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界穿越]基地继承人(4)

By Future-tech

序章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午,在基地内,候选者们都在准备着上今天的最后一节课。

由基地继承人、欣雨担任老师,课的主题是:时空概念。躁动不安的气氛一直从下课持续到了上课前。直到欣雨拿着平板

走进了教室,大家才安静了下来。

他走上了讲台、把平板放在了桌上、一拍手,说到:

“今天在和你们介绍时空概念前,先请你们按顺序把自己所了解的时空观描述一下吧。二号,从你开始。”

“喂喂、我要做研究还有外勤任务,有什么事情要讲的就请赶快说好不好?我可没有耐心玩这种小孩子的自我介绍游戏。”

“人造人部分就先跳过吧,四号,你是怎么看的?”欣雨直接无视了二号,而他也懒得搭理,打开电脑继续开始了他的演算内容。

四号有些紧张,说的内容也不完全能听懂。什么天圆地方、人死后会去天堂还有地狱的话、都说了出来。欣雨听完后苦笑

着摇了摇头,让他坐下了。

“你的想法呢、六号?”

十绫站了起来。

“我觉得,人是可以回到过去的。”他的回答引来了候选人们的一阵哄笑,人造人们只是面无表情地摇着头。他看见自己的

答案被那么多人当面否定,显得很紧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欣雨只是走过来,温和地说到。

“没关系,想回到过去也是我的梦想呢。把你的想法和大家说一说吧!”

“那个…如果人能够回到过去的话,就能对未来产生影响,甚至发生重大的改变。”

“那你相信历史的趋同性么?”

“那是什么?”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我回到过去,将爱因斯坦杀死了。但二战一样会结束,多年以后原子弹也还是会被发明出来。

“我所说的,只是原来的物理学家在研究时空时所作出的一种假设。这节课上,我是不会对任何时空观念做出评价和批判的。所以你可以放心地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我不相信。”尽管周围的窃笑声不断,但他还是坚定地说到。

对于十绫来说,基地就像是一台造梦机,而基地继承人这个位置更像是开启造梦机的一把钥匙。基地的科技水平被人们赋予了美好的愿望,没有人愿意在苦难面前不知所措。

即使只有最微小的可能,他也希望去改变。

“如果我能够回到袭击前的话,我一定会先把策划袭击行动的人全部抓起来!”

“喂喂、别傻了,就算他们都不在了,这次袭击迟早也会发生的。你们国家不是有一句俗语叫做‘一山容不得二虎么’?难道你连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十绫只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回过头,想找到这个发出声音的人。最后他的眼睛锁定了坐在后排,视线一直没离开电脑的二号。十绫还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只知道他是策划袭击行动国家中的一员。而这就已经足够让他怒火中烧了。不顾体格和身高的差距,冲上去想要教训他一顿的想法已经油然而生。

“嘛、不要这么狭隘...穿越时空是能够做到许多事情的,”十绫的手被欣雨轻轻地按住了,但就是在这种看似不经意的力量中,他无法抽离。“让我来说说我会用时光机干些什么吧。”

一场还未发生的单方面虐杀就这样结束了。而直到下课,欣雨只是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你们现在只是候选者,许多事情不知道。但作为这方面的研究者,一号二号是有特权的。不过时空的真相,或者说以目前基地技术能够达到的水平,你们可以结合这两点去考虑一下。下节课上我会说明的。好了,现在下课!”

十二个人都站了起来,发出了冷淡地“老师再见”后离开了教室。而这一声短短地问候,十绫是伴随着疑惑发出的。

时空的真相什么事呢?人真的能回到过去么?当成为了基地继承人后,再次见到袭击前正坐在教室里拿出课本的自己,他又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也许,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禁忌、一个错误。

十绫停止了思考,关于欣雨所说的‘在现有基地科技条件下的时空的真相’,他一无所知。后来,当他真正遇到这样的问题时,他所做出选择的依据,都是建立在今天的这节课还有他自己原有判断的基础上。

当人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时,他能够影响未来。即他所穿越回去的世界与他/她所生活的、是同一个。

未来具有趋同性。穿越者需要做出某些重大决策才有可能改变未来的走向,如谋杀重要人物、与当地高层人物结婚生子等;如果只是平静地在新世界度过一生,那么他/她存在的痕迹就会像海滩上的沙粒一般,被时间的潮汐一般般地拍打、消磨着,最后和其他的沙粒合为一体。

平行宇宙确实存在。但进入的桥梁现在还无法搭建起来,至少以现有科技水平无法达到。

第一章

公元130X年,欧洲大陆某城堡内

在大厅里,我看见卢卡斯公爵、夫人、还有查纶王子,都站在楼梯的一旁;直到我走到了他们面前。

“绫先生,非常感谢你为我们家族所做的一切!要不是这样的话,今天的我可能已经失去查纶了。”

公爵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跟着他一起跪下的还有夫人和王子。

“非常感谢!”查纶王子说道,跪在地上。夫人的情绪还不是特别好,她紧紧地抓住了儿子的手,脸上还能看见明显的泪痕。

“谢谢。”她的声音柔若细丝。

我一开始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直到看见公爵略显弯曲的后背和夫人小声的啜泣后,才连忙上去把他们扶起来。

“哎呀!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埃斯通卡娜公主能够赢下决斗,我真的没有多做什么。不值得这样的......”而此时,这位关键人物——公主却据说还在房间里梳妆打扮。

“这件事情,以后我一定会去找阿拉克洛德公爵清算的!不过今晚的话,就请绫先生一起和我们庆祝吧!以后小女孩要多多有劳了。”

“没有的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这样,公爵一家和我有说有笑地坐在餐桌上。聊起查纶不在时城堡里发生的各种事情:笨手笨脚的工人在搭葡萄架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下来,将一季的收成都压成了水、粗心的仆人忘了关阁楼上的小窗,半夜起来的人还以为是闹鬼、千辛万苦将去年的全国剑术冠军叫到家里来教埃斯通卡娜公主,还有密尔里和伊莉娜两位公主的突然来访......女仆们微笑着端上来一盘盘菜,我饶有兴趣地品尝着。忙完了的艾薇雅则是站在角落处,温柔的目光洒向餐桌上的每一个人。看到我时仿佛在说道:“吃慢点、不要噎着哟!”

卢卡斯公爵和夫人恢复了昔日的优雅。坐在一起,他们举起酒杯、切开牛排的动作,仿佛都是在配合着对方。埃斯通卡娜公主直到晚餐进行到一半时、才红着脸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的穿着是我觉得她最好看、却不显妖艳的服饰了。米白色的裙摆褶皱得恰到好处,就像一块微微张开的扇贝;抹胸设计虽然大胆,却有白色的蕾丝花朵加以点缀;她就像一颗夹在蚌壳中、闪烁着光芒的珍珠。只见她直接坐在了查纶王子的身边,拿起刀叉的样子都变得拘谨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一小块蔬菜放到自己的盘子里,然后用刀左右来回、直到切成一厘米见方的小块后,才慢慢地塞进了嘴里。

“查纶,你以后可不能再乱跑了哦!你看,你在这里,艾卡连吃饭的样子都淑女了起来。”

这正是我想说的。夫人您真棒!

“讨厌呐母亲...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埃斯通卡娜公主在查纶温暖的目光下垂下了头。

城堡里的生活真的很有意思,几乎整个人生都是在拥挤的城市里度过的我不禁这么想到。现代的铁门栅栏拉远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而在这里,无论是何种关系:主人和奴仆、上司和员工、还是同事和同事之间,我都能感觉到那种现代人所称之为“亲情”的温暖。

也许,人类文明就应该停留在农耕时代。

八点半,夜晚的狂欢开始了。笼罩在欢乐气氛中的不只有城堡里的人们,听说查纶王子从战场上大难不死回来了(因为证据和贵族的形象等问题,查纶王子是被拉帕斯王子囚禁起来这件事并没有让大众知道,只是告诉他们查纶王子在战争结束后和部队走散,并最终回到了这里),许多商人、农民,还有附近小封地上的领主,都跑到了城堡的外面。欢呼、喝酒、畅谈、表演节目。俨然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大广场。周围筑起了一对对的篝火,人们围着火焰跳舞,同时叫着卢卡斯公爵或是查纶王子的名字。而到了九点的话,据说还会有附近的工匠为公爵特制的烟花燃放。

在这一片欢乐地海洋中,要说略显阴郁的话,应该只有我一人了吧。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眼前幸福的画面,竟会觉得有些陌生。倒不是说有多么得遥不可及,只是觉得我和现在的气氛格格不入罢了。于是我用餐巾擦过嘴后,婉拒了公爵的好意,一个人来到了阁楼的阳台上。


今晚的星空很美。

没有了工业时代和温室气体的愁云惨雾,夜晚的天空显得一片明朗。甚至连天空中那条乳白色的银河的清晰可见。在现代像这样为星空而陶醉,我只在一次和父亲去爬山的时候有过。晚上,当两个人在山顶看到稀疏的几处亮点,都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一阵乱拍(虽然后来发现只是一张张黑色的照片而已)。还一直看到很晚才不得不为了明早的日出而回到房间。如果说那时的我是在池塘边为水里的金鱼而着迷,现在则是眺望着波澜壮阔的大海而惊叹了。

想到那一颗颗巨大的恒星,里面无时无刻地不在进行着氢元素的聚变。尽管它们离我无比遥远,我却仿佛能感受到它们散发出像太阳般的温暖。我现在所看到的光,是它们在多少年前发出的呢?而它们现在所发出的光、在经过了漫长的距离后,又能否被现代人所看见呢?想到这里,我那刚刚飘远的意识就又被拉了回来。这种时候,仿佛还是连绵的远山和低垂的月亮要更真实一些。夜晚的寒冷中,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这么晚还呆在外面的话、可是会感冒的哦!”艾薇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为我披上了一条毛毯,在寒冷中有些僵硬的双腿差点就弯了下来。

“噢,谢谢。”

“身体不太舒服么?是不是喝多了葡萄酒?”

“也许吧,其实就是挺想到这里来吹吹凉风的。”

“还在想着密尔里公主的事情?”艾薇雅的敏锐总是让我吃惊,她仿佛每次都能看到我的想法,让我不禁以为她是不是会读心术之类的。

“嗯。”在解救查纶王子成功的当天,密尔里就准备返回皇宫了。临行时,我叫住了她。

“对不起!”这好像是拒绝别人之前惯用的一句话吧。我低下头,等待着她的回应。

“诶?绫有做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事情么?”她好奇的大眼睛望着我。可以的话,我是真的不愿意明说的。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和您交往!”

“哎...这样啊......”她的声音一下就黯淡了下来,“我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幸的,你这样的话不是让我完全没有退路了么......”正当我有些疑惑的时候,她又开口说道:

“绫你应该不知道吧。这里的贵族间,大部分都是男性追求女性。而反过来,如果有女性向男性示好的时候,如果男性也对这位女性有好感,他就会立即向女性求婚。

不过这只是贵族和贵族之间的情况......当然啦我没有任何看不起你的意思!......如果贵族女性爱上了一位平民、她只能放弃她的贵族身份和一切继承的权力,和他一同生活。明明我都......”她难受地说不下去了,而我只能站在原地,想不出要如何安慰她。难道告诉她我是从未来来的、我不想改变历史?

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握着手帕的手有些发抖。

“能告诉我理由么?明明你到哪去我都想和你在一起的、你要做任何事情我也会支持的......是因为我现在的贵族身份么?”

“不是......”

“那到底是......”她最终,还是哭了出来。用手帕遮住了自己的脸。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我不禁怀疑其自己来,难道我的存在、是只能够让别人痛苦的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密尔里和一位王子结婚的样子。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幸福地挽着他的手,从喷泉旁的半圆形拱门一直走到了皇宫前。一路上,密尔里的脸上都是幸福的样子,她时而像身边的未婚夫傻笑着、撒娇着,时而向周围潮水般的人群挥手示意。这是让人羡慕又嫉妒的一对,人群疯狂地拥挤着、喊叫着,

“密尔里公主,一定要幸福哦!”

“公主殿下,一定要回来看我们!”一个靠近走道的小女孩在她父亲的背上一边哭着一边叫到。密尔里注意到了小女孩的叫声,向她俯下了身。

“嗯,我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你这家伙,一定要对公主殿下好哦!”周围几个年轻人围了上来,指着王子说道。而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人群欢呼着,密尔里和王子最终走到了皇宫前,有一位身着红衣的牧师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王子殿下,你愿意娶眼前这位美丽的女性作为妻子么?”

“我愿意。”

“公主殿下,你愿意嫁给这位爱着你的王子么?”

“我愿意。”

镜头就像穿越时空隧道般、快速移动着。此时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仿佛胜过了千言万语。而当他们交换了钻戒后,人群的欢呼声更是到达了高潮。

只是,

在这一片欢乐的海洋中,我在哪呢?

我是王子么?不过怎么想,我都无法把我自己带入到王子身上。

不是。

我是台下一位为此情此景热烈欢呼着的年轻人么?

只是单纯地仰慕着,但最终还是要回到平凡的生活中去的他,我想我也不是。

这时,我注意到了远处一个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的眼神。那是一位卫兵。

他默默地站在公主的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目视着整个过程。他胸前的银色胸甲闪闪发光,抱在手上的头盔有一丝没落感。在十几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公主的贴身侍卫了。从父亲那里学习着剑技、目睹着公主生活的点点滴滴、在她遭到危险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

这么多年来,他的使命终于结束了。有一位更出色的人来接替了他的位置。

王子。

在看见公主的手上套上戒指的一刻,他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悲伤。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严肃、强硬。

我是最了解你的人。我也是目前为止和你在一起时间最久的人。

但是,我不奢望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人,而我……

我配不上你。

他不只是一位卫兵,他更是一位骑士。

我没有再停留在房间里了。这样下去,只会让她受伤更深。我说完了一句话后,没有看她脸上的表情,就转身离开了。

“我配不上您。”


“真好呢,绫你可是密尔里公主的初恋哦!”

“诶诶诶!”

“密尔里公主的话,应该是直到十八岁之后才被允许到皇宫以外的地方活动的。而她第一次去的地方,就是阿拉克洛德公爵的城堡了。


好像就是在几天前吧……哦对了!那晚绫你正好没有回来。”

原来是那一次……我突然感觉后背一凉,不过还好,艾薇雅接下来什么都没说。沉默了很久之后,

“诶,绫……”

“嗯?”

“可以稍微打扰一下么?”

拿了一杯香槟酒的查纶站在了阁楼门口。

“王子殿下!”我和艾薇雅都跪在了地上。

“不用这么拘谨的,都起来吧。艾薇雅,我和绫先生有点事情想要单独聊一聊,能麻烦你回避一下么?”

艾薇雅欲言又止的样子一下子变得开朗了起来,

“当然没问题,请注意时间不要着凉了、王子殿下。”

她走后,天台上就只有我们两人了。他张开双手,向我微笑了一下。

“瞧、我又回来了。而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这么说也实在...女仆奥莉薇蕥小姐、埃斯通卡娜公主殿下、公主密尔里殿下和领国的伊莉娜公主殿下,她们都为了救您而付出了努力呢。”

“要是我说其实并不是的呢?”他的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分量很重。但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您是指......”

“你知道么?在那里,我听到最多的名字不是艾卡的名字,也不是父亲卢卡斯的名字。拉帕斯和他一个有着接触的神秘人物叫的最多的,是一个奇怪的、我从未听过的外地人名。

“这个名字叫

“——十绫。”

我的身体抖了一下。很明显,查纶王子感觉到了。他一开始只是微笑着看着我,但是现在表情稍稍认真了起来。

“当然,这个名字的出现是我被抓起来以后有一段时间的事情了。我相信我的遭遇和你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

“嗯,隐瞒真名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但这只是为了方便拼读而已。”

“我知道,直呼其名的事情在这里也是十分常见的。”

他没有追究真是太好了。有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我便开口问道:

“殿下为什么会落入拉帕斯的手中呢?”

“”叫我查纶就好了,这件事情就说来话长了...你知道差不多在两年前发生的内战么?”

他脸上的伤痕还未褪去,但说出这话的他表情并不阴郁。

“嗯,据说是贵族想要推翻国王,但是最后被镇压下去了。”

“嗯,在战争中,我拼尽全力、阻止敌人的侵犯。而拉帕斯就像一条毒蛇一样缠在我的身后。将我的士兵撤走,在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让他们像路边的醉汉一样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迷惑我的亲信们,让他们误解我的命令、无所适从。作为伯父的儿子,他不能容忍我有任何一点比他做得好。但这些我都忍了。我只要求他,不要伤害艾卡......我在那里受尽折磨,而有一天,他竟然笑嘻嘻地告诉我、他要和我妹妹决斗!

从那之后,我每一天都过地十分煎熬,即使现在也是!不过这个是后话了,我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他的表情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

“您说。”

“差不多一个月前,拉帕斯来欣赏我被折磨的时间变少了。同时,我能感觉到他变得更加易怒和不安。我并不知道理由,从他口中也无法套出话来。但是后来,我发现他频繁地在和一个人联系,通过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

“诡异的方式?”

“嗯,我不止一次听见侍卫说过,拉帕斯在房间里自言自语。时而放声大笑、时而仰天长叹,而且还有一个侍卫在忘记了敲门的情况下直接进入了房间,看见了马上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的拉帕斯。”

这位侍卫的下场我不敢想象。不过拉帕斯描述的种种现象让我觉得有些熟悉:这不正像是避开父母的孩子躲在房间里玩手机么?不过怎么可能?这个时代怎么可能有电子设备之类的东西...我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了。

“后来据说是城堡扩建,拉帕斯来的就更少了。我大部分时候都只是被关在牢房里,没有在审讯室里受皮肉之苦。但此时的拉帕斯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仿佛之前让他不安的事情已经完全消失了。”

查纶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完全消失只是一个比喻。

“说是完全消失了,不如说是找到了完全不用担心的解决方法?”

“对的,这正是我想要说的。从那之后,十绫这个名字,频繁地从他的口中出现。什么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还有一些我不是十分明白的拼读方法。”

这是最让我疑惑的地方: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但我也只能想到他和袭暮也许是一伙的这一种可能。不过这样的话,袭暮为什么又坚持让我来教埃斯通卡娜公主呢?明明他自己都那么轻易地输给了我,拉帕斯赢下决斗的可能性就更加渺茫了。

“之后的事情才是最让我恐惧的。拉帕斯本身是一个身体很弱的人,弱到都不如一位正常女性的地步。但是那几天,他的外表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力气却变得出奇地大。他看到守卫软绵绵地抽着我的后背,竟然夺过鞭子将守卫直接抽倒在了地上;然后用一只手抓住我的脖子、把我提了起来。”

本来这两件事情对一个穷凶极恶的人来说是不算什么的。但是加上了之前的对比,还有我和拉帕斯决斗时对他的了解,这种力量的提升确实是让我十分惊讶的。

这个世界,是不是存在着某种神奇的力量?比如说巫术魔法什么的。不可能吧...现实中魔法什么的也并不存在啊...虽然我年龄还不大,但对于这种超出科学和理性以外的东西,我一直都是抱有怀疑的。

“哈,有时候觉得我真是辜负了你们的努力。回到城堡后的每一天我都如坐针毡、过得十分痛苦。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

我,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我甚至认为,他们是故意把我放回来的。”

“不会吧......请千万不要这么想,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不,他们肯定在计划着什么可怕的事情...那天晚上,就连平时一直在旁边看守着我的护卫都被撤走了,牢房里第一次如同死寂一般。这里面一定不简单。”

虽然我一直劝说着他,这一切都是错觉而已。但是听到这里,我也警觉了起来。

“要是真的如你所说就好了,”查纶看着我很勉强地笑了笑,“如果不幸真的再次降临到我的身上,我有一个请求。”

“请说。”

“保护好艾卡,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这个我只能答应到公主十六岁生日前,要是她真的在决斗中输给了拉帕斯,之后的事情我真的再也无能为力了。”

“如果我那个时候还活着的话,我一定会带着她一起私奔的。”

“诶诶?!”我惊讶地望着查纶,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和她一起生活、成为一位自由的农场主,这一直都是我的梦想。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就照你说的好了。我相信艾卡最后也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对于相处了一个月的埃斯通卡娜公主来说,我的评价可没有那么高。

这场让我心有余悸的谈话就此结束了。结束后,我依然意犹未尽地趴在修筑城堡的大块岩石上,感受着太阳留下的余温,同时向阿拉克洛德公爵城堡的方向望去。这里是没有办法看见的,一大片茂密的森林延绵起伏,挡住了我的视线。

“以后晚上还是到外面去巡视一番比较好。”我自言自语道。

当晚,我巡视了整座城堡。从外到内、仔仔细细地,大门坚固完好,然而无论是阁楼还是酒窖,都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城堡坐落于山上,正门面对着下山的路;侧面的窗户很少,即使有也是在不常用的房间设置的,门上还设有结实的大锁、没有钥匙的话是无法从房间内部打开的;剩下的后面则是接近九十度的悬崖,虽然不高、可能只有五十米到一百米,但光滑的岩壁和牢牢闭紧的窗户足以吓退刺客们了。

不可能从这样的地方爬上来的,我暗暗想到,然后就去休息了。

但是没有想到,可怕的事情就在当晚发生了。

第二章

夜半,我从睡梦中惊醒。

这个时候是不会有敲钟的声音的,明亮的月光也被粗劣的木质窗户阻挡在外,只有极细的一丝投射在了地板上。

我不明白我惊醒的原因,但此刻,有一些在意的东西让我很不舒服,甚至有些恐惧。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太过浓重甚至让我以为是血腥味;城堡的墙壁上有石块不断滑落,从声音来判断位置很高、但没有到达任何一个我知道有窗户的地方,既不是自然发出的也不像是人为的;还有从阁楼传来、微弱却沉重的脚步声。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躲在了门后,从门和墙壁的缝隙里观察着楼梯处的情况。但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有人在敲我的房门。

“绫、绫!快开门!”

