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后不做实验(二)

从一所不怎么知名的医学院毕业后,小凯考入了中国生命科学领域最好的研究所。第一天来到实验室,老板热情的接待了他,在办公室里,老板给小凯今后几年的研究生生活提出了要求和期望,并嘱咐小凯去找实验室的大师兄小杰,“你一定要认真地听小杰的每一句话,记住实验室的所有要求和规则,而且一定要遵守。”

离开老板办公室,小凯来到了实验室。这是一件宽敞明亮的屋子,三排实验桌,各种仪器设备整齐的摆放着,有一些学生正在紧张的忙碌着,隔壁就是学生的休息室。小凯轻轻地敲了敲门框,“请问哪位是小杰师兄?”

坐在屋子右边角落的一个高个子男孩站起来,“我就是小杰,你一定是我们实验室一年级的新生小凯吧,老板提前跟我说过了,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实验室”,小杰边说边向小凯走来,“哦,这段时间你也跟着我学习基本的实验操作”。

“实验室现在人越来越多了,休息室都坐满了,我和大家商量了一下,腾出了一个实验台先作为你的书桌,等以后有人毕业了你就换进来”,小杰指了指实验室的一排实验台,有一块台面已经被清理干净。

“嗯,谢谢师兄”,小凯走到自己的桌子前,放下手中的书包,找了块抹布开始擦洗桌面。小凯有些疑惑,他明明看见休息室的一个角落里空着一张桌子,桌面和架子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放,而且那张桌子的旁边还空了好大的地方。至少够放两张桌子。“该不会是师兄师姐欺负新来的学生吧。”小凯有些生气,嘴里小声嘀咕着。

小杰抱着两本厚重的书扔到了小凯桌子上,对他说:“这是实验室的宝典,你这几天的任务就是好好浏览一下这两本书,不懂的可以问我”。小凯拿起来了一本,书的名字是《分子克隆实验指南(上)》。

下午吃饭的时候小杰认真的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足足说了半个多小时,包括研究所的规章制度,实验室的规章制度,仪器的使用规则以及一些琐碎的条款,然而最让小凯不寒而栗的是,实验室那流传已久的规矩,12点后不做实验。

经过几天的适应,小凯渐渐的熟悉了新的环境,和师兄师姐们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由于第一年的任务主要是上课,所以小凯只能晚上或者周末来实验室跟着师兄学学做实验。

一天晚上,小杰的实验特别多,过了十一点了还没有做完,坐在一旁的小凯认真的看着师兄的每一步操作。实验紧张的进行着,这似乎是一个非常耗时间的实验,他看到小杰师兄不停地用移液器吸来洗去,感觉总也没有尽头。小凯有些困了,开始不停地打哈欠,突然,小杰放下手中的东西,开始整理实验台, “今天做不完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明天再接着做“,小杰的语气急促而紧张,一边说一边赶忙把样品收到一个小盒子里,放到四度冰箱。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小凯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指针指着11点58分。

一晃半年过去了,小凯已经学会了实验室几乎所有的实验,准备跃跃欲试开始着手自己的课题了。然而,实验室的秘密一直挑逗着他的好奇心。一个周末,小凯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疑惑,走到小杰桌子旁,“师兄,我想问你点事儿”。

小杰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把一切都告诉了小凯。

那是大约八年前,一个意气风发的老板刚刚从美国回来,在这个研究所建了他的实验室。他的第一个学生是个漂亮的女孩,名字叫雅慧,老板给了她一个从美国带回来的课题,不过做了三年都没有做出来,由于老板给的压力过大,那个师姐患了严重的抑郁症,跳楼自杀了,就是在这间实验室,夜里12点多从那个窗户跳下去的,楼下放了很多自行车,摔得血肉模糊,身体被自行车穿透,头都从脖子上掉下来了,挂在车把上,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打那之后, 研究所里的有人发现,每天晚上12点之后,实验室都有奇怪的声音,而且发现有些仪器设备会出现异常,枪头盒会莫名其妙的打开,烧杯有时会被打翻,大家都认为那是女孩在做实验,没人敢去打扰她。

师姐自杀后,老板收起了关于那个课题的所有资料,锁在办公室的铁皮柜子里,他回到家后也自杀了,据说用的是氰化钾。那个老板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也在美国做博士后,得知哥哥自杀之后,悲痛万分,他随后回国,也来到了这个研究所,他就是咱们的老板。因为和他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刚来的时候把研究所的很多人都吓到了。咱们老板接管了他哥哥的实验室,研究生和工作人员。以前那个老板的老婆在美国读的博士,随丈夫回国后在一家外企做了研究主管,收入不菲,不过自从丈夫自杀后,她就辞去了自己的工作,来到咱们实验室做阿姨了,负责打扫卫生,洗瓶瓶罐罐和插枪头。

