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21半语微言(12)

(第12部分)

小店的生意还算可以。每天都有几个人来打听询问,一天至少能有一单拍套照的,一张大尺寸的放大黑白写真,48或36吋,两张24吋的中片(中等尺寸),六张或十二张四吋的小片。小片的尺寸与彩照通常的规格相仿,但是那种黑白的层次和锐度却是彩色照片无法匹敌的。高新刚第一次见识到了高档相机所拍出的那种清晰度,知道了黑白摄影的锐度的含义和它的魅力所在。高新刚很有兴致地观察和学习着舅舅的实际操作过程,特别是在暗室中对底片进行放大时,利用放大机将底片投影在相纸上,用双手做出不同的手势对投影进行局部遮罩,从而控制曝光强度,还可以在此过程中,对拍照时出现的问题,如曝光不足或过渡太突然等瑕疵进行局部修正,这就是所谓的“修片”。

在照相馆中的活动毕竟不能算是正式的工作,虽然有吃有住,暂时满足了高新刚求知和生存的需要,但是,生活不能这样漫无目标地任其漂流,他还要探索未知,还要攀登高处。在闲暇时间,高新刚就去人才市场转悠,看看有无适合自己的职位,薪酬是最重要的条件,多挣一点钱,可以抵消季节周期的不确定,说白了,有了余粮才可以在淡季猫起来,也才有路费东奔西跑。

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经过了数不清的询问、递交简历、等待面试等老套的程序后,终于有一天,一家像样的企业——成都蜀锦厂发来了面试通知。这家企业要招聘业务员,到深圳去开拓市场。中国改革开放之初,开放了四个沿海城市作为试验区和样板:深圳、珠海、汕头、厦门。而深圳是其中的佼佼者,令无数像高新刚这样的下海者内心无比向往。下海闯荡成功者的故事成为大众生活的中心,故事的内容也天天在更新,一个时代借着这些喧嚣和高调将自己区别于历史上其他的世代。高新刚不是爱赶时髦的人,但形势常常或牵着或赶着,驱使他总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被挤迫到风口浪尖,而他又每次痛感自己没有准备好,缺乏应对之策,周而复始地最终选择了逃避。

蜀锦厂是生产丝绸、锦缎服装的。那些陈列在展室中的服装的华美给高新刚一个强烈的震撼,那色调、纹路、款式和质感所展现的细腻和高贵,让高新刚深深地折服。那一件件立在橱窗中的不是衣服,而是一件件艺术品,是一个个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的维纳斯。

高新刚动用了自己所有的知识和谈判说服技巧,在女厂长的面试过程中滔滔不绝地白话了两个小时,创造了他人生经历中的一个新记录。高新刚的面试时间大大地挤占、压缩了其他竞争者的表演时间,在结束的时候,女厂长已经没有任何问题能提问,实际上她已经被高新刚说晕了。从退出女厂长的办公室,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高新刚心中涌起了那种“舍我其谁”的豪情,自信满满。

面试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在此期间,高新刚接到通知,说是让他准备自己的档案材料,一旦被录用,他的档案就要调入蜀锦厂。这是一个大难题。他已经辞职了,水管处里没有他信得过、靠得上的人,他能找谁帮忙呢?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人,小梅的妈妈,他曾经的心目中未来的丈母娘。高新刚给小梅妈妈写了一封简短但是含义丰富的信,他简单地叙述了自己的近况,说明他开口求助的原因,拜托她与书记夫人联系,好让处里不要刁难,一旦这边发出调档的公函,那边能够及时地给予响应和合作。他没有问及小梅的近况,也不想知道。

半个多月后,他收到了回信,小梅妈妈不出预料地满口答应了高新刚的请求,在信的末尾,她含蓄地写道:“小梅最近在成都学习,到某某时间结束”。高新刚一比照日历,小梅在成都还可以呆一个星期。他决定去联系小梅。

