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画牢

Chapter10 画牢


是在我们都成了大人之后,才终于原谅了当时的自己。

-2014,钟秦,才会觉得一无所有

用什么来形容过去的话,再确切一下,用什么来形容那三年的话。

“太不成熟了”,“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人生”,“以为自己在做什么?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还是热热闹闹地觉得自己在做一些很厉害的事情”。

“高估了人和人的关系也低估了人和人的关系,要是能理智一些的话,以后能少多少后悔啊。”

小桌对面的男人明显喝醉了,平常无法说出口的话都过滤掉了矫情的成分而登上台面来。

一场突如其来的降温将城市冷却成一个无人问津的茧,小店的老板也因为生意不好而对这两个年轻男人十分热情起来,不久甚至送上了一盘免费的水饺。

钟秦的眼睛眯起来。

在还没有意识到已经被唤作“男人”的时候,像是少年时候一样的皱起眉头,头发也不像那时候总爱整得干练精短,稍微留出了些幅度,一些头发触到眉角。

那时不好好上课的总爱偷看她的女生,或许也早就化上妆踩上了高跟。不再为谁尖叫,打开电视刷刷网页,就算没被世界抛弃。

好像一个时代都过去了,一座城市都老去了,一代人,我是说,你和我,都不再是自己曾经意识得到的少年了。

呼气,再吸气,酒气就变成烟雾缭绕起来。

“你就是太想要保持理智,才会觉得一无所有吧。”

走出店门的时候才发现天黑得离谱。

“你说这嘿,才过完年,就连路灯也点不起了?”

严东说着,回头看见钟秦果然还是没有表情。他的脸沉在夜色里,自带的气场言简意赅地,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事不关己。

“咱那就我们俩新人,”风吹过来,严东缩了缩脖子。

“虽然觉得能和你在一起做事真好,但是有时候觉得...我是说,就我们这样,只能有一个往上爬吧。”

钟秦把目光收敛到他的脸上。

“你说,你为什么就不读研了呢。”

-2008,关咎,麻烦的事就别去做吧

城市突然沉浸水底,夏日才能有的突如其来和任性。于是原本昏黄的傍晚突然变得清澈,夕阳遥远的蜷缩在云层之上,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光和雨各自淋漓。 

人群里的少年和少年。 

关咎抬头看了看天,嘴角突然一笑,打开书包掏出掌机,回过头看到一幅面无表情,空气停滞一秒。但是对方还是无可奈何地接了过去,能让人瞬间误会的暧昧。

“...那,我先走了。” 

因为是在道别,语气出乎意料地认真起来。 仍然得到沉默的回答,少年也并未介意,突然大喊了一声,然后冲进世界为他展开的一池森林。

这个幼稚的人是他的朋友,他们认识了也许有七八九年,而且这孽缘也许还要往上叠加。从还是小朋友,到现在总是自称少年,再到以后比拼着谁先走进社会,四五十岁坐在哪个地方把酒言欢,到后来有了白头发,不知道是谁先把谁取笑。

它像是一种无法终止的状态。他们还那么年轻,年轻到对着朝阳吸一口气,世界就为他们将天空烧出一片清平。

无限的可能性,无尽的夏天,喝下去的雪碧成了傍晚的雨,然后又是一天。

千篇一律的脸里,少年和少年。

等到第二天感冒的人接二连三,而带动大家雨中疾走的罪魁祸首却没事人一样地坐在位置上打着寄存在钟秦那里的掌机一脸安详。

钟秦在课间看过去没什么问题的样子,回到教室随手把感冒药丢给后座正在吸鼻涕的女生。

“吵到我了。”

在女生感动之前,就只留下了一个写题的背影。

回到前一天,一同看着天地淋漓的二人。

“麻烦的事情就别去做吧。”想着究竟是和人同行才能蹭到伞,还是打个电话给谁的钟秦,听到身边的人的有些无意的声音。

钟秦的眼里是一片雾霭,雨水浸落睫毛下一片海。

就算不去回应也不会失去的人的话语,在世界最初和最后也无法终结的关系里的话语。

身边一直笑着的,看起来活着就只有“随意”这一个宗旨,的这个人。

对他来说。

在雨中奔跑不是麻烦,打电话给人是麻烦;对人笑不是麻烦,保持冷静是麻烦;体谅他人不是麻烦,被他人包容是麻烦。

对他来说。

看见的我所看不见的,所有的,如坐针毡。

等到雨停之后,钟秦一个人离开校园。

地面上轻薄的水像镜像,那个人在这里摔倒然后爬起来,仍然笑得像傻瓜一样。

有些认真的困惑。

“难道...感冒了就不麻烦么。”

-2013,钟秦,我们想从过去获得些什么呢

“你们想从过去获得些什么呢?”

