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孩子为什么这么难｜大象公会

海龙科的雄性长期占据动物界「模范父亲」宝座，因为雄性接过了媳妇的生育重担，竟能怀孕产子，其中的明星动物海马更是家喻户晓。

然而科学家发现，海马的近亲——海龙（pipefish, Syngnathus scovelli），雄性虽然也能怀孕，但却未必称得上是一个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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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龙爸爸孕育孩子的尽心程度非常投机：和孩子它妈的质量成正比。研究人员发现雄性喜欢身材高挑的雌性，但是如果遇到的雌性太矮，它也可以将就着交配一下。

怀孕生娃对身体有巨大损耗，这一点不论雌性还是雄性都逃不掉，因此海龙爸爸需要平衡每一次的生育投资。如果它遇到了优秀的海龙妈妈，海龙爸爸成功孵化宝宝的概率会大大增加，反之，则更可能流产。

研究者给出了两种解释，第一种，海龙爸爸如果喜欢自己老婆，就会主动多给宝宝输送养分，第二种，如果海龙妈妈优秀，胚胎从父亲体内攫取养分的能力更强。统计学分析显示，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海龙爸爸很偏心，如果它第一次怀孕的对象质量低下，它会节省能量等待第二春，如果第二次怀孕的对象质量上等，瞬间就可以从渣爹变成好父亲（Paczolt and Jones 2010）。

生育问题上，能偷懒绝不勤快。爹如此，娘也如此。

在一种合作繁殖的鸟（Malurus cyaneus）中，没有离巢的后代通常会充当父母育儿的助手。研究发现，有助手的母亲下的鸟蛋比没有助手的母亲下的鸟蛋小，前者重量只有后者的86%，还偷工减料了12%的脂质和13%的蛋白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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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孩子的角度，蛋越大越好，小蛋孵出的鸟体型较小，生存能力更差。但大蛋的生育过程更痛苦，难产和蛋碎的风险更大，类似于孕妇如果吃太多导致孩子肥胖，就难以顺产。

而且蛋里都是营养物，妈妈省一点下来自己用就能方便再次生育，因此站在母亲的角度，蛋小一些更好。

不过助手可以帮忙投喂后代，弥补这些先天不良。受到助手精心照料的娃吃的比只有父母带得娃多19%，先天体型小并不会带来致命后果，与此同时，精打细算的妈妈生存率却跃升了30%（Russell, Langmore et al. 2007）。

两性争斗中（sexual conflict），我们总忽略了第三方——孩子，孩子是争斗的起点，争斗的战场，也是争斗的结果。在这场力量悬殊的博弈中（parental-offspring conflict），孩子几乎没有胜算。

父母真的有权决定孩子生死吗？这个伦理层面的问题或许很难回答，我们都是从一个被决定的受精卵发育而来，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们想不想来到这个世界，等到我们能够被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已经存在了。

如果问题换一种形式，父母能够决定孩子生死吗？

生物学上的回答是肯定的。很不幸，在父母这一堵石墙面前，孩子脆弱地连鸡蛋也不如。

但哪怕作为一颗蛋，孩子也没有放弃抗争。

金丝雀（Serinus canaria）宝宝在自己还是一颗鸟蛋的时候，就已经盘算起了未来怎么找妈妈多要一些吃的。

实验人员把雌性金丝雀分为两组，一组在下蛋前和下蛋期给与营养丰富的食物，一种给与质量低下的食物，检测发现营养充足组的雌性的粪便中雄性激素（androgen）的含量显著高于质量低下组，并且，鸟宝宝孵化之后，宝宝粪便中的雄性激素含量也相应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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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宝宝向父母乞食（begging）的强度和蛋内雄性激素浓度正相关，也就是说，如果妈妈下蛋期营养好，宝宝出生后乞食强度就高。

这一点有适应性意义，因为如果妈妈营养好，说明环境中食物储备量大，妈妈取得食物不用特别费劲，会哭的娃娃有食物吃。相反，如果妈妈养活自己都很困难了，孩子再怎么叫也得不到多少食物，不如省点劲。