从新疆出来已经大半年了,与小梅事实上的分手也有这么长的时间。这段时间,他们没有通信,没有打过一次电话,高新刚甚至也没有想到过小梅的音容笑貌和在他记忆中的存留,潜意识中,他把这些都归为过去式,尘封在记忆的深处。现在,他要找到小梅,既不是作为曾经的谈恋爱的朋友,也不想接续前缘,只是基于同在异乡的一种老乡的情谊和熟人之间礼尚往来的面子。因此,他不在乎自己现状的失意和窘迫,也不觉得有伪装和打扮的必要。

冷雪梅如约来到高新刚暂时栖身的小照相馆,她的穿着一如既往地宽大和毫不拘束,半敞的风衣和披散的长发以及略显宽大的牛仔裤依旧表露着小梅的洒脱和我行我素。小梅倒也不纠结于两人之间的旧怨,再见面时甚至比以前更多了些亲切和自然的成分。说起话来也不再呛着,拧着劲儿,而是多了一些随和,少了一些尖刻。女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很重。即使是小梅这样平常不太注重梳妆打扮的女孩子,对于拍摄黑白写真同样有着跃跃欲试的冲动。高新刚答应给小梅拍一套写真,一方面满足小梅的好奇心,作为送她的礼物,另一方面,自己练练手,实践一下所学到的洗相和放大技巧。当然这要背着舅舅,在店铺打烊的时候进行。

高新刚端着哈苏相机,双眼紧盯着取景框中的影像,右手食指按着快门;小梅在镜头前轻松随意地做着姿势,既不像通常照相时那么拘谨,也没有模特般那么夸张做作;颜小三则在旁边配合着摆弄灯具和背景板。一卷十二张120黑白胶卷很快就拍完了。三个人都忍不住兴奋要看看结果如何。不到一个小时,底片的显影和定影就完成了,在暗室中,经过一张张的对比,并结合小梅的意见,选了其中最满意的一张,高新刚将其放大,洗晒出一张24吋的黑白照片,另外又选了四五张,制成6吋的相片,算是凑成了一套。

等全部都大功告成的时候,已是凌晨两、三点钟,小梅只能在楼下的沙发上将就一晚上。高新刚和颜小三则在二楼打开铺盖,准备睡觉。躺下不到半个小时,高新刚悄悄地下楼,轻轻地走到貌似已睡着的小梅躺着的沙发前,拿了个折叠凳,坐在小梅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在微弱的夜光下隐约可辨的小梅的面容。他想伸出手去,轻抚小梅额前的刘海,甚至他还有着轻吻小梅的一刹那的冲动,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克制不住的一阵阵袭来的困倦,让他悄无声息地转身,蹑手蹑脚地一步步踩着木楼梯,回到二楼地铺,躺下,沉沉地进入梦乡。

高新刚虽然掩藏的很小心但还是忽略了一点,留在烘干机中的相片成品没有躲过舅舅的眼睛。可能是24吋的首度作品确实出乎舅舅的意料,让他对高新刚的本事刮目相看,因而对高新刚和颜小三的走私行为佯作不知,未予深究。

小梅带着装裱好镶上相框的照片满意地走了,临走前,她和蔼地对高新刚说,“如果呆不下去,还是回去吧”。高新刚不置可否,他还要呆下去,等下去。


蜀锦厂的商调函最终也没有发出,他们在深圳的项目据说最后也不了了之。高新刚创纪录的面试没有获得任何效果。日子一天天地还得过下去,拉磨式的日常事务和生存状态周而复始地循环着,只不过略微进行了一些改头换面,实质上却没有任何新的东西。

时间已经渐渐地临近十二月,一九九三年在紧张地酝酿着,但究竟酝酿着什么,只有历史学家们知道。雨果也写过九三年,但是彼九三年非此九三年。高新刚的九三年确实发生了一个显著的变化。在临近一九九三年初的时候,高新刚破天荒地收到了厦门市蔬菜公司人事科发来的公函,正式通知高新刚,他已被作为引进人才被该国营公司聘用。无数次的求职面试和大半年的蹉跎等待终于有了结果。高新刚的生活即将重回正轨。

你可能感兴趣的:(2019-06-21半语微言(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