钟秦在心里想,他看见新来的学弟学妹总是在所有的场合表达对方逝去的某三年的怀念,以及毫无逻辑可言的过去和如今的对比。

“想从过去获得些什么呢,明明只是因为它们是过去而已不是么, 再进一步说,根本只是因为他们经历的太少,没有其他可以证明自己人生的东西罢了嘛。”

一旁的严东直接了当地说出来,“所以你看,无论他们如何试图表示悲切和惋惜,他们的表情,都是炫耀。”

钟秦恩了一声,觉得时间过得太过迅速了,迅速到自己也成了一个幼稚的大人。

像是在围城里度过了一千个世纪的鸟,他的羽毛和啼叫成为了时间的一片砖角。

“工作找得怎么样了?”钟秦扯开话题。

“基本确定了。”严东看着一旁的学弟被社团招新唬得团团叫,随口问到“你呢,学校搞定了吗?”

在后来我们再试图的回忆里,如若什么都不曾剩下呢。孤独地来与走,有什么证明自己存在过呢。

去回忆这四年的话,钟秦想。

“你看过一部片叫做他们在毕业的前一天爆炸吗?”

“恩?看过啊,怎么了?”

钟秦并不想和死理性人的代表人物讨论些什么煽情的话题。

好像曾经也有人指着自己的鼻子,责备自己的不近人情。

“没,我只是觉得我们就要毕业了。”

那部片说的还是高中的事情,现下我们都要大学毕业了啊。

有个人永远看不见的,这之后枯燥又乏味的,没完没了,没有没有出路的出路,跨越过十八岁,二十岁,以及这之后更多无聊时间的人生。

夏天的尾声盘旋着烧出一树的黄,像是小说里的故事就要按下暂停。

“我们想从过去获得些什么呢,我们也曾经想从过去获得些什么呢?”

严东举起手中的可乐,“干杯。”

“庆祝我找到好工作,祝你...保研的事情完美完成。”

钟秦举起手中的雪碧,两人相视一笑在路的中间仰头,喉结翻起来。

到底是什么呢。

-2010,吴良,以为能用双手守护的

世界需要真相吗,还是我们需要慰藉呢。

耳机仍然将世界区分成两个,一半是另一半所无法知晓的爆破浪潮。所以翟与所能感受到的,仍然只是一个轻浅淡漠的温和表情。

彼此经历了太多了么。

将一些人变得不甘而冷漠,又将一些人磨出宽忍而温和。

像是小说里一般,“要试一试么?”

“试什么?”

“用秘密交换秘密。”

这座城市像是一座绿光的森林,风将所有的过往从人的脸上风干。城市和城市之间隔着什么,山河,公路,盘旋着将一切区分开来。

将当下和过去遥遥无关地区分开来。

但是,现在,“要试一试么?”

可是我什么都知道,翟与想,我什么都知道,只是飞鸟的羽翼扫不清的部分,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们以为能用双手守护住的。

吴良站在海边的公路上,风吹着卷起年轻的发,志愿者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变成了滑稽的味道,却还是有女生不断地望过来。长大了呢,长大了啊,在各自无关以后就各自目睹无关的人生了吗。

我们以为我们什么都知道,吴良想,我们曾经以为我们什么都知道,才在心里恬不知耻地对世界充满残酷的戾气。抱怨什么吗,在血液里沸反吗,因为对抗是珍惜的一部分,才为了珍视之人挥舞双拳吗。

我们以为能用双手守护住的。

“我很久没和他联系了。”吴良笑着说。

“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从来没有谁被规定一定要陪着另一个人走过多远的距离不是么。”

“就像这样,偶尔像是一个仪式一样的虔诚的缅怀,也好过总是揭开各自的过去和伤痛,我们希望从过去获得什么呢?”

