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情结叫“一辈子一定要去次非洲”,它说不清、道不明、逃不掉、甩不开,却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都会“发作”,让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而那些去过的人也并不会好过:非洲“有毒”,总让人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它、靠近它。
梁子就是这样一位“中毒颇深”的行者,一个独闯非洲的女人。莱索托、塞拉利昂、厄立特里亚、喀麦隆、布隆迪、肯尼亚、刚果……十年(2000-2011),她八次深入非洲,在寻找什么?在世界最陌生的国度,她又有怎样的遭遇?
接下来的每周一,波布非洲将连载梁子的《非洲十年》一书,让我们一起跟随自由摄影师梁子的文字,去到那个苦难与幸福交织的真实非洲。
梁子在非洲莱索托的塔巴姆村和当地人的合影
高山王国的小村庄
(莱索托-2000年7月)
在塔巴姆村,我感到最幸运的时候,就是去那些刚生孩子的人家,这时才能体现我是女人的优势。
2000年9月15日,天刚蒙蒙亮,我躺在床上,似梦非梦地听到有婴儿哭的声音。我突然想起,几天前的傍晚,在去累阿龙(LEKHALONG)村的山顶拍照片时,碰见大爹马地牙(MALIEA),他兴奋地告诉我,家里第四个孩子就要出生了。
莱索托塔巴姆村
“该不是已经生了吧?”我嘀咕着。然后,穿好衣服,提着相机就往马丹给索家走。
“哪儿那么快,我昨天中午在河边碰见马哈德北(MAKHATEBE)(马地牙的妻子),她还洗衣服呢。”马丹给索慢悠悠地穿着衣服对我说。
“可我觉得有小孩哭的声音。”其实说这话时,我也觉得荒唐,因为累阿龙村在离我们至少几百米以外的山上,我耳朵再尖,也不可能听得见。
就在我们快到山上时,马丹给索突然喊了起来:“巴丽萨,孩子已经生啦。”
她这么一咋呼,倒吓了我一跳。
“你看她家门上已经插了累萨卡(LEHLAKA),这就是有人生孩子了。”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门上方的两侧,各插了一根麦秆。当地人都知道,因为老祖先是在太阳升起的地方降生在一堆麦杆上的,所以,后人出生的时候,就要在门上插麦杆。
来到马哈德北家,门是虚掩的,刚进屋,只觉得一股浓烟扑面而来。透过浓烟仔细看,这个只有五六平米的小屋,四处凌乱。大盆、小盆、毛巾、破布,七零八散堆得满地都是,正中生着火,火里添加的是牛粪,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血腥味儿。屋内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仅能透一线亮光,十分昏暗。
屋里两个女人正忙活着。一个女人全身裸露,跪在地上,旁边放了一个大盆和一个小盆,大盆里有半盆红红的带血的水,另一个女人挽着袖子,正给那人搓背。这么热火朝天的哪像刚生了孩子,到像是进了澡堂子。
刚生了孩子的家庭
她们看见我和马丹给索进来,只是笑笑相互问了好,几乎没有太多的反应,就像是很近的邻居,时常相互串门。这时,马丹给索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长凳子上,而我顾不得多问,赶紧掏出相机就拍照,这可不是随处都有的机会。看着大盆里的血水,我断定,孩子一定刚出生不久。
可是,再一看,孩子在哪儿?怎么没有孩子?
马丹给索冲我往垫子上努了努嘴。
“是在那毯子里吗?”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
这还不把孩子闷死了,怎么连个脸都不露,起码也要让孩子透透气吧。也许人家怕孩子冷,专门捂严实点?
拍了几张照片,我就受不了了,烟熏得直流泪,连气都不敢吸,实在呛得招架不住了,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再进屋时,母亲已洗完了澡,她穿上一条短裤,掀开了垫子上的毯子。我一看,那婴儿身上什么也没裹,甚至连条布单子都没有。我的天!刚生了孩子,在这么冷的房子里,母亲竟然脱光了洗澡。孩子更惨,连片布都不给包,竟把她甩在垫子上,只盖一条薄毯子,连气也不透,真有她的。我对马丹给索说:“这孩子什么时候生的?她妈妈怎么只知道自己洗澡。孩子连衣服也不给穿,至少裹片布单子也行,冻坏了怎么办?”