艾薇雅?

虽然她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但我不明白她现在来找我的原因。犹豫中,我还是打开了门,娇小的她一下就冲进了我的怀里。

“好可怕......”

我听见了楼道里传来的沉重的喘息声,相比于人类发出的声音,那更像是野兽在嘶吼。

“不要出声。”让她进来后,我轻轻地把房门关上,然后贴在门上,听着外面传来的声响。

“滴答、滴答。”粘稠的液体滴在地上发出呻吟,而从声音来判断量还不少。甚至把那个上楼的脚步声都盖过了。此时我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中:一方面想要打开门一探究竟,一方面又怕在那里的是个可怕的怪物,想用ODMD从窗口逃走。就在这摇摆不定中,脚步声最终停在了我的门口,但是门没有被打开,那个移动的物体重重地撞在了我的门上,然后靠着门滑了下去。

浓重的血腥味传来,接住微弱的月光,我才看清地板上渗透过来的大片血迹。目睹这一切的我马上打开了门。

一个男人耷拉着头、靠坐在我的门边,他的左手握着什么粉红色,还在一动一动的东西。直到我注意到他胸前的大口子和白蓝两色的管子时,才明白过来。

他握着他自己的心脏。

最后我从他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中认出了他:

“查纶殿下!发生了什么?!”我冲到他的面前,但是此情此景让我手足无措。血液已经在被拉出体外的血管还有手上凝结起来,他受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艾薇雅无助地捂住了嘴巴。

“绫...不要说话......听我...说......时间......不多......”

“不...这...要赶紧...处理下啊!”我也一下子语无伦次起来了,不自觉地站起身,想要赶紧去叫醒城堡里的其他人。

“没用......我......活不了......”他的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了我。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的坚定,还有新大脑倾向理性的思维结构,才让我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你说吧。”我蹲在了他的身边。

“拉帕斯......来......的卧室,他......可怕,只用......”

他用右手指了指他胸前触目惊心的伤口,做出了一个把什么拉出来的姿势,又点了下他左手中微弱跳动着的心脏。

太难以置信了。

“拉帕斯用手把你的心脏拉了出来?!”

他无力地点了点头。我一时冲动地站了起来,打开了窗户。月光下,我看见一个细小的黑影正沿着岩壁慢慢往上蠕动着。

“该死的!”

我把整张桌子搬了起来,抬到窗口,然后重重地扔了下去。然后我听见了它和岩壁撞击而破碎的声音。

黑影不见了。

“......已经......走......”

他已经离开了。在把查纶的心脏掏出来放在了他的手上后。我感觉到了难以抑制的愤怒。

“他......可怕......,千万......靠近......。......”

他最后还在嘟囔着什么,但是无论我怎么听,都只能听出一个“走”字。

“他离开了?”

他摇摇头,表示不是这个意思。

“你离开了?”

他又摇了摇头。

“埃斯通卡娜公主要离开?”

这次他没有再摇头,他无力地举起手臂,指向了我。

“我...要离开?”

他终于点了下头。

“为什么?不过你让我保护好埃斯通卡娜公主么?”

他无力面对我的质问和怒火。

“不!我一定要去找他!我要让他为了他今晚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我第三次站了起来,他这一次死死地拽住了我,甚至被我拖离了墙壁。

“十绫!他的目标是你!”

他的口中第一次蹦出了完整的句子,说完后,他像哮喘病人一样剧烈地咳了起来。这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罢了。我赶紧扶他坐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公爵家......皇宫......已经被惊动了。他来之前......告诉了所有人......你因为艾卡的事情......杀掉我......今晚......

“骑士团......军队......都在赶来......,我只能...爬上来......通知你...。快...跑......

“他......可怕。”

他本来靠在墙上的头歪斜了下去,是那么地无力。无论我怎么样都扶不起来了。倒地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对...不起......”手里的心脏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滚落了下来,无神的双眼看向楼梯处。他的身体逐渐失去了热量,最后我不得不放开我已经变得冰凉的手。而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太残忍了......这是拉帕斯王子谁干的?”艾薇雅跪在地板上。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以如此悲惨的姿态死在我的面前。他本来可以在房间里安静地离去的,但是为了通知我,他在这样的伤势下坚持爬上了三楼。军队和骑士团都出动了,而我在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了出路。

就这样离开么?眼前恐怖的场景让我很想这么做。但是我不甘心,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却不得不背负这一切。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模糊中,我来到了楼梯前。

“拉帕斯,他把这一切栽赃给了我,马上就会有人来把我带走了。”我轻描淡写地说道,“很蠢吧?没想到还有这一手...大家的努力都白费了......”

艾薇雅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往楼下拖。

“怎么了?你要带我去哪?”最后,她把我拖到了大门口,并打开了城门。

“你快跑吧。我会尽量向公爵一家解释的...你帮了他们这么多忙,查纶王子又是你亲自救出来的,他们肯定会相信的......”她垂下了眼皮。她的声音有些抖。

“只是...要先避过这段时间......”

她所表现出的冷静和决断让我惊讶,但我没有留下的理由,也想不出反驳她的话。

是啊,如果我离开了,这一段时间埃斯通卡娜公主算是安全的(只要她不自己寻死)。而等到骑士团和军队来,我再怎么解释,他们也没有相信的理由。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嗯,谢谢你。你也尽可能离公爵家的这些事情远一些吧,贵族的斗争不是我们能够参与的。”

艾薇雅没有回答。我的话总一种在嘲讽自己的感觉。

“诶、绫,”

“?”

“我能和你一起走么?”

“......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怀疑我听错了。

“我想和你一起走。”

“不不不、这个绝对不行!”

“为什么?”她有些倔强地抬起头看着我。

“这么危险的事情...你现在走了不就相当于告诉所有人是你和我杀死了查纶么?被抓到的话不知道会面对什么......这个绝对不行!”我很严肃地说道。

“我不怕!”

“什......”

这次是我无言以对了,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坚持。正当我寻思着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留下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就让我代替她和你一起走吧。”

“姐姐?!”

奥莉薇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既像是刚刚从楼梯上下来的,又像是已经在玄关处等候多时了。

“查纶王子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为什么回来了都不告诉我一声......”艾薇雅有些不安地问道。

“嗯,这几天可能会到邻国去一趟,我可以帮你逃出去。”她望向了我。

“拉帕斯竟然会下此毒手......”

“可是......”艾薇雅不安的眼神在我和奥莉薇蕥之间来回游走。我勉强地对她露出了一个临行前的微笑,然后对奥莉薇蕥说道:

“那就有劳你了。”


森林中的小径,正是我和密尔里去皇宫那次走过的。再次踏上,不免地有些熟悉。变凉的天气使道路看上去有些萧瑟之感。一路上,我都自言自语着,试着和奥莉薇蕥搭上话,但她从未搭理过我。

果然有些难以接近...某种意义上比我指导的那位大小姐还要冷淡。

她真地相信查纶王子不是我杀的么?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不安,但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也只能跟着她继续走了。到了一个岔路口,我们走向了有别于皇宫的那条道路。远远地就能听见马蹄声和马鞍上挂着的装备叮铛作响。扬起的尘土形成了阵阵浓烟,很是壮观。

“快走吧。”奥莉薇蕥提醒了站在原地看着有些入迷的我。这是从城堡里出来后,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准备带我去哪?”

“卓尔尼亚。”这次她回答的很快,但是我并不知道这是哪里。到底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地方。

“伊莉娜殿下的故乡。”又是简短的话语结束了我的提问。

到了那里的话,说不定能见到伊莉娜呢。不过既然皇宫的人都出动来抓我了,密尔里一定知道我杀掉查纶的消息了吧。在到那之前,伊莉娜肯定也知道了。这样一想,感觉自己跑和不跑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因为无论是哪一种,除了艾薇雅和眼前的奥莉薇蕥外(有点勉强),在这个世界上都不会再有相信我的人了。

背包里艾薇雅为我做的便当还散发着热度。


路上跋涉的时间过得比城堡中快很多。晚上,我们找到了一个山洞过夜。这里是奥莉薇蕥出行时经常用来歇脚的地方,因为距离合适、又能够避风遮雨,她甚至还在里面放了简单的自制草席和劈好的木柴。

“这条路线上,大概还有走个两三天才会有人家。”

从她的口中,我了解到卓尔尼亚是一个建立在山地上的国家,海拔较高,不过还没有到常年积雪的地步,反而气温适宜,各类资源也十分丰富,再加上特殊的地理位置,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周围各国觊觎的对象。卓尔尼亚虽然小,但是军队人数很多,打起仗来也十分彪悍。还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骑士部队##——卓尔尼亚骑士团。

“当年创立卓尔尼亚的人们在经过了艰苦的斗争后,才夺下了这片理想的建国之地。他们想要在纷争的乱世中创造出一片能够净化人们心理的土地,于是就有了卓尔尼亚。”

这些事情我并没有从高中的历史书中学到,但卓尔尼亚骑士团这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建国之初,为了保护还很弱小的国家和充满新鲜感和向往的人民。初代国王鲍德温集结了前来投靠的别国士兵和手下将领,建立了卓尔尼亚骑士团。因为在保卫国家和抵御外敌入侵中表现出色,便一直留存下来,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百年。已经成为了卓尔尼亚国内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同时也是不可忽视的政治势力之一。”

我惊讶于她对于这些事情知道得如此详细。并没有注意到,她在讲这些的时候,手里的碗抖个不停。不过看样子并不像是年纪轻轻就得了帕金森,而是出于对某种事物的恐惧。

“奥莉薇蕥经常去卓尔尼亚么?”

“偶尔吧,稍微有些事情......”

女仆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个辛苦的工作啊......

“为什么决定带我去那呢?因为如果密尔里殿下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伊莉娜公主的话,我在那里不是一样很危险么?”

我说出了我的疑惑。

“只要你不见到她,那里是一个好地方。”她用勺把食物往嘴里送,但直到她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了下去、勺子也没有抽出来。向往的眼神一直盯着微微跳动的火苗。

这个地方到底是有多好......

但很快,奥莉薇蕥又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勺子从手上掉了下来,她很慌张地俯下身子去捡。

“我只会把你带到山脚下的。后面去卓尔尼亚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看来还是有些不好的地方。不过反正也没有其他选择,我决定还是跟着她去一探究竟。


接下来的日子里,像沙漠般荒凉的地方我们走了四天。第五天的时候,才终于在重叠的山峦中觅见了一处绿色,还有半空中的炊烟袅袅。走近了,一栋简陋的木屋便出现在眼前。虽然不如公爵的城堡豪华,但菜地、牲畜栏和果棚一样不少。是那种很让人羡慕的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生活呢。我在心中默默想到。

有一位戴着大草帽的男性正在锄地,听到脚步声的他抬起头来。从面貌上看,岁数大概有七十多了。不过依然下地劳作,可见他的实际年龄应该并没有这么大。

“奥莉薇蕥啊,我还想怎么这么久都没来过了。”

“嗯,城堡里的事情挺多的,不好意思了,菲力先生。”

“这位...难道是公爵家的新男仆?”

这是我目前听过最靠谱的猜测了。

“是的,以后我的工作可能就要由他接替了,还请菲力先生多多关照!”

她低下头,向他鞠了一躬。我也学着她做了同样的动作。

“小事一桩、你们能来我还很高兴呢!快进来坐吧!玛丽亚一直盼着你来。”

跟在他后面走进房间,一位身穿围裙、满头银丝的慈祥妇人迎了上来。像见到女儿一样激动地把奥莉薇蕥抱在怀里。

“这么久没来真是想死我了!怎么样?最近在外面没受什么委屈吧?”她兴冲冲地打量着奥莉薇蕥,说这里胖了而那里又瘦了。奥莉薇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最后,她的目光注意到了我的身上,

“你是......”

她的眼睛好像不太好,一直走到了离我只有手臂距离的地方才停了下来,仰起头、眯着眼睛,随后露出了惊骇的表情,酿跄地向后退去、张开双手把奥莉薇蕥护在身后。

“你...不会是贵族的人吧?”

她的问法让我有些费解,因为照理来说奥莉薇蕥也应该是贵族的人。我又想起了原来密尔里关于天选之人的说法:白发是贵族独有的特征。只能认为她是把我当成贵族了。而奥莉薇蕥冰冷的表情告诉我她打算这样一直保持着沉默。正当我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时候。

“嘛,老婆子,别紧张嘛。我们的奥莉薇蕥带回来的怎么会是坏人呢?他是公爵家的新男仆。”菲力先生看了我一眼,

“对了,你叫?”

“我叫绫(Ling),语言学(Linguistics)的绫(Ling)。”

“绫呀,是个好名字呢。出身可惜了呢......老婆子,你快先坐下......”

菲力先生忙着搀扶着老妇人坐下。她微微眯起的警惕眼神才稍稍缓和了下来。

“厨房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奥莉薇蕥穿上围裙,准备走进去。

“没有没有、你们坐!马上就能好。”

晚饭是闻上去挺香、但看不出加了什么的一锅粥(后来才知道放了肉汤、燕麦、面包屑、洋葱和卷心菜)。这里的饮食有一个特点就是虽然闻上去不错但实际上没有味道。今晚的粥算是我吃到为数不多的一顿在我生活的世界也能称上是正常的食物了。

“你们吃得很健康啊......这么多蔬菜......”看着饭桌上没有任何人说话,我好奇地问了一句。老妇人哼了一声,而菲力先生则是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穷啊......当然不能和贵族家的饮食相提并论了。”对我们来说,今晚能闻到肉香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了。”他把脸靠近了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了陶醉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话说起来,绫先生这次和奥莉薇蕥一起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卓尔尼亚办么?”

“公爵家...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带他去卓尔尼亚避一避。”没等我开口,伊莉雅就停下了放到嘴边的勺子,回答了菲力先生的问题。

“这样啊......”菲力先生若有所思地答道,“确实是个与世无争的好去处呢。”

“我都说了那里是很乱的...闺女啊,找个机会也到卓尔尼亚去吧。”

“没事的,公爵一家对我也很好。”

在听到卓尔尼亚这个地方的时候,奥莉薇蕥闪光的眼神就像坏掉的电灯泡、黯淡了一下。

“为什么都认为这个地方好呢?”我问道。

“对我们来说,安全的地方就是天堂了。卓尔尼亚有骑士队的保护,贵族和平民之间互相帮助、十分融洽;即使是像我们这样的农民到了那里也能够拥有自己的土地;那里还有世界上最大的露天市场......”

说起卓尔尼亚,菲力先生就像小孩子一样、向往的眼神望着远方说个不停。直到被老妇人打断才停了下来。“哼!治安好又有什么用?我们这么多年还不是没能进去。”

“别这样说嘛…老婆子,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在哪里都是一样快乐呢。”菲力先生憨憨地笑着。

“就你嘴甜!”老妇人用筷子背敲了一下她老伴的头。而他又飞快地扒起粥来。

“我吃完了!”

“诶!这么远跑过来不再盛一点,我可是感应到我干女儿要来多煮了一些哦!”菲力先生拍拍胸脯。

“不用了,这么早吃饭的话地里的杂草应该还没锄干净吧、我去看看。”

奥莉薇蕥说着就走出了房门。

“都怪你!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让闺女担心。”

“呵呵真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

他们三人,真的很像一家人呢。我有些羡慕地想到。


晚上,从牲畜棚喂完了饲料的我一身脏兮兮地回来了。尽管在公爵家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但想起动物们一双双黝黑而纯真的眼睛,感觉心中原来有些空落落的部分被填满了。

奥莉薇蕥从田野里回来了,她也累得够呛、上衣几乎完全被汗水浸湿了。现在刚刚洗完澡、一块棕色的棉麻布罩在她的头上。

“菲力先生家只有一间房间空余,你去睡吧。”

“那你呢?”

“他已经在仓库里帮我用稻草扎了一张垫子。”她用布擦拭着头发,每一下都发出了很大地摩擦声。头发一直在滴水、但是布上却一点湿漉的痕迹都看不见。看见她的眼神,我本来是不想反对这个安排的。正想向她道谢时。

寂静的田野里传来了昆虫的鸣叫。钩子在墙上发出的声音、牢牢抓住我领口的力道、手里握着心脏那种恶心而又柔软的触感、还有尸体那毫无生气的虚空眼神,浮上了我的心头。我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去房间里吧,我睡在外面就好了。”

“...谢谢。”也许是因为我的语气毋庸置疑,她没有任何反驳,看样子是被吓到了。我只好露出了一个苦笑:

“没办法,睡在屋里实在是不安心呢……”

躺在柔软的稻草上、望着远处一片寂静的田野,我依然没有任何倦意。牲畜棚里的鸡可能已经睡了,但是马和牛低沉的呼吸声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看来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了。田野里萤火虫的光亮还有嗡嗡声,逐渐变成了我耳边的话语。

他的死,是你的错。

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这样说道。

你所做的事情,相当于把他引入了死亡。

如果是袭暮而不是你来的话,他也许还能活着。

也许吧,但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任何事。

每个站在审判台上的失败者都是这样说的。

不、不是这样的。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游戏老手去打一个有作弊装置的新手。虽然一开始他能依靠自己的经验获得优势,但只要对方熟悉了整个游戏、之后对于老手来说,就再无游戏体验可言了。

查伦的话、拉帕斯在和我决斗前后的变化,这些都是我无法预测、甚至无法跟上的。体能的提升往往意味着长时间的反复练习,而这些惊人的事实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个世界是否存在某种力量。

难道真的有魔法么?奥莉薇蕥在介绍卓尔尼亚的时候说过,那是一个闭关锁国的家,虽然有统治者的存在(伊莉娜的家族?),但国家内却存在着许多的教派和社团,他们生上自给自足、与世无争,却执着地追求着精神上的至高境界。在现实世界肯定会被认为是邪教吧,但是在这里,我却觉得这是最符合“魔法”诞生之地的描述了。

卓尔尼亚是个宜居的好地方,这只是次要的;我想去那里找到拉帕斯变强的原因。

虽然并不指望能够亲手败他,但我想在这找到对抗他的方法,然后教给埃斯通卡娜......

如果她那个时候我还能作她老师的话......

唉~我不由得叹了口气。现在事情是真的复杂了起来,但为什么我还会想着那个最初和袭暮立下的约定呢?

我又想起了救出查纶当晚,艾薇雅做的晚饭和之后发生的一切。她说的话我知道现在也还是没搞明白。

“但是,我最近的想法,好像又有点回去了。”

“都是因为你哦,绫。”

“都怪你......你真的…好过分……”

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我至今没有想明白。但在离开城堡的这几天里,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忙碌的背影,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临走的时候,我把ODMD留给了她。

“这个不管是挂在外套上还是系在腰间,你一定要随身带着;睡觉的时候就放在床头,但千万不能让它们距离太远...还有记得多晒太阳!”

没电的话也不能保护你了

“好的我知道了......这个、有什么作用么?...还有要多晒太阳是指...”

这个我要怎么解释?那个时代好像连光合作用的原理都没被发现吧?就在我绞尽脑汁的时候,艾薇雅却很开心地收下了,她握住了我的手:

“我会珍惜的,你一定要回来哦!即使和你一起被当作杀人犯被处刑的话、我也不会在意的。”

我为什么会一直想到她呢?是因为她是在发现了查纶尸体后第一个信任我的人么?

