，轻松月入十万”的宣言，也引燃了粉丝、商家和平台的对财富的共同诉求。
大佬们这么做没毛病。
不论在哪里，集市从诞生之日起，就不仅仅是一个交易场所，还是一个独特的社区。也就是说，集市自带社交属性。而智慧新零售时代之所以成为以人为中心的真社交电商时代，也是因为互联网具有先天的线上社交属性。
但是，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应该是传统集市的味道吧。线上闻不到集市的气味，高档商场里也闻不到。集市的味道是复调的，它混合着果香、花香、酒香、面香、火腿肉香、汗液荷尔蒙、鱼虾腥气和古董的霉味……
也许正是这缕烟火气，让人们可以在安享当下的市井生活，对来自外部世界的新鲜空气和未知存一份盼望。
每个集市的味道都是独一无二的，它钻进外出游子的心底，盘桓在那儿，当人们寂寞思乡时，这些味道一汩汩泛上来，给人慰藉。那种感觉，像极了饥肠辘辘的人吃到第一口热饭，从内到外，说不出的熨帖。
集市的味道也为远道而来的旅人留下了难忘的记忆，佛罗伦萨的皮具市场、开罗的巴扎、赫尔辛基的海边集市……每一个地方的集市都是当地独有的气味logo，充满异域的诱惑。一时沉浸，一生怀想。
所以，尽管电脑和手机中的集市是便捷的，也不乏快乐；时不常人们还是要去某个集市上逛逛，去深深嗅一口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的味道……
很多集市都在历史的烟尘中湮灭了，斯卡布罗便是之一。随着流量王维京贵族衰落，这里变成了渔民的聚居地。再后来，英格兰和欧洲的其他港口逐渐兴起，它又失去了地理优势。
最后令斯卡布罗彻底失势的，据说是一次市民暴动，骚乱令各国商贾心惊肉跳，纷纷弃之而去。由此可见，一个安定的营商环境有多么重要。
如今的斯卡布罗，只是一个寂寥的旅游景点，的确也有一些人每年从世界各地来打卡，不过不是来做生意的，而是以歌曲《斯卡布罗集市》的名义，只是因为：
……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她曾是我的爱人。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