“孩子身上的血已经洗过了,刚才睡了一会儿,现在再给她洗洗,一会儿就会穿衣服的。”显然这些在马丹给索眼里都很正常。
我的胖保镖马丹给索
接着她又说:“这孩子生了两个多小时了,是女孩儿,你看像谁?”
我的脑子根本不在她的思路上,只觉得这一切有太多的不可思议。最让我纳闷的是,生下的婴儿,怎么不一次洗干净了,她经得住这么折腾吗?再说母亲刚生了孩子,马上就洗澡,受了凉怎么办?要是在中国,产妇和婴儿这么反复地洗,早把命洗没了。
最让我不可理解的事还在后面呢。
“咱们来了半天,怎么没看见大爹马地牙(孩子的爸爸)?”我问马丹给索。
“男人决不能进生孩子人的家,你看门口的累萨卡,就是防男人的。”
“连孩子的爸爸也不能进?”
“当然!所有男人都不行,你要是男人,才没这么幸运呢。”
“女人生了孩子,不让男人接近,谁来照看母婴?”我又问。
“女人生第一个孩子,要回娘家,一个月之后,孩子的爸爸可以站在门外看一眼,三个月后,才能把母婴接走。要是生第二个或第三个孩子,就可以住在自己家,也不用等三个月了,但男人至少一个月后才能看见自己的孩子。”
孩子生了三个月才可以抱出来亮相,门上两端插的木棍就是累萨卡(LEHLAKA)
孩子本是夫妻的结晶,可在这儿全成了女人的事儿了。女人从怀孕到分娩,既要遭受身体的痛苦,还要为孩子担惊受怕,操心受累。特别是刚生过孩子的女人,正需要男人的关爱和帮助,而在这关键时刻,男人却躲起来了,逍遥自在地过清闲日子,这叫什么分工?实在太不平等了。
后来,我查看了资料才知道,在很久远的时代,每个村庄都分为两个“王国”。一个是女子王国,另一个是男子王国。女子王国主要指的是家庭,而男子王国指的是家畜的饲养和放牧。后来这两个王国的范围都有所扩展,妇女渐渐扩展到田间劳动,而男子负责打猎、喂养牲畜及在属于自己的土地范围内大规模放牧。妇女一般不允许进入男人的王国,因为妇女是和生育联系在一起的,她进入男人的领域被认为不纯洁,不吉祥。
梁子在塔巴姆村
我对马丹给索说:“这儿的男人太不负责了,女人生孩子对一个家庭是很关键的时刻,这个时候男人躲出去是不是太不合情理了。”
“男人很辛苦。因为,结了婚的女人不能出去做事,她要在家生很多孩子,吃喝都是男人给的。”看来,在马丹给索的意识中,男人出去挣钱,女人生孩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也一定是这个村所有妇女都认同的命运。
她还告诉我:结了婚的女人生了孩子才能算是真正的女人,从此,她就要改名换姓,新名由丈夫家族的长辈起,当然与丈夫同姓。如果生不出孩子,她就没有资格改名。另外,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不被看作是真正的女人,所以,也不能进产妇家中,以免对孩子不利。
村里的孩子
我又问她们:“你们生了孩子都吃什么?”
有人端了一碗泼力诗(PORRIAGE)给我,让我喝一口,我尝了尝,有点像加了糖的玉米粥,一问,果真是玉米做的。除此之外,有条件的还可以买点鸡蛋、牛奶。但马哈德北家只有泼力诗。
马哈德北30岁,1990年从萨根(SAKENG)嫁到这儿。这是她生的第4个孩子。老大是个男孩,已经9岁了,其他都是女孩儿。她对我说:她很幸运,有个好邻居,帮了她不少忙。
其实,我早就发现这个叫马后毕(MAHOBI)的邻居干活相当麻利,看上去很有经验,特别是她摆弄婴儿的动作很熟练,我还以为是专门请来的接生婆。她说,只是来帮忙。她不仅帮着接生孩子,还要负责给母婴洗澡,同时要做两大家子的饭。简直就是一条龙服务,分文不取。这种人也只有在这山区还能看得见,其它地方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村里的接生婆(右),平时的装扮似乎跟其他人有些不同,她特别喜欢画红脸蛋,这也是追求美得一种方式
我问马哈德北:“听说这几年,村里也有不少人去镇上的医院生孩子,医院会安全些,你为什么不去?”