不,我觉得这里面还参杂着其它的情感,但现在我并不能分辨它们。

在迷茫和不安中,我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第三章

在午饭时间吃完了早饭后,我们继续上路了。这次距离卓尔尼亚已经很近了,在露宿了一晚之后,我们就来到了山脚下。

“从这里就能看到宫殿了。”

“真的好壮观啊……”

纯白色的建筑高耸入云、在乌云和雾气的笼罩下透出一股神秘感。线条简洁而优美,直到上了半山腰,我才发现那是手持巨剑、低头俯视着大地的骑士。他的脸部深深地埋藏在帽子下,脸的下半部分也被面罩一样的东西遮住(也可能仅仅只是没有雕刻出来)。双手持剑、眼睛部分的线条让他深沉而幽邃;剑身呈完美的锥形,越到底下的部分越细不可见,让我甚至都怀疑这把剑是否连接到了地上。

据说在他连帽斗篷下的部分,就是皇宫的大厅。也是上朝和举行会议的主要地。不过我怀疑那甚至要比一个首都的国际飞机场还大。

“这到底是如何建成的……”我不禁喃喃地感叹道,金字塔在这样雄伟而精细的建筑面前也只能相形见绌了。

“据说是魔法,还有神灵的帮助下完成的。”

奥莉薇蕥又一次提到了那个让我在意的单词。

“嗯,只靠人工的话果然是不可能的吧……”

终于,我们爬到了骑士的脚部。此时的他背对着我,只能看到一片宽阔无比的陡峭悬壁,那是骑士的斗篷。

“我们到了。”奥莉薇蕥说到。但我并没有看见任何类似于城门的东西,难道有什么用魔法连接起来的传送门么?

“该怎么进去呢?”

她的手直勾勾地指向悬臂那看不见的顶部。

“这是‘卓尔尼亚的试炼’,没有盟国的通关证明,或者是未出世在卓尔尼亚的人想要在卓尔尼亚生活,唯一的办法就是爬上这陡峭的山崖,从最上面通往皇宫的通道进去,只有这样才能被当地人所认可。”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为何那一对老夫妻过了那么久的时间也没来到卓尔尼亚。这是一道没有超凡的毅力,任何人都不可能闯过的难关。

多希望这时奥莉薇蕥这时带了通关凭证。可惜,公爵即使能够拿给她,那也是临时的。呆久了还是会被盘查严密的骑士团成员给揪出来。我现在真的是进退两难了。

“之前有过成功的经历么?”

“在卓尔尼亚成立的百年里,据说有三位。我不知道是否都还活着,但卓尔尼亚骑士团现任的的大团长,雅克·莫莱,是第一位通过‘卓尔尼亚试炼’的沙克人。”

可以说是老乡了,我对自己一向没什么信心。但只要知道一件事情有人做到过,我也愿意去勇敢地尝试。

“如果你想要成功的话,尽量走右边吧。那一侧攀爬的人比较多,上面有很多人工开凿的洞穴,可以休息。”

“谢谢你了。”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我是不可能爬上骑士峰的。”

“辛苦了。如果公爵他们问起来的话,就说查纶王子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是我把你掳走的吧。”

我抚摸着峭壁上光滑的大理石。除了人工凿钻出来的落脚点外,表面十分光滑。难道这也是魔法的作用?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自有办法。”

到了最后,她还是平静地一如既往。就在我尝试登上第一块岩石的时候,渐行渐远的她转过身来,

“别再回去了。那么,再见。”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强化的身体让我一开始的路程非常轻快。落脚点也非常之多,不会比健身房里竖立着的小山块要艰难多少。我只要顺着前人的足迹,就可以快速攀登。只是向内倾斜的石壁一直往云端延伸着,我一直没有办法看见其顶端。

越到高处,风的呼啸声越大。一开始只是让人身心愉悦的微风,但很快就变成了凄厉的呼啸。我知道现在已经爬得很高了,没有缆绳也没有保护措施的我不敢回头向下望去,手心也有点开始出汗。

要是有ODMD就好了...不过对于我把它留给艾薇雅的这个决定从未后悔。从我谋杀王子这件事来看,她的立场实际上才是最危险的。不愿意让她和我一起冒险的我,留下设置为自动防御模式的ODMD,也是中庸之策吧。

我一直向上爬着,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现在即使我鼓起勇气向下看去,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周围是雾茫茫的一片。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周围其实还有墙壁围绕着我,但其实那只是空虚的一片,一个失手我就会重重地在地上摔成一滩肉泥。

我现在才明白过来:这项试炼最可怕之处,不是看上去高耸的峭壁,而是在攀爬过程中、一直无法望到尽头的漫漫长路。这种绝望感是极少有人能够承受的。伴随着我不行了、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或者是我可能在做梦的想法,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从半途中摔了下去。

我尽量避免自己不要产生类似的想法。虽然力气还有很多,但我前进的速度已经大大减缓了。一个凹进去的石槽我可能要用手反复摸索十几遍才敢搭上去,生怕手里的汗让石块一滑,我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机会了。

在上面,我没有办法计算时间。一直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地前进着。直到夜幕的降临,温度渐渐地降低,本来就没穿多少的我身上不停地发抖,上下两排牙齿也打起架来。当天边一股殷红色的光晕彻底消失是,我被困在了一片虚无的恐惧中。只要我移动了的地方,黑暗就紧紧地靠了上来。它仿佛形成了一种实体,无时无刻不在震慑着我。

这个过程里,我一直在寻找着奥莉薇蕥所说的,前人所凿留下的洞穴。

如果能找到的话,我就能躲进去、好好地休息一下了。虽然我攀爬的速度可能比常人快些,但因为我是接近中午才动身的,和天刚蒙蒙亮就动身的年轻小伙子相比,现在应该是在差不多的高度了。我停止了继续向上爬,开始在左右两边摸索起来。

在哪呢......

我一开始只是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当爬到一个面上风特别大的时候,我就掉头回来。但是过了很久,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

不行,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挨时间了。迟早要被冻死。

说到冻死的话,周围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寒冷了。

那些攀爬者是怎么想到要在这么高的地方开凿一个洞穴的?我只能想到他们应该是筋疲力竭了,再加上一直往上爬的人没有任何消息,只能采取这种办法。除了休息以外,开凿出来的洞穴还应该具有挡风保暖的功效。

对了、就是这个!

如果要防风的话,洞穴只有可能建在两种地方:完全没有风的背面,或者是强风区里垂直于风向的岩壁上。刚才我一直在没有风的背面活动,并没有发现类似洞穴的入口。那么它只有可能被建在风声咆哮的另一边了。

就是说,这里的风向经常变化、所以现在无风的地方也不能保持一直无风么?......

我艰难地向左侧的风口爬去,因为周围漆黑一片,我往往一个落脚点都要找很久。风力强的时候,我只能站在原地不动,身体紧紧地贴着石壁。因为仅仅是防止自己被吹下去就已经十分困难了。

最终,我找到了一个风小的机会、顺势跳过了风口,来到了一处风的方向与石壁垂直的面上。这里几乎无风,愤怒地咆哮着的气流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移动石壁分毫后,就不知趣地离开了。我手上的汗多了起来,身体也变暖和了。接下来,我就在墙壁上像个盲人般摸索着;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了一处可以让我跨进去的凹陷。在反复确认内部是实心之后,我用力一撑,跳了进去。着陆的感觉比我想象中要柔软,应该是铺了稻草之类的东西,在地上仔细摸索了一番,竟然还发现了用稻草扎成圆柱体的枕头和没有烧完的木柴。让我不禁为之前攀爬者的细心而惊叹。

如果是第一次迈入一个地底洞穴的话,我一定会点起火把一探究竟的。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这样的高处不比地底洞穴,没有潮湿的钟乳石和各种致命的地底生物,我不需要为我的性命而担忧。再加上极度的疲惫,我一下子就倒在稻草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暗淡的白光把我唤醒了。应该已经是早上了,不过,外面还是雾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坐在这里或者是努力想要分辨地面都是一种徒劳。从攀爬前目测的距离来看,两天爬完是应该是正常的;这也同时说明,从这里再往上,还能找到洞穴的几率已经不大了。而我现在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久,留给我攀爬的时间就越少。很多最后没能爬上去、跌落下来的人,很可能就是在这里舒适的环境里喝喝茶、聊聊天,直到中午时分比较暖和了才出发,然后就在夜晚的严寒中失去了勇气。

只是这样想了想,我就坚定了决心。吃完了我带的食物后,我把其他东西都留在了洞穴里,决定轻装上路了。里面缆绳工具什么的还能给接下来的攀爬者,我只带上了一把可能会用上的斧子。

早晨的风力并没有明显地削弱,甚至比刚刚入夜时还要寒冷不少。继续上升的路程十分艰险,落脚点的数量少了很多,我往往需要将四肢伸展到很远的地方才能够到下一个凹口。有的时候只能掏出斧子,轻轻地在石壁上凿着。我前进的速度也一下子就减慢了下来。

根据头顶上光晕的变化,已经快到中午了。此时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周围本来离得很开的雾气一下子紧密起来,将我包裹住。这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也让我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但我不仅没有减速、还加快了速度,想要尽快穿越这片让人窒息的地方。事实证明我是鲁莽的:因为无论过了多久,雾气都一如既往的浓密,完全看不到尽头。而此时我已经有些难受了。再这样下去,体力不支的可能性非常大,我只好依附在石壁上,原地休息起来。但持续的气体吸入却让我更加疲惫了。

不好...这种气体中的氧含量,可能低于空气中的正常值。我尝试着大口地吸气,但这只会让我感到更加疲惫。雾气不仅消耗了我的体力,在我每一次尝试抓取的时候,都要被岩石的湿滑而困扰。手上的出汗更是有增无减。

此时我才觉得,穿越到这样的一片死亡之地来,我可能完全没有准备好。我想要回去,到有空气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再爬上来。但我不确定雾气有没有扩大,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在尽可能保持体力的同时,缓慢地向攀爬。雾气的浓度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照这样下去,我想要爬到山顶,至少还要在雾气中穿梭一个下午的时间。而我现在觉得,我连一个小时都没有办法撑下去了。

我艰难的呼吸声,在雾气中衰减着。和我的处境一样,都被困在了这绝望的境地里。


偌大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帘轻飘飘地舞动着。远处映射出的,是太阳即将西下而发出的橙色耀眼光芒。

伊莉娜拿着她刚刚从奶妈那拿来的衣服,静静地坐在床上,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了她快乐的童年时光,和同龄的小女孩们一起快乐地在皇宫旁玩耍。虽然经常能看见愁眉不展的父亲和神色紧张的大臣们,但只要她好奇地向她们露出担心的眼神,所有人都会抱起她、露出开心的笑容。

那时,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了,因为她能把笑容带给其他人。

那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渐渐懂事的她很快就知道了父亲和其他人烦恼的原因:其他有权势的人决心要改变这个国家的体制,而这是她的父亲、乃至于大臣们都无法阻止的事情。但是关于共和制这个词的含义,她却一点也不了解。她看见街上人们的幸福笑容转变成了忧愁、之后又笑得更加灿烂了,才放下心来。

也许这种改革还不错嘛。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了改革家这个词,并对这个职业产生了亲切的好感。只是,堂堂一国公主什么可能去从事这样的职业呢?所以,她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安心地玩耍着、享受着她的青春。

卓尔尼亚作为一个十分注重精神层面培养的国家,每一位王室的成员,都要在深山老林里独自度过一段时间。这不是指真正孤独的生活,可以带侍从、也可以在想要休息的时候稍微回去一段时间,只是,

“要与精神高尚的人为邻,要在孤独中寻找真正的智慧。”

她的老师是这么说的,她也就欣然前往了。只不过,结果无论是对前者还是她自己,都是一次失败。

炼金术、魔法、诅咒、还有古老的圣物。这些她小时候一直听说的、并相信着的东西,都并不真实存在。人们研究它们,怀抱着美好的愿望,但最后一事无成。她很聪明,在小时候生病在教堂里祷告时,就知道那样做除了让自己的头更晕,没有任何好处。而母亲的死也并不是什么诅咒造成的,而是那诡笑着、一身黑衣的鸟嘴医生,在她光滑的皮肤上用刀割开的一道道切口,放干了她的血。还美其名曰:放血疗法。之后她对这种迷信的东西除了厌恶外再无兴趣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必要的修行还是得做的。不过好在,过了今晚就结束了。明天一早她就可以收拾东西。返回皇宫了。但后面有更大的问题在等着她。

十几天前,侍卫长亲自给她送来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是她父亲的。她读后才明白,共和体制实施了这么多年,目的就是为了打压王室贵族的权利。而这一次,终于轮到她头上了。父亲在信里说到,现在的她,在这个国家里的象征意义要远远大于她的实际权力,这个国家的实际管理者,既想要把她抛开,但在某些场合又不能没有她。因此,想让她嫁给一位邻国的王子,或者是议员的儿子。现在他们已经筹备了一起盛大的相亲活动,时间就在三天后。

父亲还在信中说到,她如果不愿意,完全可以不参加。但是她明白,这样一来的话,昔日的王室可能在国家里再无地位了。而她是那种自己的愿望并不怎么强烈、却不愿意让别人为难的人。读完后就回信答应了。

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有些后悔呢。

虽然原来都没怎么想过,但是现在,自己的两面性是让她是越来越苦恼了。突然步入宫殿的她就好像是新生儿一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和他人的人际关系。作为卓尔尼亚的公主,她既不能表现得太热情、又不能太冷淡。很多时候,她只能学着别人的样子,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对待每一个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用那种显得高傲、又不可接近的态度。

即使是那些她一开始就有好感、想要亲近的人。

无论她之后如何表现、作何解释,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和那些人的关系就已经确立了:不近不远、节日相互祝福却不能谈心、聊到什么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也只能附和着,这样一种表面的“朋友”关系了。反反复复、多次这样下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麻木了。也许能和我真心交流的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吧。

她把衣服放进了抽屉里,抱起枕头,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初步筛选出来的名单她已经看过了,没有一个认识的。要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共度接下来的大半生时光,她还真的有些不安。

“如果让你感到为难的话,我很抱歉。我已经让你被公主这个身份束缚太久了!我的女儿,请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这是父亲在信尾写的话。

属于我未来的幸福在哪呢?我有愿意和他共度一生的人么?不过在搞清这两个问题前,她连自己想要和什么样的男人共度一生都不清楚。虽然已经二十多了,但她对男性的经验几乎为零。

霎时,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身影。

他仿佛能明白自己的想法。即使自己戴上了那副平时的面具,他却毫不在意。虽然发生了被看见了难堪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对他的亲切感和想要捉弄他的小恶魔想法却愈发强烈了。她觉得很放松,不用在一个人面前伪装原来是这么好的事情。

窗外的光线慢慢消失了,散去的热量带走了她的思绪。这时,她听见了窗外异样的响动。

她修行的这间屋子,就建在卓尔尼亚的最高处:骑士山骑士的左肩上。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地方,是因为能通过卓尔尼亚试炼的人,都会被奉为是上天派来的守护者。而父亲想让她在这里,多多感受到一些他们的坚韧、灵气。

这座山很奇怪,一边是卓尔尼亚所在的平坦高原,一边确实看不见底的陡峭悬崖。她当然也知道卓尔尼亚试炼的事情,上一次有人爬上来,是在她六岁的时候。她还记得那个中年人爬上来,奄奄一息、骨瘦嶙峋的样子。而如今,现在他已经成为了维护王室尊严的最后一根稻草:卓尔尼亚骑士团大团长:雅克·莫莱。第二天他勉强能够开口说话的时候,第一句话是:

“请在这山顶上存放一些莱斯帝国的密歇尔神泉吧!这样就会有更多的勇士能够加入卓尔尼亚的阵营了。”

这句话的意思,守卫们直到在山崖上发现了许多窒息而死的尸体时,才明白过来。

其实爬上骑士山的远远不止三人,但是在攀爬的途中,有一处几乎无法呼吸的艰难地带。再加上山上本身就空气稀薄,许多人爬上来后,没有及时得被发现,又因为过于兴奋而大口喘气,最终窒息而死。

至今已过去了十年。而这里除了多出来的小木屋外,还有靠近悬崖的庭院里用密歇尔的神泉填满的水池。水池非常多,遍布了整个悬崖的边缘,这里也能看出没落的王室对人才的重视。天气暖和的时候,伊莉娜也会在里面泡一泡。这水确实神奇,只要稍微在泉水里坐上一会儿,就感觉所有的疲惫和烦恼都消失了,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开始只是有东西在地上翻滚着,但是很快,她听见了扑通一声。

不过是有人爬上来了吧?她想去叫醒奶妈,和她一起去看看,但转念一想,自己都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还如此依赖着别人,这样可不行。

于是她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外面。

冷风呼啸着,在水面激起了阵阵波纹,伊莉娜浑身发抖。但在夜晚,这山顶上有一处让她十分安心:神泉的水在夜晚会发出淡淡的微光,既不明亮得刺眼,也不会暗淡得让人恐惧。伊莉娜很喜欢这种朦胧的感觉,让人十分安心。

希望他不要窒息才好……

她有些焦急地向一开始声音发出的地方小跑过去。当靠近水池时,她看见了水池边缘耷拉着的人体。那人身材修长,腿以下的部分还在悬崖边,上半身和头部直接扎进水里。

“这样不行啊!”

在嘴巴发出声音前,她的内心先呼喊了起来。她不顾夜晚的寒冷,穿着衣服冲进了水里,游到了那人的身边。先是把他整个拖进了水里,然后又抓着他的头费力地想把他拖出水面。在这个过程中,那人被汗水和灰尘笼罩着的暗灰色头发散了开来,在池水的亮光中变成了雪一样的白色。

“难道!?”她内心闪过了一阵期待,但更多的是对前者的否定和另一种担忧。

这时,她终于看清了第四位通过卓尔尼亚试炼的人的脸庞。

“绫、绫?!”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从那团夺命的雾气中穿出来后,唯一的感觉来自于紧紧抓住石壁凹陷的双手。这时,我终于能够看亲太阳的轮廓了。

“已经下午了啊......”

它的颜色越来越深,很快就又要沉入云端了。而此时,我已经能够看见山崖的最高处了。如果仅仅是以目测距离来判断的话,并不远。只有十米左右。

但我已经快连维持着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所有的能量都用在了大口大口喘气上。

不行,

这种时候...可不能放弃......

我想起了小时候一起和父亲跑步的场景,每次到了最后一百米,他都会发出一声怪叫,然后身体像一支弦上箭般射了出去,我怎么也追不上他。当时只是觉得很难为情,因为周围散步的人都转头看向他。长大之后才明白,这确实是能够给自己加油助威的好办法。

我尝试着将气体从口中呼出,但发出的只有微弱的喘气声。我便不再指望,调整了呼吸后,在岩壁上艰难地匍匐着。自从目测过一次距离后,我再也没有往上看过。我想,只有当我真正攀到了最上面的一块岩石时,我才能休息下,而中途无论确定多少遍剩下的距离都是徒劳和劳神费力的。

就要到了......

快到了......

实在坚持不住、快要摔下去的时候,我就这样安慰着自己。

天黑了,太阳完全藏匿在了地平线下,点点星光照耀着我前行。终于,我的手够到了一块向水平方向衍生的石壁。

终于......到了。

我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把我的上半身都拉升到了这块石壁上,腿部则还悬空于悬崖上。

这时,我感觉呼吸变得稍微平缓了些。有什么东西提高了这里的氧气浓度,或者只是我在一天的疲倦后终于能得到休息了呢?我向前一看,视线里是数十个大小不一、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水池。而我面前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就有一个。

这又让我回想起了夏日在泳池里穿梭的畅快。虽然身上到处都在隐隐作痛,我还是用手把身体撑了起来,然后像一块球形的钠,翻滚、溶解在了平静的水里。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如果此刻让我溺死在水里,我也会觉得死而无憾吧。确实,我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视野和意识就像泡泡一样消散在了水面。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大床上。而时间还是橘色的黄昏。

看来是睡了接近一天啊...不过如此劳累过后,还以为要死了的我却心情平静。身体感觉很清爽,衣服也已经被换过了。

“伊莉娜殿下......”

我轻轻地叫着靠在我睡着的公主的名字。实话说,见到她我并不十分惊讶。毕竟这里是卓尔尼亚,而在失去意识前,我就仿佛听见了她呼唤我的名字。

原来那个时候...不是在做梦......

对此我感到安心,这时,伊莉娜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当她看见我坐起身微笑地望着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混合了愠怒和担心。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想起了每次见到我晚归时的艾薇雅。

她显得有些激动,咽了几次口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手紧紧地拧在一起,翻转着。最后还是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卓尔尼亚的试炼者,你是第四位哦!”她的语气和话题让我有些诧异,就仿佛她是第一次见到我。

“伊莉娜殿下...我是......”

“绫对吧?我记得你哦。”

“......”这种奇妙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但是很快,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垂下了头,肩头和声音都微微地颤抖着。

“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我已经是走投无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我已经不记得我爬上来之前是怎么想的了,我想要怎么说、又想要如何解释查纶的死;我也不在乎知情的密尔里有没有在这几天内见过伊莉娜、并把一切都告诉了她...这些都被我抛在脑后了。可能是太累了吧、到底是身体还是心灵呢?总是,我不想再隐瞒真相了,如果别人问到的话,我就告诉他们吧。

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惊讶,仿佛觉得我不应该逃跑的。不过很快又柔和了下来,仿佛是一位刚刚接收了伤员的护士。

“对了,正好想问...悬崖边上的那一池池泉水是本来就有、还是你引来的?”