咱们老板刚回国那年,实验室来了一个新学生,毕业于中国一所著名的高校,老板非常喜欢他,给他了几个具有挑战性的的课题,可是做了三年也没有做出来好的结果,后来在阿姨的强烈要求下,老板同意了让那个男孩接着做雅慧的课题。据说那天晚上十一点多,老板经过很久的心理斗争才把那个学生叫进办公室,用螺丝刀和榔头砸了半天才把那铁皮柜子撬开。

那个学生在接手新课题没多久就死于一场离心机事故,就是前年的事情,那天晚上他做定量PCR的时候睡着了,超过了12点,隔壁屋子的超速离心机出故障爆炸了,他死的很惨,头都快没了,脑浆崩了一面墙。那间屋子就在走廊的尽头,墙已经被重新刷过,不过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留下的血迹。那场事故后老板又把那个课题的资料锁紧铁皮柜子,估计以后是不会再让学生去做了。

小杰讲了很久,突然站起身子,指了指角落里那张桌子,“那个就是以前雅慧师姐坐过的桌子,那个死去的男生也坐过,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坐那张桌子了,都没人敢碰,只有阿姨每天早上过来打扫实验室的时候会擦擦上面的灰尘”。

“所以啊,千万不能12点之后做实验”,小杰伸伸懒腰,“我该去做实验了”。说着就往实验室那边走,突然,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对着小凯说:“哦,那个死于离心机事故的男生和你一个名字”。

小凯不禁打个哆嗦,心中所有的疑惑终于都明了了。小凯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在网上搜索有关研究所以前那个老板,师姐和师兄的事情,奇怪的是,竟然一丁点消息都查不到。

一个周五晚上,小凯没有什么实验,他随意的在数据库里浏览领域内的新文章,一篇很有意义的文章吸引了他,这篇文章提出了新颖的思路,对实验室的很多研究方向都有指导意义。小凯越看越兴奋,仔细阅读每一个字,认真琢磨每一个实验设计的巧妙之处,看完讨论部分,小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转身看了看实验室,竟然就剩自己了,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已经11点半了。

小凯有些紧张,他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走出实验室的瞬间,小凯看到休息室的门竟然没关紧,从门缝望进去正好是那张没有人坐的书桌。他推开门走进休息室,里面也没有人,那张桌子显得极为扎眼。小凯虽然很害怕,可强烈的好奇心还是促使他走到桌子前面。

这张桌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黄褐色的木板,只是许久没有人使用,显得有些陈旧。小凯拉开抽屉,一股尘封已久的木头夹杂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不禁咳嗽几声,突然,休息室的灯光闪了几下,又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抽屉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小凯坐在椅子上,左右环顾,俯下身子,仔细打量着这张桌子。突然,小凯似乎发现了什么,他赶忙把椅子退到后面,蹲下身子,双手拉开抽屉,向上倾斜,将抽屉卸了下来。他把抽屉翻过来放到桌面上,抽屉的下面贴着一封信。

小凯小心翼翼的把信撕下来,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显现在信封正面,两只大大的耳朵,可爱的三瓣嘴。他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纸。这封信显然已经放了很久很久了,纸都已经泛黄。小凯打开桌面上的台灯,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读完后,他把信纸装回信封,找来透明胶带重新把信封贴回抽屉下面,然后把抽屉装回去。

这天晚上小凯彻夜未眠,信上的内容不断地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怎么都想不到雅慧师姐是因为那个原因而自杀。然而,最不能让他平静的是,雅慧师姐对于不能亲自完成那个课题的遗憾和惋惜。小凯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助师姐完成那个课题。

周一早上五点钟小凯就从床上爬起来,赶到实验室的时候阿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小凯跟阿姨说他想继续做之前那个课题,想让阿姨和他一起去找老板。阿姨同意了,因为她知道丈夫的遗愿就是希望有人能够完成那个课题。

早上八点,老板按时来到办公室,看到等在门口的小凯和阿姨,他一下子就知道他们的来意。“不要试图说服我做那个课题,不可能的,我不能再让它出来害人”,老板坚定地对他们说。

听老板说完,阿姨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你哥哥死的时候留下了一份遗书,上面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活着看到那个工作做完”,阿姨伤心的几乎都说不下去了,“你就不能帮助哥哥完成遗愿吗?”老板实在受不了阿姨这一番话,他又想起了他的哥哥,小的时候哥弟俩面向大海一起立下誓言,以后要一起成为一流的科学家。老板让他们离开办公室,他要认真考虑一下。

