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红

陈黔最近总是想着这件事情,他的脑子里始终有一只手在晃悠,那是一只婴儿的左手。指甲嫩得发着淡淡的红光,小拇指的指尖有一颗淡黑色的小痣,一根长长的细丝缠绕在上面,来自子宫口的风吹过来,那只手不甘的挣扎着。

他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的游鱼,它们尽情舒展着身躯,好奇的碰触这发光的城堡,危险近在咫尺却毫无所知 。

如果我也能这样就好了。

滋滋滋,三条美丽的生命瞬间变成湿尸,飘荡着沉入无边无际的故乡。

算了,还是做人比较好,还能有比人更狡猾的生物吗?又或是做一只考拉。现代人是不吃考拉肉······的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文慧嗲嗲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这买卖我们只赚不赔,你有什么不情愿?出力的是我又不是你,何必装的这么正人君子呢?

文······慧!他几乎是对这个名字咬牙切齿,这个普通而温柔的名字裹在一张贱人的皮上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十年前他为什么对这女人爱的不热烈。不,这不能怪他,他那时候尚单纯,一颗青涩的杏子是抵挡不住一朵艳丽罂粟花的香气的。

你知道现在空气居住地的名额有多珍贵吗?错失这次机会,你知道,凭你的本事,我们就只能一辈子躲在海里了 。文慧的语气有点伤感,难道你不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吗?毕竟,你都跟了我十年了。

总是这样,文慧总是能抓住陈黔的命门,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屈服。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博弈,他始终输给这个女人,她卑鄙无耻却无所羁绊,他正直善良却总是受人欺骗。

宇宙3010年,天降大灾,星球陆地面积急剧缩小,仅存的可居住地面积大大缩水。幸而大部分底层劳动人民都湮灭于这场灾难之中,而幸存的精英们也想出了解决办法:科学家们建造出了海底城堡,以人造空气进行填充,辅以各种高端手段,为广大劳动人民提供居住地。只要没有为社会做出杰出贡献的人都要去海底城堡,每个人都会分到一份工作,他们必须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才能换取当日的生活必需品和电力光源。

所有人的房间都被分隔开来,就像是一个大大的蜂巢,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只勤劳的蜜蜂,乖乖的呆在自己的蜂巢里。每天只有固定时段才能通过耳机和身份证号拨打另一个人的电话,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否则隔日就会断电一天,让你一个人呆在黑暗寂寞的人造空气中静思己过。

人们刚刚欢呼雀跃劫后余生,紧接着便懵懵懂懂被塞进海底世界,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变成了新世界的苦力工。他们之中,有人曾经是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有人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有人是富甲一方的大亨;有人是热血正直的刑警······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毕竟这些微末人物命如草芥,如何能为新世界的建设做出贡献呢?灾难面前没有贫富之分,灾难过后这些人都被格式化了,他们的人生变成了一段段编码。

刚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在暗自猜测,留在陆地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呢?政治家?军事家?科学家?这些人就算智商再高,也是需要人手的啊!为什么把众人困守在这城堡之中,每天必须要杀死几条鱼,给花浇水,洗衣服,读书······让大家在陆地上才能人尽其用,不是吗?很快,再也没有人有心思去思考这些问题了,所有人的生活越来越程序化,却没有人能再发现这安逸生活中的可怕了。

灾难发生的时候,正是陈黔为了文慧与家中亲人断绝关系的时候,灾难发生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就这样吧!就这样与他此生最爱的女人一起离开这烦扰的尘世,或许千年以后还能传诵成一段凄美的爱情 ,就像梁祝那样。

上天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和文慧都活下来了,唯一死去的是他的亲人们和他的爱情。文慧又有什么损失呢?不过丢了一条乖乖听她话的犬类罢了。灾难一开始,文慧就脱去了温柔的外衣,她坑蒙拐骗,用尽手段,一滴眼泪都没掉过。虽然两个人一起度过了各种各样危险的时刻,但是陈黔却感觉越来越认不出枕边的女人了,那个嗲嗲说话生气只会脸红的爱人去了哪里呀?为何用一个魔鬼代替了我爱人的灵魂,让我一个人受折磨。

那一年,他们在一个小镇里躲着,曾经的风景胜地只剩下断壁残垣,政府派来施救的军队迟迟不到。他们弹尽粮绝,只有一个电子通知机用来发射求救信号。让人感到更绝望的是,文慧那时已经怀了八个月的身孕,她不仅是陈黔儿子的母亲,还是陈黔深爱的女人。可是陈黔真的无能为力,心急之下病得不省人事。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安全基地的难民营里了,他揪住满面疲色的医生,虚弱的问他有没有见到文慧和孩子。

孩子?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搜救员只找到了你和你老婆两个人。那医生苦笑着松开他的手,感叹般的说着,你们可真是命大,饿了一个多星期竟然活下来了。

不,不可能,文慧怀着孕,他疯了一般要去找文慧。

阿黔,你醒了?文慧在这时走了进来,她的肚子是扁的,她的眼神仍然温柔,她的神色仍然安宁,她的笑容仍然温和,她说她们从来都没有孩子,那孩子是他在极度饥饿之下的幻象。

他半信半疑,在她的目光下慢慢睡着了。他梦到那个婴儿,他的儿子,一根白白的胳膊。文慧为什么要骗他?他想问,但他实在是太累了。

陈黔?你在想什么?跟我打电话发呆?文慧似乎有些生气,你就说你干还是不干?

文慧,陈黔深切的感觉到了自己的懦弱,他的声音像是将行就木的老人,我想问那个孩子,到底有没有?

耳机那便是漫长的沉默,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陈黔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时候。文慧哽咽了一下,她说,陈黔,你不是人。

她挂掉了通线系统,他的房间再次空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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