“我?怎么可能...那是之前一位通过试炼的人的建议。说在下面一些的地方有一片区域难以呼吸,所以大量没能被及时发现的攀爬者都这样死在了崖顶上。所以才特意请密尔里帮忙,去莱斯帝国要来了密歇尔神泉里的水......”

“这样啊......”听到密尔里名字的时候我怔了一下,不过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怪不得一下子就觉得呼吸通畅了...和那天晚上喝下密尔里拿给我的水时的感觉一样。

“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么?通过‘卓尔尼亚试炼’的人能够在卓尔尼亚永久居住,并且拥有皇室的一切权力。昨天是我和奶妈一起把你从水池里般搬过来的,今天过了中午,她就下山去通知贵族们了。告诉他们,我们有了第四位成功攀上骑士崖的人!”

这件事让我有些不寒而栗,我并不了解当代国家间的情况,也不知道莱斯帝国的骑士团和军队在知道了这件事后会不会飞奔前来。但可以的话还是让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这些特权确实是非常优厚了。

“那个...城里离这里很远么?”

“不算太远,现在的话应该已经到达了。只不过骑士崖是一片自由地,并不属于卓尔尼亚的管辖范围,入关需要一点时间。”

“最快的话,什么时候可以通知到?”

“今晚的话应该是不行了,关卡已经关闭。奶妈她可能要在附近的小镇上住上一晚。”

还有机会!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诶?!你干什么?你现在还不可以起来的快躺下......!”她显得很慌张,但又不知该如何阻止上半身裹满纱布的我。我觉得这时我才第一次看到她真正的表情。

“你能跟我一起回城么?”

“这个...,但是......”

“求你了,如果我来到卓尔尼亚这件事被追杀我的人知道了,他们很快就会来找我的。我必须在你的奶妈通知到贵族前阻止她。”

“真是的...没办法、我跟你去吧。”

“十分感激!”

我低下头,向伊莉娜表示谢意。衣服不合身地扯动让我有些在意。

“那个...”虽然感觉这个问题十分不合适但我还是问出了口,“我的衣服是你帮我换的?”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过了很久才小声地说道:

“是奶妈呢......”

“也是呢...公主殿下怎么会...原谅我想多了哈哈......”

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但她的神情却不知为何又别扭了起来。

第四章

“哇!这种感觉果然很棒!”

颠簸声,潮湿的地面上泥浆飞溅的声音,还有伊莉娜的呼喊,断断续续地传入了拼命抓紧窗梁的我。我后悔了,不该让她来驾驶马车的。这比我在悬崖上的经历还要更惊心动魄。

“公主殿下!请小心行驶!”

“你说话了么?风声太大我没听见...”

唉......

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吐了。不过睡了一整天,什么都没吃的我只是有些恶心而已。下次是不是要把大脑的平衡系统也改进一下......

“你听我说呀!很小的时候我就想自己开一次马车了!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呢!”

这第一次还偏偏被我碰上了!

“父亲和皇兄们总说女孩子骑马什么的、太粗野,开马车就更不要想了,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种不用坐在马车里的感觉啊!”

行行、我吹了两晚上都快冻死了。

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伸出手去,想感受一下夜晚的凉风。随着海拔的降低,温度慢慢地变暖了,风力也渐渐地柔和起来。

这种天气,说不定意外地适合兜风呢。看着她这么有兴致的样子,我也没再抱怨什么了。

我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卓尔尼亚的骑士山方向的入关口。本来,对处于这样独特地形上的国家,我对它有多么宏伟壮观的城门都觉得不会再感到惊讶了,但真正见到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不知道为什么,从马车上下来后,伊莉娜就一直跟在我身后。但我是并不认识路的,只好一次次回头问她,而她的声音总是忸怩着,很小。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其实我也是晕乎乎的,在大地上走了一会儿才舒服了一些。

“那个…刚才真是对不起!我驾车实在是太急了!”

她弯下腰,向我道歉。

“啊……那个请不用放在心上。不过没有想到公主殿下也有这样大胆的一面呢!”

行、又来了,她每次都会给我这种感觉,仿佛除了表面的伊莉娜公主,她的心里还住着另一位少女。

“又...被发现了呢......”她的笑容有些羞腼。

“不好意思...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会觉得我……很粗鲁么……”

“粗鲁应该谈不上吧……不过很有活力倒是真的,我一直觉得你……”

糟糕!其实我本来是想说文静的,但总觉得这样的评价太过无理了,所以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觉得我……?”

看着她渴求的眼神,我最终还是告诉了她。

“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

“……”

“请把刚才的事情忘掉吧……”她转过头去。

是说驾车一路飞奔的事情么?不过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啊,因为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了……

伊莉娜快步地向前走去。我苦恼着,不过总算不用再一边前进一边还回头问路了。

城门外就是一片小镇,现在的时间应该还不算太晚,街道上灯火通明。摊铺有的已经打烊了、在收拾东西,有的还在招呼客人。一阶一阶的大理石石梯通向着亮光中的城门。从远处看去,那就像完全是由米白色的复合材料制成的高大帆布,悬挂在了大海航时期最庞大的三桅帆船上。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镇上的灯光比较强,厚实沉重的墙壁上闪烁着淡淡的荧光。不时变化着明暗,仿佛有一种生命涌动的感觉。

“好棒!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晚上的外城门…”

“公主殿下原来都是白天来的?”

“是的,因为关口在下午时分就会关闭,晚上想要进入的话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样一来,那我们也……

“只能祈祷奶妈她还没有进去了……”

伊莉娜望着夜空,默默地祈祷道。她这种为别人而担心的样子让我感到了一丝温暖,因为之前我是从未在她身上发掘过这种情感的。

不行不行、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找到伊莉娜的奶妈!

因为时间已晚,我带着伊莉娜在一家旅馆里住下了。而我一个人决定去周围的旅馆看看有没有符合奶妈描述的人入住。公主殿下很快就安顿好了,但找人实在让我头疼:伊莉娜没办法准确地描述出奶妈的相貌特征来(要是我不问奶妈衣着的话她只会一直向我怀念地描述奶妈温柔善良、待她好的一面)。而山上和山下的温差比较大,即使她是披着大红色的厚实棉袄走的,到了这里换成短裤短袖也毫不奇怪。走了几家后,我有点丧失信心了。

不会真的已经进去了吧?那就赶不上了。

不过终于,在距离城门很远、几乎靠近山路上茂密丛林的一家旅店里,店主人说曾经见过她。

“她大概是下午的时候过来的吧,不过那时城门已经关闭了。我问她要不要到这里住上一晚、明天再进城,她谢绝了。”

她的反应让我紧张了起来:不会知道什么密道之类的可以悄悄进入城内吧?

“看那样子可能是随便找个地方待了一晚吧,要是一开始就和她说不用收费就好了...”

店主的这句话让我稍稍安心了些,可能她一开始以为肯定能赶上,所以身上就没有准备钱吧。事已至此,我觉得我能做的已经不多了。只有明天早上在城门开启之前赶到那里并找出伊莉娜的奶妈了。我从旅馆出来时,夜已经深了。墙壁上的闪烁荧光也已消失,但那光滑完整的洁白墙壁依然引人注目。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来到了城门口。此时天还只是微微发亮,但并不宽敞的大道上已经停了很多满载货物的马匹和拖车,人们闲适地聊着天、同时手里又紧紧地抓住了缰绳,随时准备蓄势待发。

卫兵在门口一个个检查着人们的身份,只是很少一部分披着斗篷、手持器械的人正在通过,和坐着马车、头戴大沿帽的马夫们给人轻松愉悦的感觉不同,他们神色紧张、不时充满敌意地环顾四周。检查的过程好像是通过一枚徽章来实现的。徽章的背面印有徽章持有者的名字,正面则是卓尔尼亚的国徽,是一个有一点像樱花、中间的花蕊处嵌有一颗宝石的印记。而且根据身份的不同,徽章的材质和图案也会有变化。从平民到王室成员一共有六种,分别是用青铜、白银、铝、黄金、白金、钻石。

“但是后来共和制实行之后,为了缩小平民和贵族之间的差距,改成了只有青铜,金银混合,白金和钻石混合的三种了。”公主殿下补充道。

这种靠材料种类的贵贱来区分人身份的方法还真是新奇,不过也有一丝丝熟悉的感觉。在我多次因为好奇心而驱使的请求下,伊莉娜炫耀着拿出了她的钻石徽章,光彩夺目、非常漂亮。因为技术的限制,钻石表面的形状略显粗糙,背后镶嵌进的白金应该也是为了方便刻名字而采取的无奈之举吧。当她说出铝和白金这两个单词是,过于流畅的拼读和优美的发音都让我忘记了它们之后所隐藏的含义。

这个时代的科技不像它看上去的那么滞后,至少在卓尔尼亚是这样的。

我突然有一个疑惑,在户籍信息系统没有普及的中世纪,刻名字确实是简单便捷的方法。但是,

“如果有人杀死了卓尔尼亚的居民,那杀人者岂不是也可以靠这块徽章进入卓尔尼亚?”

伊莉娜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前所未闻的问题,

“他们会被谁杀掉呢?”

“像是通往卓尔尼亚道路上的盗贼之类的……”

“平民是不会主动离开卓尔尼亚、一个人孤零零在山间徘徊的。只有王室和上层贵族被允许在有陪同的情况下离开,普通人只能在用贵族认可的团队活动时才行。到卓尔尼亚以外的地方去。在我看来这种想法卓尔尼亚原住民是不可能有的”

现代的发达国家也差不多,人们其实并没有离开本国的意愿。只有在落后国家或者发展中国家的精英们,才总想着要去别的地方谋求更好的发展。

“而且,一个人即使有徽章,也是不允许进入卓尔尼亚的。必须要同样持有徽章的人能为其证明身份才行。王室成员的话算是有一点特权吧…因为掌管主要通道通行的都是和王室互相熟悉的卓尔尼亚骑士团成员,只要确认了是本人就能够进入了。卓尔尼亚的试炼者也是一样,要有王室或者骑士团成员的证明才能被承认。”加上了后面的解释,我才明白了这套系统是如何运行的。

现代的话,卓尔尼亚里一定充斥着各种钻空子进来的外来人吧。但是在这种时代,这种社会风气良好的时代、人们简单、封闭的思想下,卓尔尼亚却能够成为人人向往、却又是可望不可及的圣地。这是让我最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心驰向往的地方了。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简单美好的向往和羡慕渐渐改变了我的想法,并决定了我未来的道路。当城门真正向大众开启时,我们在人群中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城门口找到了伊莉娜的奶妈。她正焦急地想要和其他人一挤高下。缠在头上的大红色外套还有略显丰满的圆滚滚身体十分显眼。

“奶妈!请等一等!”

听见了伊莉娜的叫声,她回过头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很快就行人群里又挤了出来。她年龄和公爵夫人相当,但身上却充满了菲力先生身上那种平民的亲和气息,没有一点贵族的孤傲感。

“殿下为什么一个人…没有让仆人们一起跟来么?”她有些紧张地扫视四周,当看到我的时候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恭喜了,卓尔尼亚的试炼者。”

“谢谢。”

“不说这个,请问您有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么?”

我有些焦急地问道。

“如您所见,我正准备入城,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太好了……”

我舒了一口气,伊莉娜只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虽后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一脸疑惑的奶妈。

“原来如此,绫先生是为了躲避追杀,才历经千辛万苦、爬上骑士崖来的吗?”

“是的,”我低下了头,“我保证本人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人的事情,还希望能够在贵国暂避一阵。”

“你做了什么事情或没做什么事情,和我还有公主殿下都没有关系。即使你真的是穷凶极恶的罪人,惩处你也不是我们的职责。”

我感到了来自头上方炽热的视线,

“奶妈,别这样,他……”这次感到最惊讶的已经不是我了,中年妇女先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公主殿下,直到她把头都快要埋进胸口了。然后才看向了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过,作为卓尔尼亚的试炼者,你拥有卓尔尼亚王室的所有权利和我们的无条件信任,公主殿下也告诉我,你多次帮助了她和身边的人,是值得信赖的对象。”

“奶妈……”这一次,伊莉娜声音里的忧伤和担心消失了,但不知为何却变得娇嗔起来。我抬起头,看见这位饱经沧桑的夫人对我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请跟我走吧,试炼者殿下。”

“好。”


走到近处,高大的城墙还是一如既往地光滑,但随着体型和高度的增长,给人的威严感也愈加强烈了。走进了高大的拱门后,我才发现,原来这里驻扎的士兵数量远远不止在门外看到的那几个。城门的里面是一条河道,经过了第一道卡口的人还要经过这条河道上窄窄的木桥,才能进入第二道卡口。木桥是可以升起的、两侧还设置有快拆装置,据说一旦进入者的身份被怀疑、而他又拒不服从卫兵命令的话,木桥就会被放下,上面的人要么被浮桥上的卫兵用乱箭射死、要么只能掉入布满荆棘的河道了。河道上还有很多可以移动的浮桥,有转载满货物的,有站满了一排排整齐士兵的,还有只放了一台看上去极具攻击性器械的。

这个国家真的不一般,我也能理解它被不法之人敬而远之的原因了##——如果是别人伪装身份第一次进入的话估计吓都会被吓死。

在上方,还有许多用结构精巧的铰链机构连接起来、不知道该称为是塔楼还是天桥的东西,上面也站着许多卫士,他们的眼神都警惕地盯着人群,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在这群红色的卫士中,有一位身着白色的制服的卫兵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衣服的样式比其他人看上去要更简单些、却不失华丽;同为白色的斗篷在微风中飞舞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转身的时候,露出了斗篷上的金色标志。

“快看!那是卓尔尼亚骑士团的成员!”身边的小男孩激动地叫道,指着那位白衣男子。而男子此时也注意到了他,很有礼貌地一笑后行了一礼。

关于那个标志,我很难看出它是想象征什么。三把短剑刀尖向下、刀柄部分互相连接;但仔细一看,又会觉得剑柄部分过于尖锐,三把剑形成的立体圆环结构就像是一顶皇冠,很像传说中海神的武器:三叉戟。不过这好像并不是骑士的标配武器吧...但不管怎么说,我对这个标志还是感到很满意的。因为在我看来,它完美地象征了王室的权力和尊严、国家的力量与不可侵犯。

没有过很久,我们就移动到了第一道关卡。人群有说有笑,都在讨论着今天自己带了些什么商品进城、今天的行情是什么样的、如果都卖出去了就能给家人们带回什么了等等。一幅欣欣向荣的场面。

真好啊,真羡慕啊……

他们活着,是有盼头的。我想起一句经典的电影台词: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有盼头。但我现在即使活着,我能做些什么呢?我还能见到大家么?

内心的不安让我有些恍惚,我扫视着周围每一个人的脸庞,想从他们幸福的笑容中获取些许安慰。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没…我只是想看着你。”思绪还有些恍惚,所以被这样一问、俏皮话就自然地脱口而出了。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立刻就把头转了过去。

“哎呀!小哥,我今天带进城的可是上好的葡萄酒!有兴趣来点么?”

“不用了…谢谢。”

“别嘛,都是年轻人,不开怀畅饮怎么行呢?你说是吧?喂!小子,给我拿三个杯子来!”

学徒遇见了我的目光,向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商户们碰上了我的目光,热情地招呼着。

普通百姓们对上了我的目光,用同样的目光回应着我,让我感受到了他们的幸福与向往。

这是被后世人们所评价为“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如果是用来描述统治阶层的话,还是有一定正确性的。但今天所见到的一切让我觉得,这句话对于广大的人民并不合适。现代社会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人人都处处设防。这之后,一定是有深层次的社会原因的。我想要找到它,并以此改变我所热爱的世界。

如果我能够做到的话。

就在这时这时,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双眼睛与我之前见到的所有都格格不入。虽然瞳孔闪烁着宝石的颜色,却暗淡无光,甚至让我怀疑这只眼睛是金属制成的。眼神中夹杂着愤怒,不安,恐惧,悲伤,担心,无奈,还有一些我无法言说的感情。而最让我惊讶的是,这双眼睛并没有发着呆、也没有看向其他在场的任何人。这炽热和让人煎熬的视线,

是望向我的。

从人群的最外围,一直到入关卡口。

眼睛下,还有深深的黑眼圈和一条条血痕。

我从眼神的探寻中惊醒、第一眼就认出了眼神的主人:

奥莉薇蕥。

她怎么了?为什么在这里?!

我尝试着呼喊她,但这么远的距离,再加上人声的嘈杂,她不可能听见的。

她应该是看到我了,那种眼神是不可能望向虚无一片的。

我焦急地尝试用眼神和她交流着。

你还好么?你为什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令我恐惧的是,她本来显得有些焦急的脸上,现在露出了凄惨和绝望的微笑。

你走吧,不要管我。

不、不要这样!

她转过身,很快就淹没在了人群的后面。

我答应了艾薇雅的,我不能让你有事……

卫兵刚刚拿起了伊莉娜的徽章,仔细地端详着。

我向后面的人群冲了出去。

“绫!你要去哪?”

“不好意思!请等我一下!”

“可是……”

“没事,那你们就请先进去吧、不用管我了!”

不是已经毅然决然地离去了么?还留下了过分的话语。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我低着头、在人群中穿梭着。

没办法放下你不管…那可是我对她作下的承诺啊!

“对不起!借过一下!”

“请让一让!”

人群为我留出了一条过道。

“小伙子,下次可别忘东西了哦!”

“快点!等你回来我们再挪地儿!”

“你会进城的吧?”

简单的话语感动了我。我加快了跑步的速度。队伍一直排到了小镇的边缘,我跑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看来因为攀登而损耗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

向远方延伸的道路上没有人,无论是通往骑士崖还是下山的。旅店也是大门紧闭、此时还没有开门。

奥莉薇蕥趴在一个凸起的土坡后面。我试图叫她并把她扶起来,却发现她已经昏过去了。我尝试着把她身体翻过来。她身上的衣服是和我一起从菲力先生家出来的那一件,只不过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了,上面还全是灰尘和泥污。当她正面向我的时候,她的伤口更让我心疼:大腿、肚子、手臂、以及面部,都有很严重的划伤(还有几处在一直流血),头发虽然扎了起来却是一团乱,被植物的汁液染成了深绿色。

我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了:和她一起呆在城外,我不知道 该如何帮助她,我本身也是在被人追杀的状态。但带她一起进入城内,可能性又微乎其微。正当我纠结的时候,远处飞扬的尘土吸引了我的注意。

骑士团!

难道说,奥莉薇蕥是在回去的路上被他们追杀了?

巨大的愧疚感向我压来,我也没有时间多做思考了。我抱起了她,以完全不亚于我跑过来的速度,冲向城门。


“求你了、公主殿下!可以向守卫们说明一下,这个女孩子也是卓尔尼亚的试炼者么?”

伊莉娜犹豫着,显得十分为难。我在心里默默为我强迫她骗人这件事道歉。

这个时候,城门在我眼中显得越来越小了。我对进去并没有什么向往,即使我一个人能进去,我也肯定会选择留下来的。奶妈站在一旁,她并不怎么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样还有站在上面的那位圣殿骑士,但他们都是聪慧之人,这种程度的谎言应该一下子就会被看穿吧,其实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只是……卓尔尼亚城内的话,一定有更好的设施、更高明的医生,可以帮到奄奄一息的奥莉薇蕥吧。而她陪了我这么久,我能为她做的实在太少了。

原来,我不想她因为任何原因帮助我而受到伤害。现在,令我痛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平安无事。我没有再做任何申辩的,抱着伤痕累累的奥莉薇蕥跪在地上,准备接受那属于我的判决。

过了很久,连周围的人都被我们的气息而沉默了。

“唉…绫的女人缘,还真是好啊……”伊莉娜叹了口气、有些不满地嘟起嘴。

“诶……”我有些惊讶,没想她会问出这样违和的话来。

“骑士殿下!”伊莉娜开口了,声音之威严完全不像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她。

“卓尔尼亚公主伊莉娜· 奥尔黛西亚,现在将引领卓尔尼亚的试炼者走上通往卓尔尼亚的道路!”

