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石·大足

“大丰大足”是古人的美好愿景,祈祷自己扎根的这片土地富饶美好。却未曾想,这片土地竟如同那尊卧佛一般,居于一隅,一睡便是千年。

   却又不知为何,于乱石杂草,历史烟尘中,大足石刻披荆斩棘,拨开迷雾,抖落了尘埃。

   小时候,一家人外出郊游、踏青,总会登上那几湾绵延的山。青山怀抱中的小县城,恰似一个睡得香甜的孩子。本来就是一个孩子的我自己呢?自然是奔跑嬉戏于青草丛林间,全然忽略身后亭亭玉立了千年的媚态观音,那安详平和的目光。

   倘若还要到那昏暗幽深的洞窟中去,我将更是不情愿。那清冷的空气往往会让一个孩童瑟瑟发抖,更是不会让幼小如我的人体悟到人生的真谛的。我们并不是从出生开始就明确了自己的来源。尽管孩童的身躯离土地最近,但我们总是需要一些外界的启迪,才能真切地谛听来自地底,来自远古的低吟。

   然而,当自己在时间的堆砌中渐悟时,却又失去了时常去山上漫步的闲暇。只有在黑夜中合上眼,想象我已置身于那洞窟中。一尊尊石像,一个个神龛的细数过去,再在梦境中重返人类的孩童时代……

   远古的人类总是居于洞穴,居于大山的身体内。柔软的心灵靠近坚硬的岩石,我们的祖先用有限的生命叩问无尽的历史:我们从何而来?

   当中华大地上疑惑于此类问题的人渐次多起来时,孔子老子便应运而生了。后人为了各自所推崇的学说,展开了一次次激烈的思想交锋。尽管他们所宣扬的思想,都是各自迥异的;各自尊崇的,也是各不相同:至圣先师、太上老君……为了分清楚究竟是哪一位圣人开了思索人生之先河,争执不休。但实际上,他们都是同行者——与远古时期的人无甚差别——燃起火把,为自己也为同伴照亮前路。

尽管他们的争执依旧不曾停息,但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儒、释、道终究是日益亲近了起来。他们共居于一个洞窟,坐而论道,融洽的气氛充盈在空气里。大足石刻,正是这样一个见证了三教合一的存在,也是如今唯一存在的这样一处见证了。

它静静地待在此地,不惊扰世界,却不得不被迫承受浮世的惊扰。我曾经在山体的某处,看见了极深凹痕,想必那一定需要运用全身的力道,才能将那石壁凿穿。当时已经略微懂事的我,也仅仅是在内心谴责着这破坏文物的行为,却不曾想……倘若当时蒙古大军晚一些来,那里就不只是如今布满青苔的凹痕,而是一整尊、一整个洞穴,乃至一整座山的崭新石像!即便是在这一片如今看来显得偏僻的的土地,这中国的西南一角,也依旧逃避不了战火的灼烧!铁骑的马蹄声渐近,摇撼着大地,能工巧匠们被催逼得背井离乡。我不知是哪一名工匠,在向自己那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艺术品行了注目礼之后,扔下了锤凿逃离……就让那布满青苔的凹痕永久留在那里吧,它连通着古今,犹如一张将启未启之口,将此地的辉煌与黯淡诉说千年。

更为触目惊心的,是那些精致衣衫上的空空如也。刚好被削得平平整整,一个个头颅不翼而飞。这一次,温软的手指触碰石壁,我感到它真像是要喷出如注的热血!我当真听见了流水声,前去窥探,才发觉那是一股山内的清泉。本来,如同余秋雨先生在看见了莫高窟内的苍白,心中对王道士心生恨意一般,我也好恨。可是,在瞥见了这一泓清泉之时,我突然内心澄澈明了——何必,将这恨意延续下去?山泉流动不息,它要洗涤自己所遭受的苦难,更重要的是,它要洗净的,是世人心中的尘埃。

当一切都已经明了,我长吁一口气:“所幸,为时未晚。”

这座城,依然如同襁褓中的婴儿,香甜地睡去。但我坚信,我们并不是在昧昧昏睡。如同婴孩,我们要将人类那最纯净的灵性保存着,让其不受惊扰,始终如一。

石刻,刻于石,也刻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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