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谷歌搜索专家吴军：阿法狗虽胜，但机器不会控制人类

万周按

围棋人机大战，阿法狗获得胜利。怎么看这个事？万周邀请到吴军博士撰文。吴军博士毕业于清华大学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是著名自然语言处理和搜索专家，是谷歌早期员工之一，曾获谷歌工程奖，曾任腾讯副总裁，现为硅谷风险投资人。他还是畅销书《浪潮之巅》、《数学之美》、《文明之光》、《大学之路》的作者。

在同世界著名选手李世石的对局中，AlphaGo以4:1取胜（▼），成为第一个战胜围棋世界冠军的机器人，这是继1997年IBM深蓝战胜卡斯帕罗夫（▼）后，人类在机器智能领域取得的又一个里程碑式胜利。

这两件事情前后差了近20年，对机器来讲，下围棋比下象棋难得多。如果从计算量上量化一下它们的差距，大约相差10的6次方到10的9次方倍，如果我们取平均数，大约是1亿倍。还有一个因素是计算机科学家开始认真研究围棋算法要比研究国际象棋晚很多。

从计算机发展的角度看，智能机器在所有棋类战胜人类其实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因为机器运算能力的提升是指数增长的，而人类智力能线性增长就不错了。因此一定存在一个时间点——智能机器战胜人类智力，只是这个时间点比预期中早了10年。

计算机之所以能战胜人类的，是因为机器获得智能的方式和人类不同，它不是靠逻辑推理，而是靠计算。

这里面有两个关键的技术，首先是一整套把棋盘上当前的状态变成一个获胜概率的数学模型，当然，这件事没有大数据是做不到的。AlphaGo在短短的时间里学习了上百万盘人类对弈，才训练出非常有效的数学模型。我的一位同事打开下棋的程序，想看看能否通过研究那些程序提高棋艺，完全没可能，里面是一堆莫名其妙的、被仔细调整的参数。

第二个关键技术是启发式搜索算法Beam Search（集束搜索），它能精准搜索最佳走法。国际象棋在每种状态下大约有5到10种合理走法，如果计算机往前考虑10步，这个搜索空间是100亿（尽管从理论上讲，围棋的状态数可以多达10的160次方左右，比宇宙中原子的数目还多得多，但是大部分状态并不合理，很多状态也是重复的，因此计算机实际上要考虑到并没有那么多），因此计算机不能穷举所有的可能性，而要根据从以往对弈中学来的知识，比较准确地聚焦在一个宽度有限的空间，这就像光束一样，因此叫做Beam Search。围棋的走法每一步都多出大约一个数量级，如果往后看个十几步，那将是指数爆炸式增长。尽管今天的计算机比20年前能力提升了上万倍，而且Google数据中心的服务器数量远比当年IBM深蓝里的处理器多得多，但是如果没有好的搜索算法，是无法在很短的时间里算出最佳行棋步骤的。因此，下围棋既可以说是一个机器智能的问题，也可以说是一个大数据和算法的问题。

在AlphaGo挑战李世石的比赛开始之前，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认为李世石能够轻易获胜，这些人既包括围棋界的泰斗和现役最佳棋手们，也包括IT行业的资深人士。在第一场AlphaGo获胜之后，部分人改变了对计算机智能水平的看法，但是依然有一些人认为AlphaGo获胜有些侥幸的因素。但是当AlphaGo在第二盘获得连胜并且下出了很多人类想不到的好棋后，棋圣聂卫平由对机器智能的怀疑着，变成了从心底里对它致敬。在AlphaGo获得第三盘胜利之后，很多超一流的棋手都渴望和它一比，希望以此检验自己的水平，并且能够提高技艺。

可以讲从这个时刻开始，围棋界对机器智能从怀疑变成了顶礼膜拜。而且大家意识到，按照它的在过去几个月里的进步速度，只要Google愿意继续投入，估计几个月内任何人类的围棋高手都无法和它过招了。李世石和AlphaGo的比赛，也因此从计算机挑战人类，变成了人类挑战计算机。

AlphaGo战胜李世石，标志着人类在机器智能方面达到了一个崭新的水平。这个过程其实从上个世纪50年代末就开始了，中间有很多的计算机科学家和工程师，尤其是Google团队的成员为此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因此AlphaGo的胜利，实际上是计算机科学家的胜利，也是人类的胜利。在这场胜利中，李世石其实起到了一个Beta测试者的作用，他其实是AlphaGo这个版本的试用者。事实上在第四盘李世石反败为胜的过程中，他无意中发现了AlphaGo的一个缺陷。因此，Google的成功里面也有李世石的功劳。

AlphaGo无论是在训练模型时，还是在下棋是所采用的算法都是几十年前大家就已经知道的机器学习和博弈树搜索算法，Google所做的工作是让这些算法能够在上万台甚至上百万台服务器上并行运行，这就使得计算机解决智能问题的能力有了本质的提高。这些算法并非是专门针对下棋而设计的，很多已经在其它智能应用的领域（比如语音识别、机器翻译、图像识别和大数据医疗）获得了成功。AlphaGo成功的意义不仅在于它标志着机器智能的水平达到了一个新的台阶，还在于计算机可以解决更多的智能问题。今天，计算机已经开始完成很多过去必须用人的智力才能够完成的任务，比如医疗诊断，阅读和处理文件，自动回答问题，书写新闻稿和驾驶汽车等等。

AlphaGo的获胜让一些不了解机器智能的人开始杞人忧天，担心机器在未来能够控制人类。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因为AlphaGo的灵魂是计算机科学家为它编写的程序。

▲“阿法狗”程序创始人哈萨比斯

机器不会控制人类，但是制造智能机器的人可以。而科技在人类进步中总是扮演着最活跃最革命的角色，它的发展是无法阻止的，我们能做的是面对现实，抓住智能革命的机遇，而不是回避它、否定它和阻止它。未来的社会，属于那些具有创意的人，包括计算机科学家，而不属于掌握某种技能做重复性工作的人。

在AlphaGo取得人机大战胜利之际，我们由衷地对开发这款智能软件的团队表示敬意，也对李世石本人表示敬意。应该讲，这些人是我们文明的缔造者，为我们的社会带来的进步。

———广而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