白衣骑士欣然地点了点头,木桥被放下了。我的身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在伊莉娜的帮助下,我和奥莉薇蕥最终被允许进入卓尔尼亚,重伤的她在皇宫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我和她虽然都被视为试炼者,但伊莉娜在介绍时只是说我们只是远方慕名而来的勇敢之人,我们的身份也都被保密了。

这一次还真是欠了她一个大人情啊……我这样想着,想必她之前没有故意欺骗过任何人吧,而我却让她在至高的权威下为我作本不存在的庇护。把罪恶的种子传播在纯洁的人心中总是需要勇气的。有一段时间内,我甚至不敢和她的眼神对视。

另一方面,卓尔尼亚的医疗技术确实让我惊叹。我本来还以为又是祷告、忏悔、放血和灌肠的可怕疗法,不过看见医生有好好地在为她检查身体我就放心了。不过过了一段时间,我才了解到这只是这几年来共和制制度下的贵族可以享受到的特权,贫民百姓如果发生了同样情况的话,等待他们的只有巫术般的折磨。这样的真相让我的心情又变得沉重了。

完全由美好的事物所构成的结果不一定是美好的,而痛苦艰辛的过程后,也不应该就是相安无事的结局。

这个世界的法则还真是让人纠结啊......

医生此时已经检查完了。

“这位女士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过度劳累和一些皮外伤而已。很可能是误入了卓尔尼亚边缘的某些荆棘之地吧。”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您!”

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有些激动地握住了医生的手。他的神色显得很惊慌,但还算镇定地和我完成了这一古老的社交仪式。

“没有没有,这是小人该做的。话说,您看上去也受伤不轻,不需要检查一下么?”最后,在伊莉娜的坚持下,医生还是为我也做了一次检查。

“你也没事真是太好了。”结束后,伊莉娜对躺在床上的我说道。医生则是惊异于我的身体恢复速度,委婉的谢绝了伊莉娜让他在皇宫里逗留一晚的好意,已经和马夫在回去的路上了。

“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么?”伊莉娜问道。

可以的话我第二天就想让她带我去城中转转,为了了解卓尔尼亚强大之处的所在和拉帕斯变强的原因。但我觉得这么着急地出去不会是一个好的选择,至少过几天,让奥莉薇蕥的状态平稳下来。把她安顿好,我再一人去探明这些事情。经过了骑士崖的经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变得模糊起来,让我不禁怀疑那是否是我的一场梦。

“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呢...你呢?”伊莉娜显得有些难为情,她低下头,难为情地搓着手。公主殿下都露出了这样的神情感觉我是不可以拒绝的!

“还记得那次你让我和密尔里带你去阿拉克洛德公爵家,你答应我的事情么?”

“嗯,我记得哦!”

我当时答应了她一个条件,但她并没有告诉我具体内容。

“明天...可以为我兑现么?”

第五章

于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又扮演起了侍卫斯莱德的角色。这一次,我要跟着伊莉娜公主去相亲。不过,这一次我终于可以用我自己的名字了。虽然对斯莱德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反感,但这样总是让人感到舒服些。更多的是,我能够见识到别人各种各样奇怪的发音、并纠正他们。有时候还是觉得很有意思的。

对于伊莉娜相亲的原因,我并没有了解太多。她只是简单地说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于是就被父母们安排了。不过到底多少岁了、又为什么急着要结婚我都不了解。早上,她刚刚拿给了我一份今天来客的名单。上面全是今天回来相亲的人的身份和详细信息。上面多半是邻国王子和国内议员的儿子。

伊莉娜原来的侍卫吉尔曼先生是一位很显老成的中年人,与会被密尔里公主的美貌而吸引、和公主单独呆在一起就会感到心跳加速的格里芬卫士长不同。他更像是一位严父的角色,和奶妈一起,帮助繁忙的国王打理公主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埃斯通卡娜公主和马赛德管家的关系。只不过,伊莉娜有点怕这位严格的老仆人。当伊莉娜向他说明在这段时间她希望我来担任她的护卫时,这位老仆人是十分不情愿地答应的。当伊莉娜兴冲冲地跑开后,他很快就把我拉到一边。

“你可千万看好她,她老是在这种时候就一不注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诶、是这样的么?”那样的伊莉娜居然会?

“是啊!每次找她我都要大吃苦头,不是跑得老远就是躲在什么难以注意的地方,要是一早就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来接我班就好了。”

这…算是夸奖么……

“我会努力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真是的…公主殿下也是个苦命儿啊...,喂、少年!你可要好好保护她!”

“是!”虽然完全不明白意义,不过我还是答应了下来。老侍卫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顺带一提,伊莉娜想让我兑现的条件是:

“帮我选一位合适的丈夫吧!”

她说得很轻描淡写,仿佛这不是自己的婚事一样。

“那个…如果我选出来了的话,就意味着你直接要和对方结婚…对吧?”

“是......”

“是什么是啊!”我差点把名单摔在地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让我一个外人来做决定?”我现在觉得,这里的贵族教育不管到哪里,都是问题。贵族的婚姻往往充满无奈这我是有所了解的,但这样像掷骰子一样交给旁人来决定也太草率了。

伊莉娜显得非常平静,她一时没有说话。但她的沉默里,有更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的意思。

名单的第一页全是外国王子的名字,第一天要见的估计也就是这些人了。在见到真人之前,我对于王子这个形象一直在查纶和拉帕斯之间转换着。看着一旁笑容和蔼的伊莉娜,真心希望她能遇见的是像艾薇雅口中的查纶王子那样的人。

王子和公主间的交流没有太多的拘谨,自然地甚至让我觉得他们之前就认识。不过各种关于个人还有家庭的问题则让我打消了这个想法:他们确实是第一次见面的。

第一位王子名叫乔治,我看了下资料,他的国家位于莱斯帝国和卓尔尼亚之间,虽然谈不上繁荣强盛,但也算是人民安居乐业了。他长得英俊帅气,极具男性魅力。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伊莉娜和他很热情地交谈了起来。过程中,我得知这位王子今年刚满十九,剑术、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还喜欢吟诗作词,摆弄乐器。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这些都是吹嘘出来的,但他很快就实际地证明了自己。

这种真的是人上人啊。他是如何在我死读书的时候学会并精通这么多项技能就已经很难以想象了,外表无可挑剔、谈吐也极具风范。我甚至觉得之后的人都不用看了、直接让伊莉娜和这人结婚就好了。

交谈的最后,

“你喜欢我的什么地方?头发脸蛋胸部屁股大腿全部禁止说哦!”

“......”

这真的是一个刁钻的问题,不过我们众望所归的乔治王子依然对答如流,至少符合我的想象、他谈到的全部都是精神方面的互相吸引。只不过,长篇大论中隐隐地给人一种背书的感觉。

和乔治交流了近一个小时后,来了第二位王子,他的名字叫索尔特。地图上,他的故乡和沙克有些接近,他皮肤黝黑、有种蛮族战士的气质。但在着装和话题的选择方面却丝毫不显俗气。一上来就和伊莉娜大谈宫廷舞蹈的精妙与占星术之类的话题。虽然不及之前的乔治气质高雅,但也沉着冷静、是让女性很有安全感的那一种类型。

第三位是来自与莱斯帝国相邻国家的詹姆斯王子,他给人的感觉又和之前的两位不同:说话轻声细语、很有礼貌,他也是除了伊莉娜后第一个问我是否需要坐下的人(因为侍从的身份,我必须全程站着,以示贵族和平民间的身份差别)。举手投足间都能感受到他为别人着想的心,硬要说的话,我只能用温柔善良来形容了。不过看他和伊莉娜的交流有点心累:充斥着大量敬语和礼貌用语,往往为了决定一个话题就要费上不少时间。但两人从头到尾都表情和蔼、细致耐心倾听着对方。

接下来的我已经不愿一一了解了。每来一个,都显得比上一个要更加出色。不要说拉帕斯了,我甚至觉得查纶在这群异国绅士中都显得相形见绌。我现在能够明白伊莉娜沉默的意思了:如果每个人都是这样程度优秀的话,完全没法选择!

直到下午结束、只剩下我和伊莉娜两人时,我才长叹一声、瘫倒在了椅子上。

“怎么样?有觉得特别合适的么?”她有些戏谑地看着我。

“没...还没有见到......”我逞强说道。

结果第二天,完全就是把第一天给重复了一遍:来人全是外国王子,一个更是比一个要优秀。

“我不行了,这完全没法选!”

“我说了吧?”

“要不你...还是随便找个嫁了?”

“胡说什么.....”伊莉娜不太高兴地嘟起嘴,表情阴沉了下来。看来她也是有好好考虑过的,我应该向她道歉。

下午,她和一位王子去打网球了。本来这种宫廷运动我是不应该在旁边的,不过最后还是遵从了密尔里的意思。一开始看到他们都直接用手将布包一样的东西打来打去整个人都傻了,后来听他们描述了一下游戏规则后才确定了这就是现代网球的雏形。不过,在这个本应服装保守的时代,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都穿上了现代网球比赛的短裤短裙。王子那边还好,但在安全裤还没有发明的时代伊莉娜就......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把水杯和毛巾递给她。因为是用手击球,感觉比正常的网球更耗体力,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由于布料很厚的原因并没有关系,但裙底下若隐若现的白色总让我不自觉的扭到脖子。

“你还要打么?”

“打哦!可能会打到六点钟吧!”就在他们刚刚结束前,教堂里敲响了四点的钟声。

还有这么久......

“那个...会被看到的哦?”

“诶?你指什么?”

“没、没什么!”最后还是败给了自己的羞怯。不过对面的王子看上去就要输了,眼睛一直盯着球都看不过来。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终于结束了。王子走后,她累得瘫倒在椅子上,连仆人来叫她去吃饭都没有动身。

“为什么要打这么久...不累么?”我坐在她旁边。

“有…一点吧,不过没关系的,这样的正常社交还是必须参加的。”感觉她回到了那个正常的女孩子,但是却有一种女孩子却没有的无奈感。

还是她先开口了。

“绫,你知道么、最让我难以选择的到底是什么?”

“诶......那个,是因为每个人都很优秀么?”

“不是的。”

还会有什么理由呢?我一时真的想不出来。

“你对共和制有了解么?”

这是当然的,初中历史学了那么多……

经她一提醒,我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任何共和制度的崛起,都伴随着王权和皇室的衰弱。而伊莉娜是国王的女儿……

“这么说…难道这次相亲…并不是你所希望的?”

我想起了政治联姻。

伊莉娜点了点头,她斜靠在桌背上,双手背在身后。

这样一来,这就真的是一个很悲伤的话题了。

“你……今天有见到愿意嫁给的人么?”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一个个都那么完美、那么优秀……”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

“因为他们的眼中,都只有他们自己呀。”

她依然和蔼地笑着,我却第一次看出了凄惨。

“他们追求我,是因为卓尔尼亚是这片大地上最强大的国家。即使实施了共和制,我依然是最好的象征、是他们可以拿走的最好纪念品。即使我不再拥有任何实权,他们也相信我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成为号召卓尔尼亚的一颗棋子。”

“怎么这样……”

“你没有注意到么?排名前列的都是距离比较遥远国家的王子。议会的人把我视为烫手的山芋,在他们的逼迫下,本国没有任何适龄贵族青年敢靠近我,说是邻国王子,但实际上周边也没有任何小国感提出婚约。三个月后,我能选择的,只有一辈子都不再回到这个地方,或者嫁给一位工于心计的议员儿子。

父王已经努力为我争取了,但我不想让他为难。如果这件事情同样让你为难的话,我很抱歉。”

听过我很难受,没有想到在和我相同的年纪里,她承担了和我一样沉重的东西。而这些,她必须要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背负一辈子。我想尽力为她做些什么。

伊莉娜背对着我、正准备离开,我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在我的掌心里抽动了一下,她转过头、有些惊讶地望着我。

“告诉我,你心中的未来丈夫是什么样的?”

“诶诶?!”


我坐在奥莉薇蕥的床头,手里端着碗,那里面盛着厨师刚刚做好的鸡肉粥。

昨天马夫带来了消息,说奥莉薇蕥醒过来了。于是,我和伊莉娜一起急匆匆地赶回了皇宫。

“她身体是没什么问题了,但好像受到过什么刺激,既不愿意说话,也不想吃任何东西。”医生看上去很困扰。

“让我进去看看她吧。”伊莉娜说到,我制止了她。

“还是我先去吧,你是公主,这样不太合适。”

“好吧…”

然后就有了开始的那一幕。但是她对我的态度,并不比医生描述中的要好。时不时瞥过来的冷漠眼神,甚至让我觉得比对待医生的态度还要差些。

“算我求你了,你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感觉她的头和嘴唇翘得更高了。到底只是耍小脾气呢还是确实有难言之隐?

她换上了一件样式较为普通、但确实能看出贵族气息的睡袍。 伤口大部分都看不见了。应该只是被遮挡住了,痊愈还没有这么快。

“那天你走后发生了什么?真的仅仅只是掉进了荆棘丛里么?”

她的眼睛之前有点发肿,昏倒时身上的几处淤青也不像是划伤能够造成的。这样几次发问后,她都没有任何回答。

没办法了…如果提到艾薇雅的话,她应该不会再坐视不管吧?

“如果你真的出事了,我要怎么向艾薇雅交代啊……”

这次,她的眼皮抽动了一下。嘴上的表情也不那么镇定了。

“走之前我答应了她要照顾好你的…但你为什么这么任性……在骑士崖下没有道别就离开了,又在我即将进城的时候出现……

要是那天入城的时候,我早进去了几分钟、要是我没能看见你……”

说实话,虽然我有一些表演和道德绑架的成分在内,但当我说完时,自己还是被感情所击败了,声音有些哽咽了起来。奥莉薇蕥朝向我的背影微微地颤抖着,在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时转过头来。她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看见她抬起头的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小恶魔般的想法,我把勺子以及上面已经不怎么烫的粥直接插入了她的嘴里。

“对……”

可怜她还没能把话说出口、就受到这样的冲击,一下子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也一下子也紧张了起来,本来只是想要稍微惩罚她一下,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剧烈的喘息让她满脸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以说我现在才真正理解什么是对待病人的正确做法。

“对不起,我只是......”

“好......过分。”

“我的错。拜托了!你多少还是吃点吧!”我低下头,把碗伸了出去。

“我吃不了,手、没法举起来。喂我。”

“好吧......”

她又把头撇开了。透过云层和窗户,不是很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虽然女仆们帮她好好梳洗过了,但那已经开始变灰的头发明显是无法洗去的。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长出灰色的头发呢?真的难以想象。但是,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奥莉薇蕥不知道多少次了了,而每一次,她都是用沉默来回答我。

我想起了伊莉娜在悬崖上发现我的时候,关于我被追杀的原因,她什么都没有问。但我想不出任何让她这样做的原因。因为她好奇心不及我强烈、对这件事其实并不感兴趣么?因为如果事情都没有办法弄明白的话,又要如何去帮忙呢?

接下来,我们两个都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等她把粥吃完,我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她又躺下去了。

“艾薇雅,她还好么......”

这句话,不知道是她的喃喃自语还是对我的发问。为了让她好好休息,我离开了房间。


虽然从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不可能作出决定。但这次由卓尔尼亚的统治者们精心谋划的相亲活动还是进行了五天之久。伊莉娜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过,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初次见面时的埃斯通卡娜。而她最后的答复也是一如既往地经典:

“请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不过那边人的意思是,即使你没有选出来,婚事也要在近期定下来。看似无理的要求却无法拒绝。一旦发问的话,肯定又是各种不妥、各种伦理道德上的说教吧。伊莉娜的父亲还是很疼爱她的,希望她能够找到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后再结婚,但伊莉娜似乎不愿意让他过多为难。

“我说,你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那天,我很严肃地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就算你这问我也......”

她当时没有给我答复,让我容她想一想。第二天,她很苦恼地来找我,

“对于我想找的人...我真的没有一个明确的印象。”

她说这话时,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是眼睛却不时地向上瞟,捕捉着我的视线。

“......这样吧,我换个问法:你对你未来的另一半有什么要求?”

这个问题她同样思考了很久,但最后还是开口了,

“我不想让父亲和关心我的人困扰,也不希望因为我的婚事引来诸多麻烦,所以尽可能地在这些名单中选吧…我希望对方和我是有感情的...不一定要是喜欢...互相依靠就行。”她想了很久,才把接下面的话说了出来:

真的只是政治婚姻的话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能对我是真心的......

伊莉娜提出的几点要求,其实已经表达很多了。很多事情往往是不能如人所愿的。我虽然有一个很好的想法,却不知道会不会让她满意。几天后,我和她坐上了去首都的马车。

原本,皇宫就是首都的所在地。但实行了共和制度后,为了和旧势力有所区分,统治者们选择把新首都建立在了远离皇宫的地方。一路上,我把我去见奥莉薇蕥的事情告诉了她。

“感觉我很难和她交流下去...虽然是和她妹妹的约定...为什么姐妹俩的感觉差距会这么大呢......”

“完全没有啊,你指的是什么、绫?”

“总是给人一种冷冰冰、难以接近的感觉...”

“受过伤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啦...”伊莉娜有些腼腆地笑着,这话让我十分不好意思。“我去见她的时候,她同样什么都不愿意对我说呢。但有时候一个人把话说出来、别人听着了,不一定要回答。对说话者来说有人倾听、有人可以发泄,对于听话者来说有人给他/她好的建议。这样就很好呀。”

“即使什么都不说......也没有关系么?”

“等到想说的时候再说吧,这种事情很讲究时机的。硬逼着别人说出来,有时候不过是白费力气。”

“你对我什么都没问...也是这样想的?”

这个问题,她稍稍顿了一会儿。

“嗯,是的哦!”

“......”

“通过试炼的人,就是卓尔尼亚尊贵的客人。虽然有人是想借此证明自己的强大和勇敢,但他们往往是无法成功的。爬上骑士崖需要最需要的是毅力,有时候往往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能够坚持下来。正因为如此,攀爬这个过程被认为是一次洗礼,但试炼者站在山崖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摒弃了过去的自己,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了。”

伊莉娜这样说的时候,显得有点欣慰。她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雅克·莫莱团长也是这样的。”

她的话让我稍稍安心了些。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来到这里后有什么改变,但这样才正是我想要的。


很快,我们就达到了目的地:街道上一件并不起眼的住宅前。

“这里是...?”

“进去你就知道了。”

我敲了敲门,过了很久才有人应声。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门链却还挂在栓子上,一位年轻的男仆人对我露出了狐疑的眼神。

“你好,我是前几天让马夫上门来过的十绫。”

“这样啊,那么请进来吧。”

“好的,谢谢。”

我先进去了,在门口脱下鞋子的时候,男仆竖起一只手指放在了嘴前。

“请尽可能小声一点,现在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如果在这段时间被打扰了的话,主人会不高兴的。”

“好的,我们会注意的。”

“到底是什么人......”

我学着男仆做了一个一样“嘘”的表情,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栋房子从外面看上去古老破旧,里面的装饰也让人质疑着房主的品味。可见范围内被摆满了大小不一的书籍:有的被折满了书角、有的可怜地被夹进了比其本身还要厚的大沓纸张、还有的就连封面上都写满了笔记,疯狂的字体给人一种生命茁壮生长的感觉。室内除了最基本的用具外,就没有任何装饰品了。有桌子没有桌布和多余的刀叉碗碟,有椅子但没有地毯和壁画;就连冬天绝对不能缺少p的壁炉也砌了起来。没有虽然如此,但房间整体的布置还是给人一种整洁、干净的感觉。

如果第一次来的话,肯定会好奇这里究竟住了个什么样的人吧?伊莉娜正在被这件事情纠结着。但对于她疑惑的眼神,已经从名单上知道了一切的我只是回以淡淡的笑容。男仆为我们端上来了两杯茶,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很快就在茶的香气中飘走了。

“你们进入出了大厅后向左转,主人就在走廊上的第二个房间里。”

我和伊莉娜站起身,向大厅外走去。

可能是在皇宫呆久了的缘故,这条走廊显得意外窄小。不要说和皇宫里宽敞明亮的走廊相比。就连在公爵家,都没有比这更窄的通道了。不过大面积的壁窗还是让空间感实际扩大了不少。

门上的家族徽章引起了伊莉娜的注意。:

“美第奇(Medici)......不是国内最有影响力的家族之一么?”

“嗯,正是。”

在轻叩三下后,我打开了房门。

如果说外面堆放的书籍只能用杂乱来形容的话,那这里面就是一片狂乱的书海了。房间内只有被一垒垒高高的书堆包裹着的书桌,并没有椅子。一位神色庄重的年轻人站在书桌面前,手中的笔还在不断地抄写着什么。

他的身材瘦小,应该只到我的胸口位置,还没有伊莉娜高。四肢修长、面目清秀,很文弱的样子,

却不显一丝病态。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拥有一种同龄人所缺乏的热情和专注。而这一屋子的书,可想而知就是他倾注全部精力的对象了。

历史、哲学、政治、经济、语言。全是我高中时想想就会头疼的东西。但我之后便认识到一点:无论人们所追求的是什么,只要他在这条道路上坚持不懈、永不言弃,他就是值得尊重和敬佩的。

“龙科内(Roncone)·美第奇。”

即使听到别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他也没有抬起头。直到过了十点,墙上的钟表发出了古老而清脆的响声。他才把铺开的羊皮纸一卷,收进了怀中。

“您好,十绫先生。”

他的发音十分标准,让我不禁想象在这片大陆上是否也有和现代的我讲同一门语言的人的存在。

“您好,这位是公主伊莉娜殿下。”

“久仰公主大名,今能见上一面,实在是荣幸之至。”

他的话中没有起承转合,没有语调的变化。但不会让人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常闻龙科内大人之名,今日方得一见,这种对知识的渴求确实让人佩服”

“哪里哪里......”