她说:“医院要交50块钱,我家一下拿不出来,还有,听说要用刀割,我害怕。”
我很纳闷,用刀割?可能指的是剖腹产,我就对着自己的肚子,用手比划开膛的动作,她笑笑说:“NO!”
这时,马丹给索坐在凳子上,把大腿一翘,指着自己说:“巴丽萨是从这儿,刀子割开小小的。”我明白了,闹了半天她们是害怕侧切。
“在家生孩子不用刀子吗?”我问她们。
“不用!”马丹给索回答。
之后,她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扑通”双腿往地上一跪,身子向前倾,垂着头说:“这样生,孩子从后面出来。”这时,马后毕拿了一把大剪子(这种剪子我只有在裁缝店里才见过)递给我说:“孩子生了,就用这个剪。”我知道她指的是剪脐带。之后她又给我看了她配制的药面,她说,用它包在孩子的肚脐眼上,每天换一次。我闻了一下,那药的味道有点臭,是墨绿色的。
村里的时尚女孩儿
听马后毕说,她前后共接生过9个孩子,都生得很快。1980年1月,正是当地的夏天,这天中午大约2点,她和孕妇马木索米牙(MAMOSOMIA)一起从山里她姐姐家往回走,突然,马木索米牙觉得肚子疼,她往地上一跪,没过10分钟,孩子的头居然出来了,她赶紧用身上的衣服把孩子接住,然后,从地上找了一块石头把脐带割断,简单地给孩子擦了擦,又用毛毯把产妇的肚子裹住,背着孩子走回来了。现在那孩子长得很结实,已经是个20岁的小伙子了。
马后毕有5个孩子,其中3个是自己接生的。她说,她喜欢孩子,如今自己已经52岁了,生不了孩子,所以特别喜欢帮助别人生孩子,只要提起孩子,她就很兴奋。她准备在马哈德北家照顾她们母女7天,因为当地产妇在7天之内不能见太阳,即便是上厕所也要等太阳落山才能出去。7天之后,洗衣,做饭,一切都能自己干了。另外,她也想等7天后孩子起了名字再离开她家。
马丹给索告诉我,过去还有个风俗,刚出生的孩子三个月以后才能起名字。如果这孩子没能活到三个月,就把他装入一个瓦罐,埋在房子里或附近的土堆中。由于这孩子命短,也就没福气见他爸爸一面。
村里的孩子
显然,现在的做法已经违背了传统风俗。因为,7天之后,我再次去马哈德北家时,她告诉我,孩子的爸爸已经托人捎口信,孩子的名字叫木卜莫崽(MPHOMOTSENG)。她说这名字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叫着顺口。这天还给孩子剃了第一次头。
(未完待续……)
精彩回顾:
作者简介:
梁子
北京人。16岁当兵。毕业于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
中国第一位深入非洲部落进行人文调查的女摄影师。
中国妇女摄影家协会理事,中国纪录片女导演协会理事,中国探险协会理事。
2002年拍摄的反映上海“遗老遗少”真实生活的《房东蒋先生》,获得中国电视学会年度最佳电视纪录片大奖(金奖),2004年韩国EBS国际纪录片大奖(金奖),2006年第二届卡塔尔半岛电视台国际电视节铜奖。
2002年当选《好主妇》杂志影响我们生活方式的10位女性之一。
2008年当选英国《TIME OUT》杂志创刊40周年,中国40位人物之一。
2009年被评为搜狐年度旅游达人。
2011年旅游卫视首届行者户外影像节,荣获2011年最有影响力年度人物大奖。
由杨澜发起,全国妇联、中国之声、阳光媒体集团、新浪网、湖南卫视主办的“天下女人幸福力”,经过网友和项目专家评审,当选2011年15位最具幸福力女性人物之一。
2012年荣获《户外探险》中国第六届金犀牛户外影像大奖。
出版的书:《一本打开的日记》《独闯非洲高山王国》《西非丛林的家》《红海大漠》《我的非洲部落》 《非洲十年》。
“致永远向往不忍逃离的非洲大地
致跋扈命运中向死而生的非洲女性”
定价: 48.00元
书号: ISBN978-7-5086-3459-3
作者:梁子著
出版时间:2012-09
波布非洲 | ID:hshafrica
一个非洲故事 一次体验式旅行 一款匠心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