第二天,老板把小凯叫到办公室:”你可以做那个课题,这是所有的资料和数据,你拿回去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但是你一定要注意,这个课题的所有实验只能白天做,而且要特别小心远离危险的仪器。还有,不许让其他人参与到这个课题中来。“

小凯非常激动,他谢过老板之后就拿着资料跑回宿舍,如饥似渴的翻开一页一页认真的读下去。”看来师姐和师兄在这个课题上下了不少心血,做了这么多不同的尝试!“,小凯边看边感慨。

认真的梳理完资料,小凯突然想到上个星期看到的那篇文章对这个课题的启发非常大,于是他大胆的做了假设,并设计了一系列实验。

这个课题小凯做的异常顺利,还不到两个月时间,他设计的那些实验都成功了,而且结果都很不错,看来短时间内这个课题就能完成了。

这是一个周二,小凯早上四点半就跑到实验室来,吃完了阿姨给的煎饼果子,他就开始全力投入实验。原来明天,也就是周三上午,有一次小凯和老板的一对一讨论会,而小凯这个课题只剩下关键的几个实验了,他想在这次讨论会之前把所有的结果拿到,然后就去和老板讨论整理数据和写文章的事情。

由于被一个师妹拖了时间,小凯晚上12点才把板子放定量PCR仪里,他疲惫的做到旁边的椅子上,手撑着头,看着旁边的登记本,“雅慧”,原来刚才那个师妹叫这个名字,她下次要再不遵守预约时间,我就给全研究所发邮件曝光你,小凯心里还是愤愤不平,“啊!”小凯突然意识到,她和自杀的那个师姐名字一模一样,小凯不禁紧张起来,他环顾屋子的四周,仿佛师姐就在旁边做着实验。不过小凯实在太累了,没过多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早上四点钟,阿姨准时的来到了实验室开始打扫卫生,她发现实验室灯火通明,门也没有关,她想到可能是小凯通宵做实验了,看到他桌子上摆着qPCR的板子和封膜,阿姨径直向PCR室走去,看到趴在桌子上的小凯,她万分心疼,想着让他多睡一会儿,就没有叫醒他。

阿姨看到电脑已经待机,实验应该已经做完了,她按了几下键盘,电脑屏幕亮起来。“啊,这个实验结果真的不错啊,解决了课题最关键的问题,成了!”阿姨看到实验结果,心情激动万分,她回到实验室找了一张光盘把实验数据拷走,将数据做了分析,还把实验记录写好,在本子的最后面,阿姨画了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可以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了”,她眼角又一次流下了泪滴。

小凯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他跑回实验室拿光盘拷数据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实验记录本,里面写着今天的日期,日期下面就是这个qPCR实验结果的总结和分析。小凯顾不上多想,赶紧跑回宿舍洗漱一番,准备迎接9点钟和老板的讨论会。

这次的讨论会气氛异常好,时间也很长,小凯和老板一起把课题的所有结果过了一遍,列了写文章的提纲,讨论了图表的制作,并计划下个星期就把文章投出去。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周一,老板按时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收到了小凯的邮件。老板怔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邮箱地址以前也是他的学生在用,在那个学生死后,研究所收回了邮箱的使用权,现在又分配给了新的学生。老板叹了口气,一切都那么的巧合,他下载了附件,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认认真真的修改论文稿,很晚才离开办公室。

老板开着车疾驰在公路上,他今天异常兴奋,持续了那么久的课题终于结束了,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工作,发表后肯定会引起领域内的大轰动。老板得意的忘乎所以,一边开车一边伸手将论文稿从包里抽出一个角,如获至宝般的抚摸着。突然,老板看到了最后一个作者的名字,那是自己的乳名,除了父母只有他的亲哥哥知道,而他的哥哥早已经去世。老板惊慌的不知所措,脚不由自主的把油门踩到了底。

这天深夜,中山路上发生了一场严重的车祸,死者是一名男性,穿着讲究,40多岁,身旁的公文包中散落出一份文件。首页上,一段英文标题下面列着三个名字:小凯,雅慧,最后那个名字被血迹浸透,已经模糊的无法辨认。

阿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那是老公留下的遗书,上面记录了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的遗憾,以及他和雅慧的恋情。为了自己的家庭,老板一直都没有同意雅慧的要求,终于在一天深夜,老板和她彻底闹翻了,雅慧离开办公室后就从实验室的窗口跳了下去。

“祝你们在天堂里幸福美满”,阿姨心里默念道,说着,打开手中的打火机,点燃了纸的一角,抛向空中。

你可能感兴趣的:(十二点后不做实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