他们一开始就亲密地交谈了起来,虽然感觉有点别扭,但前几天,我把候选者的名字都报给过伊莉娜一遍。其中这位龙科内·美第奇是我印象最深、伊莉娜也正好认识的。虽然这次选择完全取决于我个人的一个想法,但如果是熟悉的人的话,应该比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更加容易接受吧。我静静地站在一旁,听他们讨论天文、航海、战争和国家现状。直到伊莉娜想她和王子们交流时那样停了下来,我才开始进入正题。

“今天我带公主殿下来,说想来谈一门婚事的。”

感觉伊莉娜在我身后很大力地掐了一下我的腰。我差点叫出声来,那个部位恰好是我在攀爬骑士崖频频作痛的地方。

“我说、怎么觉得自己被你卖了?”她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道。

龙科内没有在意我话中略显粗俗的成分,发问道:

“婚事...是指?”

“由当权者为伊莉娜公主殿下安排的相亲大会近日举行。但无奈,那些外国王子们都过于寒碜、不宜见人,殿下便希望在国内觅得一佳人。您的名字正好就好推荐的名单上。”

我又被伊莉娜掐了一下,不过这次力度小了很多。

“意思是...希望我和......”

“是的,希望您可以考虑一下和殿下的婚事。”

这次则是被狠狠地踩了一脚。

龙科内只是稍稍抖动了一下眼皮,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我...其实不怎么在意个人问题的。平时除了看书外和冥想外,我并不在意其它的事情。你也看见了,这一间书屋,便是我的世界。

因此,即便我与公主殿下结婚...也仅仅只是为了皇室的传宗接代而已。只怕生性活泼的公主殿下会对这里的生活感到无聊。”

他说完后,把头撇开了。走进书房。


到了门外,伊莉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我们走到了马车旁,她才像梦游一般,喃喃道:

“绫,你是怎么想的?”

这句话和现代人气愤地指着别人破口大骂“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不一样,她只是单纯地想问我的看法。

我对这位龙科内的评价都是很高的。

要说到现代人和古代人差别的话,我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自知之明”吧。很多东西在过去的时间刚刚被发现,但在现代人眼里已经习以为常。如果让一位大学生回到十七世纪,那人们记住的可能就不再是那个因为苹果的掉落而发现万有引力的牛顿了。正是因为这种差异,这里的男性皇族中,他们的认知都往往让我觉得既自负又狂妄。但龙科内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尽管我来自现代,都不得不承认他很有知识,早已被现代人所摒弃的古典哲学是他最为精通的。而他不断学习的目的只有一个、这一点无论是之前的资料还是他和伊莉娜的谈话中都明显地透露出来了:

“我想要创造出一种比共和制和封建制度更完善的社会体制。”

“在我眼中,理想的生活只应该有梦想和书籍。”

确实是像伟人一般的发言呢。尽管马克思还是几百年之后的人物,但哥白尼的日心说不也是过了很久才受到了别人的认可么?说不定马克思才是那个捡漏的人呢。龙科内这种抛开一切、想要花费一辈子去追求一件事情的态度让我十分敬佩。如果要说到自己的话,我还真的不知道什么事情能够让我着迷一辈子的。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这种单调的生活,也有一个反面。我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本科幻小说中,沉迷于解决三体问题的男人和不明身份女人之间的生活,他们结婚只是为了生活上的方便。而婚后他们唯一的交流,只有数学问题的研究。多余的字一个都不会说。这种对于正常的婚姻关系来说有些畸形的生活引发了我的思考。

如果没有办法避免婚姻的话,那去找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如何?

“还记得我问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么?”

“嗯,但是......”

“我一开始,是很想找一个完全符合你要求的。甚至我觉得,我能够你的憧憬都过于卑微了,我能找到一个更好的。”

“谢谢......”

“但是在和你一起的这几天里,我已经觉得这是无法实现的奢求了。事实告诉我,只要你的公主身份还在,就不会有任何一位王子真正把你当作心上人来看待。”

在这之前,我调查了所有王子的日程安排表,包括过去和将来的。他们不是在来之前就接受过密集的修养以及马术训练,就是已经计划在这次来访卓尔尼亚之后,即将宣布重大的政治声明。而声明的内容,无非是和卓尔尼亚还有伊莉娜有关的。

这一次,伊莉娜没有说话。她只是用手撑住头,很难受的样子。我的感受也是一样的,但我必须说下去。

“排除了王子们这个选择,剩下的只有国内议员之子了。只要把你的要求套进去,大部分的都可以排除了。龙科内·美第奇,是为数不多剩下的人选。相比于那些被排除掉的议员之子,他们大多专注于一两件事情,生活简单、不愿意从政。你和他们在一起,只需要担心身为父辈的议员们。

其实我真的希望她可以离开这个国家、和真心喜欢她的人一起离开的。但实在无法做到的话,这也不是一种坏的选择。

好了。接下来,才是我最想要说的。

“但是,和议员们后代的婚姻,并不算是一种终点。”

伊莉娜惊讶地抬起了头,饱含泪水的眼睛看着我。

“即使是在婚后,你也可以像现在一样自由地生活。你不用远离家乡,还可以不时地去拜访密尔里、回到皇宫来见家人们。”

她垂下头,可怕的表情好像刚刚遇到了从未见过的凶猛野兽。但在我眼里,这种反应很正常。中世纪时的婚姻被教会认为是神圣的。两人一旦结合,就不能再分离。也就是没有我们所谓的离婚。伊莉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痛苦不堪。一方面,她想要嫁给一个爱自己的人;但是另一方面,即使和不爱她的人在一起,她也没有办法违背那个时代女性必须遵守的道德规范。但是,无论是道德还是法律的规定,对于现代人来说,都是只要愿意就能够随意跨越的栅栏,有时甚至是可以随意利用的道具。两个人结婚和离婚,可以是为了一时的激情,可以是为了凑合过着日子,也可以是仅仅为了一套在硕大的城堡面前毫不起眼的房子。

这种现代人的思维,是我最想要教给她的。在相亲之前,我有些忐忑、并不确定这样做是否合适。但在见到了那些这么想想,人类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六百多年历史还真是白发展了。曾经的唯物论再一次转变回了唯心论。中世纪好啊,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现代真的是太可怕了。

“怎么可以...这样......”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甚至可以去另找一位心上人。”

“别说了...”

“一位你真正喜欢...”

“别说了...”

“愿意和他共度......”

“住嘴!”

啪!

这一次,伊莉娜的反应出乎了我的意料。她几乎是吼着喊出声来,抬起手、甩了我一个巴掌。

虽然她的力度不大,但我的脸上还是火辣辣的。就好像在下午上课、昏昏欲睡时,被老师一下子喊到了名字、那种一下子清醒过来的感觉。一下把我给打懵了,我一时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泪水涟涟的眼睛看着我,饱含着不解和委屈。

“对不起......

果然......还是算了吧。”

她打开门,跑出了马车。

第六章

“现在感觉还好么?”

“......”

没有回答,我的声音一直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听着那反复激荡、不断削弱的回声,直到最后它消失在了房间的某处。

“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开呢...就算你当时把我赶下去我也......”

这次,她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在和我的视线对上前又低下头去。可能是意识到时间已经晚了吧,她躺进了被子里,背对着我。

“唉~”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了床头边,帮她吹熄了油灯。

“那天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但如果不向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努力的话,事情是不会有好发展的哦!”说完这句话后,我就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在听到脚步声远去后,伊莉娜才慢慢把头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

她又用被子把头蒙住了。

其实,我是很感激那天伊莉娜没有直接把我赶下马车的。在人生地不熟的政治中心,我可能只有手足无措地在大街上游荡吧。但她却自己跑了出去。即使在那种时候,也保持了顾及到他人的基本修养。我实在是感激到说不出话来。

只是,她会如此生气的原因,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如果只是因为我离经叛道的发言的话,她的表情不应该是那样的。

她那委屈的眼神,让我不禁怀疑,我是否误解了她什么。

是她的要求么?但我无论怎么想,也得不到答案。

重要的是,伊莉娜自从那天消失后,我和马夫、还有部分骑士团的成员,就一直在城内找她,但一直毫无结果。直到三天后奶妈来消息,伊莉娜已经回到了皇宫。但是因为连日的奔波和骤冷的天气,她得了重感冒。

一下子,愧疚感就让我无地自容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直在皇宫里照顾着她和奥莉薇蕥。她的身体虽然一天天好起来了,但她那天的想法我却一直无从得知。

伊莉娜和奥莉薇蕥,这两位名字相像的人,现在真是连连对我的态度都慢慢靠拢了。没有太多时间外出,我只能靠在皇宫里一点点收集我想要知道的信息。总的来说,结果比较让我失望:这里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那么多脍炙人口的传说,但是我找不到一点关于奇迹存在的踪影。

这天又是星期天,我和马夫上街去,想去买一些治疗风寒的药物。

“芫荽和...桂枝?......煎服?”

马夫教我辨认御医歪歪扭扭、模糊不清的字体。

“正是。”

见到这两种植物,以及类似于中医的操作手法令我大为吃惊。虽然不见得是什么先进的技术,但相比于中世纪荒蛮的放血疗法已经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了。这不经让我想起了古代东西方的关系。伊莉娜的卓尔尼亚代表的是东方,而密尔里的国家则是西方。相隔这么近却依然有着如此巨大的文化差异,这也是让我惊叹不已的一点。从我们正在穿越的高大西方式建筑上,真的看不出来。

出了皇宫的区域,前面就是正常由小屋和商铺拥挤在一起、形成的平民区了。虽然在皇宫和城堡里住惯了,但我对这里还是很有好感的。我想起了菲力先生美味的食物、还有“高手在民间”的说法。说不定在这,我真的能找到魔法的奇迹呢。

小巷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按照现代的时间来看,现在应该正好是家庭主妇们去菜场买菜的时间。走在人群中,闭上眼睛,就会感觉自己正走在现代的一条大街上。我很享受这种热闹的氛围。再往前走,有些坑坑洼洼的土路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相比于低矮的木板房,周围是用石头搭建起来稍显华丽的房屋。建筑的高度也上升了,基本有两到三层。这两片地区的交界处是一个小广场。中心有水池,却并没有喷泉。

“再往前面走一段就到了。”

很快,我们来到了一栋银灰色的二层楼房前。这里和我想象中的采药者不太一样。在我眼里,破旧的小木房、和背上放着镰刀的大大背篓才是他们的标配。

是不是类似于包工头那样的操作方式呢?走进庭院里,我确实见到了垒成一堆的无名植物,还有地上排成一排的背篓。

“易先生!在家么?”

“来啦来啦!”

这是我在这里这么久,听到的最热情的男声。给人一种失业在家多年的人、突然有工作找上门的感觉。

门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位满脸笑容的精瘦老头。他头发花白、用手不断梳理着自己长长的胡子。他的身上兼具着生意人的精明和老年人的和蔼两种气质。他的眼神从马夫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年轻人,我见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这之后定有大试炼在等待着你!”

“诶、诶?!”

“请不要开玩笑啦、易先生...公主殿下的状况不是很好......”

“噢噢、还真是失礼了!这位是?”

“伊莉娜公主殿下的新侍卫,名叫十绫。”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哈哈哈、年轻人不必拘谨。鄙人姓绉,单名易。算是这一代小有名气的草药学家和医生吧。以后的生意还要麻烦你多多关照啦!”

他的反应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可能对于医生来说,其实他更多的是一名商人吧。

“芫荽和桂枝的话...应该都在房间里,昨天刚刚采摘下来的,都还没来得及清洗和分类。”

“没事,让我来做吧!”

我自告奋勇地说道。没想到马夫探来了异样的眼神,而易先生更是一下子凑了过来。

“那个...易先生?”

“哎呀,老夫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还真是被小瞧了呢。”

他转身、走进了左侧的一间房间。

“跟我来吧!让我见识下你的能耐!”

被他的气势一下子怔住的我只好答应了下来。

“是!”

房间里,是堆成了两堆的芫荽和桂枝。桂枝和小块的柴火无异,而芫荽则是一种像伞一样的叶状植物,直到我闻到了它那特殊的香味,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香菜啊...

不过,两堆药材里都混杂着大量的泥土、杂草、一种黄色的小野花,桂枝里还有难以分辨的小树枝。

“把这些都除去杂质、洗净、润透,芫荽晒干、切碎;桂枝切厚片、放在阳光下干燥。”

今晚看来是回不去了。我花了大概一个下午,才把芫荽那一堆清洗干净。而桂枝还发出着泥土的气息。

马夫已经先回去了。我想起了他送饭时提醒我的话:

“唉,你干嘛要答应下来?绉易这人说到底还是个商人,他经常趁自己徒弟不在的时候,这样教唆别人帮他干活的。”

既然答应下来,就没有办法了。而且,伊莉娜生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在我的。我也希望她能够早点好起来。

“没事,你今天先回去吧。”

“也只能这样了,你悠着点,明天我来换你。”

他虽然小有抱怨,但这种愿意和我一起承担的想法还是让我很受用的。要早点把草药带回去、给伊莉娜服下啊。

“嗯。”


夜深了,水从泵里被挤出来,然后又缓缓地倾泻在了石阶上。

月光被高高的围墙所挡住、我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事物了,但还是摸索着、把一根根细长的嫩枝放到水下冲洗,然后切成小段,放在盘中干燥。

“很努力嘛、年轻人。”

老头拿来了一座油灯,放在了我的脚下。他穿上了一件宽松的长袍,看上去既像即将解衣欲睡的诗人,又似即将出门朝拜的朝圣者。

“年轻人你这么拼命,不会是对公主殿下有什么想法吧?”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摇曳的灯火中,我的倦意上来了。除了“公主殿下”的字眼外我什么都没听见。

“嘛...还是算了。我去冥想一会儿。”

他这句话我听得很清楚,冥想这个字眼加上他的穿着,让我不禁打了个激灵。

“请等一下!”

“嗯?”

“那个...我也能冥想么...?”

他先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我几眼,然后脸上突然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当然没问题!哈哈,你这人、很有意思啊!”

我和他一起坐在这栋房子唯一能看见月亮的二层房间里。盘腿坐在地板上,没有垫子的缓冲我的关节被压得生疼。

“来,像这样,深吸一口气,然后把你的手轻轻放在膝盖窝上。

深呼吸,把大脑放空,什么都不要想~”

他的声音慢慢变缓了,没过一会儿,我就能听见他那沉重而有节奏的呼吸声。

我学着他的样子,把呼吸放慢,但一会儿就觉得疲惫不堪,想要倒下去休息一会儿。但腿部的酸痛又阻止了进入梦乡。我就一直在这种半痛苦和半舒适的状态下煎熬着。过了不久,腿开始发麻了,汗从我的胸前流了下来,我才感觉到这个姿势的妙处。

那是一种身体彻底被放松的感觉,我觉得我的感官更灵敏了。从来到现在,我一直以为在这城镇中,我是不可能听见像野外一般昆虫叫声的,但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

蛐蛐的鸣叫,路人在石板上走过的清脆脚步声,路灯熄灭后、金属托盘在温度的变化下形变的声音。

这里面,有一半是标准能量和物体微小震动的共鸣,让我感受到了那些正常人无法察觉的声音。还有一半,我觉得是这个体式的作用。

我一直沉默着,想要更好地感受这些声音。但老人已经开始念念有词了。我听不懂,应该是某种特殊的宗教语言。他的声音开始如同蚊子的呼吸,十分轻微;但到后面越来越大,变成了正常的说话声。最后,他双手合十、跪在了地上。对天祷告。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他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上午那个让人觉得开朗乐观的老头、也不想一位处事精明的商人,不如说是一位虔诚的教徒。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小而圆的眼珠子像机灵的老鼠般游走着、最终停留在了我的脸上。而我还盘腿坐着,背挺得直直的。

“年轻人,你在寻找什么?”

“诶?!这都能看出来么......?”

“你太急了。这样的话,不但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要达到目标也很困难。”

“喔喔……”

确实,不能不急啊。

好不容易爬上了骑士崖,我可不想在这里悠哉地度过下半生。我没有刻意地去着急,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阻碍着我,当我真正有时间的时候,就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唉,事情总是事与愿违啊……

老人仿佛看出了我的苦恼。

“不妨和我说说?虽然不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但答疑解惑这方面我还是很擅长的。”

那还真是谢谢了。就算不是发自内心,我也相信他是绝无恶意的。

“请问,您见过魔法么?”

老人一开始表情严肃地沉默了几分钟,我还以为他在考虑是否要将他知道的告诉我。但很快,他就倒在地板上,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一直想问的就是这个么?哎呀让我在笑一会儿~”

见到他这个反应,我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我...有说什么很可笑的话么?”

“我见过、想要寻求奥义、魔法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像你这么正经这么严肃问我的,还是第一次。”在又笑了一会儿后,他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把我的脸拉到了面前,认真地说道:

“这种东西,要不是骗小孩的话,就是慵懒无耻之辈的意淫了。”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魔法这种东西的存在啊!”

世界仿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惊讶地张开嘴巴、瞪大眼睛。虽然他可能不了解、可能以偏概全,但如此斩钉截铁的否定还是不由地震撼了我。

“你听好。这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不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先不说那些因为祖先们的功业而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我们商人可是天天要朝五晚十、自己查看行情、采购药材、再恳求着别人来买的。生意好了担心国王增税...不现在应该是议会了,生意差了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就眼睁睁地看着一箱箱处理好的草药坏掉。你去问问,不管是田里种地的,城堡里看门的,还是海上打杂的,哪一个比我们的工作更辛苦?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不劳而获、投机取巧的手段的话,还有谁有资格比我们更早得到它?”

老人满脸通红、像刚刚喝过酒一般喘着粗气。可能也是回忆起了生活的不易吧。虽然我并没有明确魔法的含义,但他所说的不劳而获、投机取巧,和拉帕斯的表现是一致的。我也能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

“您说的是......我这么问,并不是想要那么做。只是事实实在太过蹊跷、我想要找到一种合理的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别人一下子比你好就眼红看不得了?那肯定是自己努力打拼出来的!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暗自努力......”

于是,老人数落一直数落着我。直到早晨,他昏昏沉沉地睡去、马夫也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位马夫,他是专门来送我会皇宫的。

“绉易先生年纪这么大,有没有儿女?”

临走前,我随口问道。

“好像有一个儿子,不过那是在他经营草药生意之前的事情了。原来总会听到他抱怨自己儿子不争气,但最后总会变成懊悔。说什么应该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间之类的......”马夫回忆道。

“这样啊......”那怪不得,应该是对不上进的年轻人都很有感情吧。

我很感激他对我说的话。望着刚刚东升的红日,感觉自己像整装待发的士兵一样充满了精神。尽管他的问题让我充满了困扰,但同时也提醒着我:

在搞清楚别人为什么会变强之前,自己不应该也有很多提升自己的事情可以做么?

在马车远离的那栋灰色二层小屋上,尖尖的屋顶正散发着亮光。


因为有易先生的草药,伊莉娜的病好得很快。尽管她还是喜欢保持沉默、一见到我就一脸高冷的样子。但回想起那天在车上给了我一耳光的她,还是显得可爱了许多。上次在经过她房间的时候,我听见了她和马夫的对话。

“那天你回来的时候,十绫没有和你一起?”

“没有,侍卫他为了让公主殿下早点好起来,在易先生那里洗了一晚上的草药,第二天早上我才和另一位马夫去把他接回来的。”

虽然不知道她这么问的意义何在。但在那之后,她就更加躲避着我的眼神了,偶尔和我的视线对上,还会脸红着躲开;不过动静最大的还是当我不小心触碰她的时候。

“放开我啦笨蛋!”

“对、对不起!”

完全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只是稍微碰到了一下。可能她就是这样一位十分敏感的人吧。这段时间,我也去照顾过奥莉薇蕥。一次,我在她的床头发现了一本和卓尔尼亚本地宗教有关的书籍。

奥莉薇蕥来过卓尔尼亚多次,她是能够看懂当地文字的。我便好奇地问她:

“为什么要看这样的书?”