吴良停下来,他也像是一个仪式一样想起最先离开的那个人,他笑着说“麻烦的事情就别去做了吧”,却总是一个人承担了最沉默的部分。

值得付出生命吗,值得为我这样的人付出这之后应与其他人共同度过的漫长人生吗,值得为了我这样的人,而耗尽了所有人记忆里的泪水吗。

但是吴良仍然只是笑着,听翟与说着那个,一个女孩和两个男生的故事。

他回头笑着说马上回来,然后跳进了海里。

他曾经以为,沉默就足够,守候就足够。

他曾经以为,故事比人生还要漫长,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一切孤高的守护者,像是某个二次元作品里默默隐忍却胸怀炙热的角色。

但是他全都失去了,他以为能有双手守护的全都不在他的人生里了,那么我们曾经的努力,曾经被奉献的生命,曾经为彼此坦露的心机,究竟都累积成了什么呢。

水流涌进过去里。

想和他们说句对不起,对不起,让他们失去了那个人,让他们困在回忆的伤痛。

双手什么也守护不住,无助的下沉,像是感受到了曾经那个人的绝望,却又察觉到世界的温柔,到最后笑着听着自己说完了所有话的人的温柔。

翟与看见被救起来的女生,然后是,无止境的,沉默,沉默,和沉默。

和爆炸般的沉默。

-2013,钟秦,想从人和人的关系里获得什么呢

他知道这只是人的一种软弱,他也迅速地从这种软弱里走了出来。所以钟秦在楼下拿到那封信,江持的笔迹还是一样的混乱,他有点想不起当时是为什么将其维系。

这也是人的薄情不是么,但是根本阻挡不了,既不是相互认可的,也不需要相互依赖着,这份人和人的关系因为软弱而一度被彼此需求着,彼此知晓而划分开以后,淡如水也不够恰如其分。

只是将信放到桌子上。

严东走进来。

“你知道吗,他们那些人,为了保研都开始买论文了?”

我们需要维系住的关系是什么呢。

“至于吗...唉,你说这会不会挤到你的名额啊?”

就算一直在身边的话。

“不过我建议你啊还是把加分项搞得稳妥点。”

陪伴是因为想要吗。

“晚上一起去吃饭吧,我认识了几个未来的同事。”

明明都知道只是在此刻遇见而已。

不知道,不知道,好,好。

钟秦好像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喘了一口大气,面对面的人都好像是另外一个次元的质感。

放在桌上久未联系的“友人”的最后的联系,江持混乱的笔迹,突然想起那些年他上课时候抄自己笔迹的样子。在这一秒生出了巨大的熟悉,好像这之间并不隔着谁的薄情。

像是回到了那些时间一样,好像这个人格终于又穿越了重重围城一样,我们此刻已无法从这份关系里获得任何了但是,它却,不断地试图证明,有它,才有了我们的人生。

以及。

钟秦看见信的一角,他不得不重又面对那段过去,不再痛了,不再难受了,只是仍然像是一件此生唯一与重要的事,唯一需要不断被祭奠和怀念的事。

江持说。

“我终于知道,那件事的真相了。”

-2014,钟秦,我也不知道

钟秦的眼睛缩成一条线。严东在夜晚路灯下看过来的神情混合了薄情与冷淡。

只是遇见并共度了而已,从不曾期待未来的生活还有彼此而已。这样的薄情有错么没有吗我们不正在追求这样没有负担的默契吗。

难道我们仍然想要像年轻时候一样,遇见一个人就寄予厚望想要共度这之后的漫长人生吗,去期待再去失望吗,去守护再去无能吗。

所以此刻严东的目光夹着寒气逼视过来,却也没能让钟秦寒心一点。

他甚至有些想要笑起来,这就是他这些年所想要的,终于足够的,绝对不会失去,也绝对不会期待的,人与人的关系。

根本没有明天的。

“谁知道呢。”

钟秦呼了一口气。

“只是觉得...太麻烦了。”

“麻烦的事,就不想做了。”

严东一愣,也随即笑起来。

他重又走近来。

“那就...竞争起来吧。”

像是所有年轻的大人一样,背影被无人的街灯慢慢地拉长。

然后是,各自无人能见的,慢慢成长的,只属于大人的,寂寥。

后来我们终于学会了在寂寥里寒暄。

后来我们终于原谅了薄情里的自己。

后来的后来,我们终于从少年里脱壳出来,我们却再也,见不到,当时渴望的,他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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