“为了祈祷。”

望着她那盯着墙面的游离眼神,我再也找不到任何展开了。

这一段时间,我对卓尔尼亚这个国家的了解也更加深入了。

大部分的卓尔尼亚人,他们的生活、就像古代的僧侣一样:膜拜、朝圣、冥想、但我没有见到任何其他超出我理解范围的东西。甚至走在路上,我也能遇见不同游说的人,想要邀请人们加入他们的教派。

简直就像是一个现代的宗教国家。最后,我不得不承认:绉易老人的话是对的,这个国家没有什么魔法之类的东西存在着,是不可能存在着。

因为要是存在的话,这个国家就不会是这样了。

这个主要的问题没有解决,而我能够对抗拉帕斯的对策也暂时没有着落。老人在我心中的身影开始模糊,我也愈发地不安起来。


一个晚上,我偷偷地溜出了皇宫。

半夜的街道和白天一模一样,宁静、祥和。但这种沉浸在夜幕之中的氛围,在月光下发亮的石板路、还有晶莹的流水,都给人一种别样的风味。这几天的天气逐渐变冷了,据说再过几天就会降下第一场雪,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我的目的地是城镇上的一处......用现代人的说法就是建筑工地。在那里,我能找到我想要的厚重大石板。半夜里,工人和负责的人都回去睡觉了,这里空无一人。我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几块大石板撞上了小木车,推出了工地。

大石板的用处,是在砸碎之后压实在土地上,做出一条小径来。而我今晚想做的事情,正好帮他们完成了第一个步骤。

砸碎石块。

别说夜晚做工用于减小声音的布匹,我连锤、镐等工具都没有携带。这种石头还是建筑中最常用的坚固花岗岩,平日里五六个工人们一起敲,都只能从上面敲下小小的碎石块来。但今天我是要让它们整个地从中间裂开。

自从在卢卡斯公爵的城堡里发现我依然可以使用微少的标准能量,又得到了易先生如教育不争气儿子一般的建议。我决定我要将我这种能量的转换和释放能力锻炼一下。因为没有转换手套,我无法得到像之前那样强大的能量了,所以我目前习惯的,通过能量涌动来操纵大量的同类物质已不再实用。我想找到一种可以把有限的能量集中在一点,然后有效释放的方法。

看着一板车堆着满满当当的石头,我有点后悔了:因为击碎后它们是不可能再这么整齐地排列在没有护栏的平木板上的,而我又没有另外一辆车可以把它们运回去。不过事不宜迟,我抬起一块石板,把它放在了旁边一个高度合适的圆木桶上。

我站在原地,开始蓄力。

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一条细细的涓流从大脑流入了我的左手。我开始想象当我的手触碰到岩石时的打击感,从受力面积最大到最小、分别是手掌、拳头、手刀、以及手指。能量的密度是一致的,受力面积越大就意味着要消耗的能量越大。按照之前的经验来看,手掌和拳头的充能释放是不可能的,因为大脑所提供的微弱能量根本就不足以把整个受力面充满。就像那次在野外飞舞树叶一般,快到极限的时候我就会感到不可抗拒的疲倦,人晕倒后充能也就自动停止了。而只是单个手指的话受伤是难免的,看来只有手刀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将手竖起来,大拇指在上、小指在下的状态,让能量从下开始堆叠。当整只手底部都充盈着能量的时候,我抬起肘部,将手掌狠狠地向石板劈了过去。

从声音上来说是极其普通的。木桶破碎、木片散落一地;石块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但我亲眼看见长一米、厚度接近半米的石块裂成了两块。

会不会是太高了、摔成这样的?

不敢相信的我又把石块放在地上实验了几次,但结果都没有变化。虽然有几块只是产生了裂缝,但大部分的都顺利地碎裂了。结果虽然谈不上欣喜若狂,但也让我十分满意了。之后,我又试着充能久一些,但结果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下次拿金属来试一试吧。我想起了皇宫里卫士身上别着像绣花针一般纤细的长剑,那种估计不用标准能量,戳进地上一折就断了。金属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很常见的东西,大部分的护盾都是木制的。正这样想着,我感觉自己已经有些疲倦了,一种强烈的熟睡欲望向我袭来。

不行...可不能昏倒在这里。我好不容易把石块又堆上车,推回了工地。走了一段后,现在皇宫高高的房顶已经近在眼前了。紧锁的大门已经是意料之中了,我爬上了庭院里一棵不知名的果树,从二楼的窗户里翻了进去。每次这样做确实有些不守规矩,但那个时代窗户的闭锁装置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真是太好了。

“什么人?”我听见整齐而迅速的脚步声向我的方向赶来,不过距离还很远。

糟糕了!可能是落地的时候声音太大,被发现了。

这个房间平时是作为会客之用,完全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而且就算有,我也不相信精明的卫士们不会发现。大部分的卓尔尼亚人都不知道试炼者的事情,我的身份还只是一个侍卫,在这样的情况下是肯定会被怀疑的。

皇宫的地图在我脑海里铺开,我在飞速思考着我可以逃跑的地方。

回到树上?不行,如果卫兵们起疑心了,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我就没有办法再进来了;在卫兵们来之前去其他房间呢?卫兵来的那个方向是有几个储物用的房间是可以躲起来的,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向他们方向过去的话可能会正好碰上;而另外一边除了伊莉娜的房间就只有空旷的大堂了。权衡再三后,我还是决定躲进伊莉娜的房间。

没办法了,希望她已经睡了吧。

我以我最快的速度溜出了会客室,躲在了伊莉娜房间门口前的凹陷处。直到卫兵们都走进了会客室,我才慢慢扭开门上的球形把手,进去后又轻轻地关上了。

“没人诶......”

“果然是多心了么?”

“可能只是野猫什么的,不用担心。”

从隔壁,我能听见几个人在房间内探察发出的声音、还有他们的对话。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借着窗外的微弱光线,我向屋内望了一眼。只看到微微鼓起的被子,并没有看见伊莉娜的脸。应该是睡了吧。

听到脚步声的远离,我就准备打开门、离开了。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让我发颤的声音。

“绫,是你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当我回过神看见穿着睡衣的伊莉娜时,不禁失声惊叫起来。

“别叫这么大声,会被听见的。”她冲上来、捂住了我的嘴巴。

这可能是到卓尔尼亚这么久以来,我和她靠得最近的一次了。她的手贴着我的嘴唇,头靠在我的胸前。等到卫兵们的脚步声离去后,她却像碰到了炽热的铁块一般,从我身边跳开了。

“我...有话想和你说。”


不久后,我就躺在伊莉娜的床上了。而她靠在床的边缘,看样子随时都会掉下去。

“你不靠过来一点么?会掉下去哦。”

“不、不用了!这样就可以……”

虽然她这么说,但很快,我就看见她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神情,然后整个身体向后翻过去。我赶紧伸出手去拉住她。还好她只是半个身体滚出了床外、并没有摔下去。

“小心一点。”

“放开我啦!”

我才注意到,把她拉上来之后,我几乎是抱住她的姿势。

“对、对不起。”我赶紧慌乱地把她放开。她低下头避开了我的视线。我沉默着、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直到她开口:

“那天……对不起……”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坦率地跟我道歉。

“诶为什么?你没有错…怪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难过么?”

……

这一点我就答不上来了。别说为什么难过,我连她有这样的感情都不知道;我以为她只是单纯地生气了。

“你看,绫你总是这样。明明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只知道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不敢看她的脸。

“好狡猾……”

“诶?”

“这样一来,不就把所有的包袱抛给我了么?你在想些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一想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人就只有我自己,就觉得非常地难为情和不甘心……”

“诶、诶!干什么…?”

她的两只手轻轻地托起了我的两只手,一支放在了她的胸前,还有一支贴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脸好烫、胸部的起伏也很剧烈,薄薄的衬衣下丰满的隆起让我也有些心跳加速。她区起膝盖,把我放在她胸口的手夹住,然后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被她这样一捉弄,我感觉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

“你终于……也和我有一样的心情了么?”

月光下,她的表情有些害羞、又显得很满足。

“可、可以放开了么?”我两只手掌心都出汗了。

她这时的反应又出乎了我的意料。明明刚才是自己主动把我的手抓过去的,但现在却又像我一开始时不小心抱住她一般,直接翻过身去、背对着我。

“真是的……绫果然还是男孩子……”她有些气鼓鼓地说道。这让我更摸不着头脑了。

“……你……讨厌我么?”

“完全不会……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还问我……”

“……”

“唉~”她再一次转过身,这一次,她靠得我很近。虽然脸很红,但我看见了她脸上严肃的表情。

“伊莉娜……脸…好近……”

“听好了,绫。这话我只说一次哦。”

“诶、诶?!”

“我可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女孩子。虽然这是一门无奈的婚事,但只要我决定下来了,我就会和对方相伴终身的。”

“诶!?为什么一下子要和我说这个?”

“那是因为......”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答不上来了。

“你记、记住就行了,不要问那么多!我、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噢......抱歉。”

“真是的……”

“……”

“绫…”

“什、什么?”

“你真的觉得…我和他合适?”

“不是哦。龙科内我只能说是个好人、我也很欣赏他。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理想的终生伴侣就只有梦想和书籍了”

“那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这是你最好的选择呀。和别人私奔,你无法判断对方是否真心喜欢你,而理想的爱情又往往是会败在贫穷的现实之下的。我实在不希望你去冒险。不过...看来是我做了多余的事情...真是对不起......”

你的婚姻如何,我并不关心。但是只要你幸福,就好了。这是我对现在伊莉娜的想法,同时也是对世界上每一位渴求幸福少女的。

“绫……”

“希望你能不要想太多。在共和制度面前,皇权的衰弱是无可避免的。国家的未来是有新政府的...虽然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以后一定会比现在好的。而这些事情就任由它们发展吧,你没有必要担心的。毕竟追求幸福是每个人生而具来的权力,如果想好的话就大胆去做吧…”

我本来还打算和她说些什么的,但我已经实在困到不行了,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

伊莉娜又一次抓起了我的手。不过这一次,她只是牢牢地把我的手攥在她的掌心里。我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

“晚安,伊莉娜。和你挤在一张床上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哦。晚安,绫。”

我实在是太困了,如果有仆人抬我的话,我肯定会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吧。

第七章

“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因为想要感谢你...嘛、先别在意这个了。来,跟我做。”

伊莉娜双手在胸前合十,然后面向七彩的玻璃窗闭上了眼睛,虔诚地祷告着。

一大早,我被带下了骑士山。在骑士手中握住的剑下方,我见到了这辈子最宏伟的教堂:教堂上方酷似十字架的长剑直冲云霄。听说这里也是卓尔尼亚骑士团骑士们的主要活动地点。

“为什么圣殿骑士们会和教会扯上关系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骑士团可以说是因为教会的存在而设立的。”祷告的时候,伊莉娜睁开了一只眼睛,

“至少设立之初是这样的。现在我也不会觉得骑士团只是一个为了教会而存在的组织。它可是卓尔尼亚最后的守护者了!”

“明白了!”

我望着五彩缤纷的玻璃窗,有点发呆。看过了那么多厚实的木质窗户,这种绚丽的光彩显得有些刺眼,但又让我很是怀念。上面的画不知道是由于技术原因还是故意而为之,不成比例、夸张而粗糙。这样一幅光景,让人很是疑惑、不解。再加上六个篮球场大的空旷大厅,很难让人静下心来。倒不如说,仿佛就是为了引诱迷茫之人而存在的。

不过宗教的话不就是这种东西么?真正内心有信仰的人又怎么会去相信呢?

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么?

我把双手也放在胸前合十,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想要感受些什么。

微风从舷窗上吹了进来,轻轻地从我的指缝间穿了过去。

教堂里静悄悄的。

母亲经常带我去庙里。虽然不是十分懂,但每次站在虔诚祈祷着的她身边,我总能感觉到一种神圣和使命感。尽管她的愿望总是那么微不足道。

什么家人平安、我学习上进之类的。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吧。

正当我闭上眼睛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哎呀!祈祷的时候姿势不正确的话,可是没有办法获得神明庇护的哦!”

“诶、诶~”

“这样啦~把手再举高一点,然后头再低下去。”

“噢、噢,好的。”

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终于你也露出了和我一样的样子呢!”

“......有么?”

“嗯,真可爱~”

!!!

对于形式上的东西我倒并没有那么在意,但看到伊莉娜一脸认真的样子。我还是这么做了。

一旁的伊莉娜低下了头,口中念念有词。她这副认真的模样让我有些好奇。

“你祈祷的是什么?”

“我并不是来祈祷的哦...我是来还愿的。”

“这么说你有愿望实现了么?”

“算是吧,嗯...”

她笑得很灿烂,同时又有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我对究竟是什么让她这样开心更好奇了。

当时当我询问她的时候,

“这是我和神明大人之间的秘密哦!”

我并没有注意到,窗外飘荡的凉风,带走了伊莉娜的心意。

感谢你把他带来了卓尔尼亚......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姿势就像是一看到人进来、就会躲进被子里的仓鼠。”

“好吧......”

就没有见过这样形容天天辛辛苦苦来照顾自己的人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变得无所事事了起来。因为伊莉娜的相亲活动告一段落,而我最初来到卓尔尼亚的目的也被终结了。正是因为这样,我来看望奥莉薇蕥的时间变多了。但有这种想法的似乎不止我一个。我在和她聊天的时候,总能听见本来鸦雀无声的门前,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过;而我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喂她喝粥时,伊莉娜有时候就会拿着东西进来。

“我来啦,奥莉薇蕥。”

她这样开朗的声音我是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但是一看见不知所措的我,她也变得拘谨了起来。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每次都是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她就逃一般地跑开了、关上了门。希望没有误会什么吧......

“真是个怪人。”奥莉薇蕥望着她的背影,总是这样说道。她有时的意外钝感还是让我很安心的。

“话说,你的手臂还是没办法举起么?”

“嗯,我动不了。”

自从上次我喂她喝粥之后,她每一餐几乎都要别人帮忙才能够吃下去。她的手臂看上去没事,手腕和手指也能正常活动,但却无法抬起手臂。我怀疑是脱臼之类的问题,但在我的印象里,这种几天之后基本都能够自然痊愈了。而我在卓尔尼亚已经待了快半个月,她身上的伤都一点一点地痊愈了,但手臂却还是老样子。而关于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她至今都不愿意告诉我。实际上,我倒也不是那么在意。只要她平安无事后,返回公爵家就好。但我脑中的这根弦却一直被牵动着,提醒我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

就这样,在犹豫不决中照顾了奥莉薇蕥很多天后,她提出想要剪头发:这倒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听说在公爵家,她既给自己剪也会给妹妹艾薇雅剪。她的头发平时都是扎起来的,现在放下来的话可以一直垂到腰部。

于是,那位来帮她看病的医生再一次拜访时,就被留下来了。这也是让我觉得神奇的一件事情:这里的医生和理发师是一个职业。医生走了之后,走进病房的我大吃一惊。

奥莉薇蕥平时给人的感觉就非常冷淡。这一点从她的发型上也能得到体现。无论是因为劳作需要束紧在头上、还是在晚会上把一头长发放到腰间。都有一种高贵、让人难以接近的气质。但是现在,她的头发只能放到肩膀上,和平时那种流畅的、一气呵成瀑布般的长发给人感觉不同,也可能是没有打薄的缘故,她的头发呈球形,围绕着她的额头、一直到下巴。再下垂的部分向内收缩、贴近脖子,然后再顺着脖颈的优美曲线向外延伸。失去了一如既往的严酷,反而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要是不看脸上表情的话,她的新发型加上白色的衬衣,真的给人一种贤妻良母的感觉。

“看了这么久,就没什么话想说?”

“噢噢、很适合你。”

要是连语调也能处理一下我就觉得太棒了。

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像往常一样把头扭向窗外。

“你认识教堂么?”

“诶……认识。”她这个问题让我觉得很突兀,我脑海中立即就浮现出了前几天伊莉娜向我求婚…不她带我去的那座教堂。

“哪天有时间的话,带我去教堂一趟吧。”

“诶诶诶!”这一次,我一下就联想到了那天羞耻的场景。整个人向后退去,靠在了墙壁上。她的声音却十分平静,甚至给我将死之人的感觉。对于我过于惊讶的表现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就是想去祈祷一下,如果太麻烦就算了吧。”

“不、不会。”

虽然医生是嘱咐她需要静养的。不过去祈祷这种安静的活动对她身体应该不会有影响吧。路上的事情拜托一下马车师傅就好了。

“好,过几天吧。你的身体没关系么?”

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几天后,在教堂前的人行街道上,我们下了车。

因为上一次我是自己走过来的,所以我并不知道这里有一条人行专用的通道。在这个时代里,仿佛除了平静的住宅区以外,就是像这样热闹的露天集市了。在高楼大厦中长大的我对于这种乡土气息还是十分向往的,小时候都总要母亲带我去菜场。这里的宏大景象就更不用说了。

在宽达十二车道的街道上,商贩、行人、用于运货的板车排成六列,从我们所站着的位置一直延伸到教堂的尖顶之下。卖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一座大型超市能买到的所有东西基本都在这了。人流络绎不绝,我很难看懂他们的行进路线:在第一排商铺见过的人,转眼间就跑到了第三排。本来以为去教堂的人应该不在少数,现在看来只有我们两人从一条街道一直走到底才是异类吧。

尽管知道此行的目的。但一路上,我还是好奇地左右张望着。但奥莉薇蕥应该是来过这种地方很多次了吧,她只是漠然地先前走着。

“等等我呀!”

“真慢。”

走近她,我才发现她的双手有些异样:虽然正常人走路时,手臂也是自然下垂的,但会被走路时的力量所影响而自然地上下晃动。但奥莉薇蕥不会。她衣服的袖子很长,整只手都被包裹在内。如果看不见手臂轮廓的话,很可能会以为她是一位缺失双臂的残疾人。

市场上,调皮地玩耍着的男孩子比较多。当他们被奥莉薇蕥出众的外貌所吸引、又发现她的袖子空空、自然垂下时,肆无忌惮地大声讨论起来:

“喂,快看呐!那个人没有手臂耶!”

“长得这么漂亮真是可惜了!。”

我向他们投去了严肃的一瞥,但并没有任何效果。被长舌的孩童们这么一说,就连正常逛街的大人们也向我们这边看了过来。奥莉薇蕥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我走到了她的身边,抓起了她的手。就像很正常地抓起了伙伴的手一样。

“我不在意。”她冷冷地说道。

“我知道,但是我在意。如果是我,我可不希望被别人这样误会。”

我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晃动着,就像是跳舞中两位舞伴相互配合着一般。大人们看见了这一幕都回过头去,教训起让他们侧目围观的几个小孩来。

“谢谢...”

“诶、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没有、快走吧。”

对于她那忸怩的姿态稍稍有点在意。

教堂和我上次来时区别不大,只不过那一次是周六。因为今天是周六,人很多。可以见到很多布道者和修女。

一位年轻的修女搀扶着一位老者,慢慢地踏上了教堂的台阶。

“先生您来的时间正好,今天十点钟有布道活动哦...”

教堂上的水银钟显示现在大概是九点半,我也是在伊莉娜的多次教导下,才学会了观察这种没有指针的钟。眼前的这一幕总让我觉得有些悲哀:已是暮年的老人还有未达成的愿望、所以想在将死之时将其传达给上天,让我觉得既无奈又凄凉。奥莉薇蕥的想法我尚不清楚,但自从上一次和伊莉娜一起过来,教堂这个地方,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虽然,人是在自己没有信仰的时候、才会去信仰神祗。但自己有信仰的人又有多少呢?有信仰的人还是值得尊敬的。他们和蔼、善良、当别人有困难的时候愿意倾尽全力去帮助。认识一个教友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更不要说在这个充满着人性美好的教堂里。

“布道啊...愿意去听听么?”

奥莉薇蕥没有明确地表示,但我觉得她的头似乎是轻轻地点了一下。明明是她提出要来的,却不知为何变成我主动了...

进入了教堂,我才发现这里和上次来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二楼的走廊上站满了人,礼堂的长椅上也几乎都坐满了。不过走到前排,才发现还有一些空位子。我们并排坐下来,就像是在大教室里上课一样,最前排上总会有几个位置是空着的。教友们在面对牧师时也会显得害羞吧。

奥莉薇蕥的手和她走路时一样,有些异样地垂在身体两侧。她显得很不甘心,她尝试着站起来、通过左右摇晃身体来使自己的手够着胸前的衣服,但每次都晃到了离身体很远的地方,没有办法抓住衣服。我赶在周围的人露出奇怪的目光前阻止了她。

“抓紧了哦,掉下去了我会帮你再放上来的。”

我把奥莉薇蕥的手放在了她的膝盖上。这种只有手臂不能动弹的怪病总觉得像是一种惩罚,只有把两只手扣在一起,才不会从大腿上滑落。当我抬起头来,她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布道会让我觉得很温暖,或者人与人促膝长谈的结果就是这样的吧。看见互相之间并不认识的人能够接纳彼此、并悉心提供帮助时。就不由得会批判起根据外观和能力来判断他人的社会了。最后当牧师问道、有谁想要信教时。礼堂里有不少人都举起了手。

奥莉薇蕥用她的肩膀撞了我几下,不过因为不能动手的关系,她差点倒在我的怀里。

“怎、怎么了!?”

“帮我举手...”

“诶、诶,好的。”

我握住她的右手臂,举了起来。她的左手无力地从衣服上滑落下去。

修女和其他的教友去接待那些坐在后排的人了,而牧师从讲桌前直接走了下来,来到了奥莉薇蕥的面前。

“这位女士,您相信上帝的存在么?”牧师半跪在了奥莉薇蕥的面前,加上虔诚的眼神,这一幕让我不禁想起了教堂里的浪漫求婚。

“绫,你回避一下。”

“诶、诶!”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奥莉薇蕥是在和我说话。

“没关系的,不用害羞,有什么要说的话就当着这位先生的面说出来吧。这样神明也会认为你是一片坦诚地来向他求教的哦。”

奥莉薇蕥依然沉默不语,她把头埋进了胸口。双手无助地晃动着。

“没事,我就在门口。”

我对奥莉薇蕥想要和牧师说的话其实没什么兴趣,我也并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必须要瞒着我的事情。但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些痛苦的事情是不想要为人所知的吧,我已经深有感受了。我帮她把手重新在大腿上叠好,然后起身向礼堂的大门口走去。


天气有些凉,街上的人都穿着长袍一样的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的衬衫可能显得有些单薄了吧。但在只能用凉爽来形容的天气来,吹吹冷风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呢?寒冷也并没有驱散人们逛街的热情云层并没有阻挡阳光的灿烂。但相比于直接投射在地面上的刺眼光线,我更喜欢躲在云层后面的太阳、默默地将温暖投向地面的感觉。不过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今天的话肯定是见不到太阳了。但牧师刚刚布道会上说过的话还在我的心中回荡。作为现代人,我有一种很普通的条件反射:当别人评价我的时候,我会试着从他们的话语中去揣测真正的含义。

比如说,当店员评价一位正在又矮又胖、试衣的顾客时,她说:“我觉得这件衣服挺适合你的”,那么她真正的意思可能是:“你穿什么衣服也就这样了,所以不如干脆点买了吧。”

而当你面对一个项目一筹莫展、老前辈来帮你时,“这里就交给我吧,我那里还有一些要清算的款项就麻烦你了”,实际上他可能是想说:“你的能力就只能做这样低级的工作,项目的提成就别想了。”

很多时候,别人表面上的话语对我来说无关痛痒。是他们的这些潜台词刺激着我、使我煎熬,让我有努力和证明自己的欲望。我也并不在意他们那真诚的话语下面是否真的隐藏着恶意。因为,最终接受这些信息的,不还是人自己么?久而久之,所有人在我的眼中就都有了阴暗丑陋的一面,所有人都是善于伪装的骗子。

而教堂是一个让我震撼的地方。因为这里的人们让我相信,他们善良的表面之下,根本没有任何隐藏的东西。他们是真的发自内心、想要去做帮助别人的事情。刚刚开始和他们接触时,我也觉得很不安:我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我相信教徒们肯定不是万能的主派来拯救地球的,他们之前也是普通人、也有自私丑陋的一面,但是在信教的过程中,他们被改变了。这个过程是最让我感兴趣的,虽然原来我一直认为他们只有对并不存在神祗盲目的狂热,但相比于上帝,他们更关心的其实是身边的兄弟姐妹们。

这种内心被温暖的高涨情绪在我的心里一直挥之不去,即使站在外面,感觉自己的脸颊也是通红发烫的。我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希望奥莉薇蕥能晚点出来,不会看见我窘迫的样子。

教堂的钟声响起了,现在是正午十二点。在第一批人流离去了之后,现在出来的是在人数上毫不逊色的第二批。奥莉薇蕥慢吞吞地在人群中穿行,时而向我靠拢、时而又随着人流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远离。不过在她那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一抹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激动和幸福。

太好了。

对于刚刚所见到的一切,她应该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吧。

“奥莉薇蕥!这里!”

我挥手向她示意。她看见我后,马上就把头低下了。直到来到我身旁时才又抬了起来,恢复了往常的神情。

有点可惜呢......

远处飘来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我和奥莉薇蕥都向香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熟悉的烤红薯摊,不过烤红薯的人却不再是我和艾薇雅所见到的那对中年夫妇了。而是一位将烤好的红薯从通红的火堆旁夹出来的妇女,旁边一直调皮地窜来窜去的小男孩应该是她儿子了。

奥莉薇蕥望得出神。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头几乎是扭过了一百八十度、望着自己背后的烤红薯摊,丝毫没有一点觉得脖子酸的意思。此刻她所望着的东西可能不只有烤好的红薯,但她的视线里却有和手上提满东西、却站在原地一点也不觉得累的艾薇雅一样的向往。

可以说不愧是姐妹么......?

“等我一下。”我向她视线的方向走了过去,很快就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红薯回来。

“给你。”我递到奥莉薇蕥的面前,突然想起她的手是没有办法举起来的。又很尴尬地收回来了。她侧过身对着我,靠近我身体的手指无力地动了动。

“你想要自己拿着么?”

她点了点头,然后把四根手指勾成了勺状。我把红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的手上,但不知道是我力气太大还是红薯太烫了,她的手一下子就直直地向下、红薯滚落在了地上。奥莉薇蕥很焦急地想要弯腰下去捡。但我阻止了她,把另一颗红薯递到了他的手上。

“没事,你如果还想吃的话,我去买就好了。”她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神中有什么正在变化着,我并不清楚最后会变成什么。

但最后,她在恐惧和惊愕中停下了。

那眼神仿佛一位刚刚躲过猛兽袭击、已经身受重伤的老猎人,躲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头老虎的神情。而这时,老虎还没有发现他。他观察着、窥视着,感受着空气中的血腥和汗味;很快,猛兽的寒光和老猎人的视线对上了,它一步步、缓慢而又无法逃避、无法躲藏地向老猎人逼近,此时他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能活着走出森林了。他把探出去的头缩了回来,放下了已经没有子弹的猎枪、坐在树脚下叹了口气,掏出了口袋里的烟和火柴。吸了一口后露出了绝望的笑容。奥莉薇蕥和他的表现丝毫不差。她害怕的视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绝望,嘴角边似乎甚至还有一丝凄惨的微笑。

此时,我听见有人在高声大喊:

“让一让啊!大团长莫莱和骑士团要通过!”此起彼伏的还有马蹄的奔跑和急促的脚步声。完全没有给人“通过”的正常感觉。我回头望去,几名身穿骑士团制服的人正向我们逼近,他们的手都按在剑柄上,步伐很慢、已经完全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此时,我大概能看到二十多位骑士的身影,他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甚至连远处的阁楼上都能够看见闪闪发光的白点。他们全副武装,制服、盔甲、头盔和佩剑,想必已经埋伏已久了。人群正在以我们为中心退去,他们的脸上写着惊慌、不解,但更多的是对骑士团权威的认可和对他们的目标——我们的鄙夷。

该来的总要来的。我伸出手,把奥莉薇蕥护在了身后。

“这件事情和她没有关系。让她走,我跟你们回去。”

啊,终于说出来了。像是被误会的英雄一般的台词。看电影时我一直觉得很帅气的,直到这一刻。悲壮是只有了解真相的人才能看到的,而在在场的所有人眼中,我只是一个和骑士团作对的恶人而已。

啊!对不起呢,奥莉薇蕥。明明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让我逃到这里,最终还是躲不过这一刻。让你陪我一起出来,还害得你变成这样,真的想说一声抱歉。

对不起、艾薇雅。可能我再也无法见到你了吧。不知道为什么,相比于愧疚,对于她的思念却更让我心塞。

就在他们步步逼近时,奥莉薇蕥抓住了我的手。刚刚放到她手里的红薯,此时被夹在了我和她的手掌之间。柔软温暖的触感让我觉得心安。她不停地摇晃着我的手,想让我离开。就像是被母亲吵架而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想要赶紧让母亲带他离开。

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哦。再怎么逃、也最总会有被发现的一天的。而对我来说,只要到了那时还依然有人相信着我,就足够了。

终于,三位骑士走到了距离我不足三米的位置,带头的那位摘下了头盔。但他的身份和说出的话语却让我大吃一惊。


“不好意思,这个要求鄙人实在是无法做到。


我们很尊敬你,十绫先生。但是,我们必须带她走。


她和您不一样,她是个无可救药、罪孽深重的人。”

“你、你是?但你怎么会知道......”

这张面孔,我分明是见过的。他的相貌和我在阿拉克洛德城堡为我营救查纶王子提供了重大帮助、被我放走的老者别无二致。

但是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真名?

奥莉薇蕥的手无力地垂下了,还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上的声音。

站在说话的骑士右边的人也取下了他的头盔,

“好久不见,十绫。”

“袭、袭暮?!”

尾声一

莱斯帝国的教堂,艾薇雅一次都没有来过。但是,今天她无论如何都想去一趟。

因为,她曾经最依赖的人和她说过:那里是向见不到的人传达思念的最好地方。

她煎熬地等过六天,直到第二个休息的周六,才乔装打扮出了门。

她先是搭上了一辆运送稻草的马车。到了城郊,又一个人走了一个下午。累的时候也不敢休息,荒蛮的小路仿佛随时都会有野兽冲出来,而到了明天的话,教堂就要关门了。不但什么都做不了、回去可能还要被女仆长责骂。当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她才到达了A境内唯一的教堂门口。

相比于我们之前见到的卓尔尼亚大教堂,这座教堂就要显得逊色了:灰白色、坑洼不平的墙壁和屋顶、还有被熏黑的烟囱上缺掉的一角,不知是受过战火的洗礼还是建造者刻意而为之。这里没有彩色的玻璃窗户,整座教堂显得很封闭,除了前后两门和二楼用于通风的开口,就再没有和外界相通的地方了。而为了践行教堂应有的职责、让前来祷告的人们不受外界干扰,凡是二楼有窗口的地方都设置了走廊,然后再通过厚重的大门将室内封闭起来。这样却让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为窄小了。

不过艾薇雅并不在意。

用于传达对一个人思念的话,这样窄小的地方和独自一人的清静感再合适不过了。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几乎有教堂一半高的大门,蹑手蹑脚地走上了二楼,来到了大厅内侧走廊的底部。现在在她目光的前下方,就是人们祷告、牧师礼拜的地方了。教堂内空无一人。

她却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平时,要是奥莉薇蕥在外工作的话,她一定会站到那个地方、面对着十字架,像一位真正的牧师那样祷告的。但是今天不太一样。

思念时,总是希望对方也能和自己抱有相同的想法,自己的心愿能够传达给身处异乡的亲人。但是,今晚她想要传达的不止这些。

究竟是什么呢?如果再那个分别的夜晚、能有再多一点点的时间的话,我会对他说些什么呢?艾薇雅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想法是这么得陌生,自从九岁时的那场噩梦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安过。

绫...你还好么?

模糊的灯光中,她在自己扭曲的手指中仿佛看见了他的脸庞。

卓尔尼亚会不会冷?果然当时不该放你走的,要是我能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听我说......公爵家真的乱成一团了。我真的很难想象他们承受的痛苦,尤其是公爵和夫人殿下...他们一直在找你哦、几近疯狂地,千万、千万不要回来。

拉帕斯王子几天前来安慰公主殿下,手上的伤疤好可怕......

他单独对公主殿下说的话真的污秽不堪...我想帮忙…把他赶走,但最后还是让公主殿下被他羞辱了一顿。我真是没用呢......

如果那件事情没有发生就好了,如果公爵他们没有误会你就好了。

你还在就好了……

她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现在自己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多了呢?明明很早以前就决定了,

那个仅仅只有一个人快乐、自己便也会感到快乐的誓言。现在却无论如何也践行不了了。你不在,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明明是自己遇到的一些危险,却在想你是否也会遇到、会如何面对;动不动地就担心,做事情的时候也没有精神......

都怪你哦,绫。本来是想这样说的。但应该还是我自己的问题吧,不然的话你又怎么会抛下我而离去呢?

姐姐那么会照顾人...作为女性而言也比我更有女人味......你会不会喜欢上她呢?

那样我…可不会原谅你的哦……

注意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有些离谱了,她才慌乱地摇了摇头,又使劲地拍自己的脸颊。刚才的动作让她的手心都出汗了,她掏了掏口袋,想要找出一块手帕擦拭一下。但是当她拿出那块纯白色、上面印有金黄色标记的手帕时,她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而大门一下子被打开的声音更是把她吓得不轻,手帕从手中滑落、掉在了一楼的后排座椅上。

糟了!那块手帕并不属于她。而是她在打扫姐姐房间时,在一个小角落的包裹里发现的。

但她不敢下去捡。几个卫兵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在一楼巡视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她低下头,靠着走廊的边缘坐着,大气也不敢出。

“没有人。公主殿下,可以进来了!”是一名年轻卫士的声音。

公主?是指密尔里公主殿下?不过为什么要在这种时间跑到这里来?艾薇雅有点好奇,但她强忍住了直起身体去一探究竟的欲望。

“谢谢你,卫士长。”从声音来判断,确实是密尔里公主无疑了。她现在正从入口处的阶梯向下走去。

“哪里哪里...叫、叫我格里芬就好了。”卫士长的声音却显得异常慌乱。

此外,让艾薇雅感到奇怪的是,虽然从说话的声音中,密尔里公主确实是在向下走、来到了十字架的位置。但是她却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回想起舞会上高跟鞋发出的那简洁有力的声音。

难道她没穿鞋?

古老的宗教故事中,朝圣者为了表现自己的虔诚,光着脚翻越了荒漠、雪山、沼泽、丛林等地形,直到双脚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最后倒在主的面前一跪不起。这更让艾薇雅想看看下面的情况了。当她听见肢体和木板碰撞发出的声响时,偷偷地从木质扶手的后面探出了头。

那确实是密尔里公主,她跪在教台面前,头埋在臂弯里。

“公主殿下......”自称格里芬的卫士上前,想要把自己的披风为她罩上。“这样会着凉的。”

“求你了,别管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好吧......”他一挥手,周围的几名卫兵都从位子上离开、走出了门外,当艾薇雅看见对面的走廊上也有一名卫兵起身时、整个人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不过幸好没有被发现。格里芬走在最后,恋恋不舍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厚重的大门。

“神啊……我该怎么办?”

她哭了,声音中满含着痛苦。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密尔里公主,艾薇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想就这样下去安慰她。但是,她完全不知道让她如此伤心难过的原因。

“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我想去找他,我想听他亲口说,这么可怕的事情不是他做的……”

密尔里的声音又小又模糊,很快艾薇雅就听不到了。但是在祷告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听到了这样一句:

“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回来……”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很重大的事情吧…如果能如愿以偿就好了呢。艾薇雅也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到。

这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中午和晚上都只用面包充饥的艾薇雅感觉腹中空空、发出了咕噜咕噜可爱的叫声。她赶紧按住肚子想要躲在扶手的后面,但还是被密尔里察觉到了。

“是修女么?这么晚打扰真是不好意思,但是实在有想要在安息日里传达给远方人的话,还请原谅。”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也是一样的……”

被误认了的艾薇雅赶紧站起来解释道,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身份。密尔里饱含泪水的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我记得你是……卢卡斯公爵家的艾薇雅?”


哎呀…真的是抱歉,还麻烦公主殿下送我回来……”

在马车上,艾薇雅很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密尔里已经没有了在教堂里的窘迫,

“没有的事…晚回来的话肯定会被骂吧,我小时候偷偷跑出城堡去玩也有这样的经历哦!”显得优雅又从容。在见到艾薇雅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仆从严格的规定,然后在第一时间就和她一起坐上了去公爵家的马车。不过也幸亏这样,艾薇雅得以有机会去把手帕捡起来。不过对于刚刚在教堂里发生的一切,两个人都没有提。密尔里的表现就像是舞会上的那个完美公主,而艾薇雅确是有话憋在心里不敢说出口。在教堂里因为裙子的关系,密尔里的下半身她都没办法看见,但现在她确定了她是光着脚的。

在教堂门前,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过来的么?我送你回去吧。”

“怎么这样…太麻烦了,我走回去就好。”

“那样岂不是要明早才能到?晚上没睡好可不能好好工作的哦!”艾薇雅一时语塞了。她只能接受了密尔里的好意。

“谢谢……”

“没事。这个时间来教堂都能碰到,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呢。”

密尔里之前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努力摆出了开朗的表情。

“是呀……”

忽明忽暗的路灯中、两位少女所不知道的是,她们所思恋的对象,也在不知不觉中奇迹般地重合了。

尾声二

阴暗的地窖里,没有窗户、漆黑一片。只有水流滴答滴答的声音能够用来计算时间。

一直呆在这样的地方、只能凭借着送来少得可怜的食物聊以度日,时间久了的话肯定会发疯吧。一想到这里我就于心不忍。身后两名身着制服骑士的身形威严,他们的脸部都隐藏在黑暗中。从窄小的开口中只有我的面部清晰可见。虽然和我一开始设想的场景完全不一样,但我想要的那种感觉却被完全地表达出来了。

但是我并不是被关在这里的。今天,只是为了见一个人。

那位我熟悉的、却不得不以这种方式相见的人。

对不起了,


黑暗的前方、传来了泥水飞溅的声音。我想努力辨识那个努力移动着的黑影,却又不得不在脸上表现出失落绝望的样子。黑影一脚深一脚浅,不得不让人担心它是否会滑倒;但在发出了很大的落水声后,它也没有停下脚步。我有点后悔把见面地点选在这里了。

首先进入光线的,是伊莉娜急切的脸庞;然后才是不适合她一身泥污的平民打扮。

“绫!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尽管是英雄救美的电影里一贯的台词了,但伴随着伊莉娜的担心的声音说出还是让我感到温暖。

“我没事哦!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虽然直到不合时宜,但我还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的双手无力地抓住了铁栅栏、然后随着身体一起滑落到了底端。

“对不起...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卓尔尼亚骑士团在卓尔尼亚属于一个独立团体。除了皇室成员外,他们的行动不需要经过国王甚至是议会的认可。而作为卓尔尼亚的试炼者,我的身份一直是保密的。

“您已经帮助我很多了。不要为我难过,这是我应得的下场。”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我能看出,刚刚她露出的焦急态度,已经让她的公主身份在我身后的骑士面前颜面扫地了。她还想对我说什么,纠结着、痛苦着。

“明明自告奋勇承担下了帮你找对象的任务,却直到现在都没让你遇到呢...是我的错......”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

“......”

“今晚我再去找大团长一趟......”

“请不要这样公主殿下......”身后的骑士轻轻咳嗽了一声,我回头瞪了他一眼,“请原谅我的打扰、把我忘记,继续您的生活吧。”

“怎么可能......”

“诶?”

“因为...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啊......”这无疑对我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她抬起头看着我的脸上,凄美的笑容是我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

此时,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等着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的。”

“公主殿下......”

“有什么话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此时,我身后地骑士很大声地把门砰上、像只公鸡一般高昂地走上前来。

“好了!到时间了!”说完就把我的椅子往后拽,被绑在椅子上的我差一点就摔翻在了地上。慌乱中,我一边诅咒着骑士的粗暴手法,一边又见到了伊莉娜焦急的眼神。

“请回去吧、公主殿下。不必为我担心!”

我被从小黑屋里拖了出来,来到了点满蜡烛的明亮房间里。解开了手上胡乱缠住的粗麻绳,我扭了扭僵硬的手腕。

“啊~啊,你和公主殿下什么关系啊?”

年轻骑士摘下头盔、一脸不爽,不过相比于第一次见面就要取我性命的那个人,已经让人很容易接受了。

“这个说来话长......”见到我犹豫不决的样子,袭暮露出了稍显戏谑的笑容。

“真是苦了人家了...某人还在这里被间谍伪装的女仆大人迷得神魂颠倒呢!”

“都说了不是这样的......”我叹了口气。和他的关系,我总觉得有些微妙。尽管我们都是经受过苦难的人,能够了解彼此的感受。但他却总喜欢开这样不痛不痒的玩笑,让我不知该如何反映。

今天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并没有被抓,只是故意安排了这样一出戏。因为我不想让伊莉娜为我的突然消失而担心,但现在看来,确实是适得其反了。她最后说的话,实在是让我吓了一跳。靠着门槛,沉思的我有点迷茫。

另一位骑士也摘下了头盔,老人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他把头盔放在桌上,向上楼的通道走去。

“十绫,不要忘记了你的目的。心思不纯的人,是会在神的面前暴露无遗的。”大团长莫莱走上了楼梯。

“我知道。”


我不会忘记的,

地牢里还沉睡着一个人,

奥莉薇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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