这说明，宝宝能够感知到母亲的状态，审时度势，充分利用母亲，在妈妈心情好的时候扯着嗓子喊着「饿饿饿」。

然而另一种解读也可能是成立的：食物萧条的情况下，为了让熊孩子闭嘴，妈妈故意在蛋里少添加了一些雄性激素，以减轻自身压力（Hinde, Buchanan et al. 2009）。

科学家坚信在母婴冲突中，婴儿不是完全手无缚鸡之力，人类的幼崽虽然不会捕食，不会行走，但是会哭啊。

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有被婴儿啼哭逼疯的学者提出了一个假说，婴儿半夜哭闹是为了降低父母性欲。多少年我们认为这只是因为婴儿的身体没有发育好，它们不懂得在正确的时间干正确的事情，但这个假说指出，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孩子的心机。

毫无预兆的尖声哭泣是最好的避孕药，如果父母夜晚休息不好，那么他们根本就没有精力进行剧烈运动，即使他们的欲望战胜了疲惫的身体，父母还得提防运动进行到一半时，突然需要冲奶粉换尿布（Jones and da Costa 1987）。

为什么婴儿冒着被爹妈踹飞的风险都要坚持捣乱呢？一项塞内加尔的研究表明，如果大宝出生一年内生了二宝，大宝有16%的死亡率，如果没有生，则只有4%的死亡率，为了充分占有父母的爱，大宝当然要费尽心思阻止爹妈生出一个竞争对手（Haig 2019）。

不仅如此，和母亲的战争在子宫里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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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儿希望获得更多的营养，它们把自己的胎盘深深地插入母亲的子宫内膜，与母亲在争夺血管控制权，母亲则希望优先保障自身，一旦胎儿威胁到母亲，可以及时掐断血液营养供应。

然而胎儿是自私的，它希望要有氧气的时候就有充足的氧气，需要食物的时候就有源源不断的食物，它甚至想要往母亲的血管里释放荷尔蒙，操纵她的行为，比如无节制的饮食（Queller and Strassmann 2018）。

胎儿的自私是天性吗？这是否是因为基因的不可「过河拆桥」属性，让那些曾在父母体内疯狂攫取祖父母资源的基因传给了下一代，导致曾经啃过的老都被孩子啃了回来？又或者是父亲要孩子多多掠夺母亲资源，母亲让孩子多多获取父亲资源，孩子被迫成了两性冲突的承载者？

研究人员收集了来自两个地区的同种胎盘生殖的鱼（Heterandria formosa）。一个地区的两性冲突比较严重，胚胎里来自父亲的基因非常凶悍，一心只想要孩子多去吸母亲的血，不过母亲在长久的对抗中也能够抵御被吸血。另一个地区的两性冲突稍弱，父亲没有那么强的进攻性，母亲也没有那么强的抵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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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地区的鱼进行杂交，强雌和弱雄杂交的后代重量只有强雌强雄后代的72%，弱雌和强雄杂交的后代重量是弱雌弱雄后代的1.57倍。

这个结果说明，雄性有能力操纵后代从母亲那里获取更多营养，哪怕这种消耗对母亲而言并不划算，很可能降低寿命或者将来的生育能力，不过滥交的雄性并不在乎孩它妈的健康（Schrader and Travis 2009）。

母亲也有办法让父亲多带孩子，不过自然界中抚养孩子的父亲很少见，可见母亲的操纵并不怎么成功。

有研究认为鸟类母亲可以通过操纵蛋里的雄性激素含量控制孩子乞食频率，从而让父亲在投喂过程中多出一份力，又或者母亲可以生产漂亮的蛋壳，让父亲觉得孩子优秀，从而多付出一些，可是这种操纵总是不如子宫里的真刀真枪来的得心应手（Paquet and Smiseth 2015）。

孩子贪婪，父母无情，一方想索取，一方想控制。谁都说不上错，只是父母和子女被放置在旺盛的冲突之中，不得不斗争。

如果你用来反抗父母的那一部分基因依旧来源于父母，还是你在反抗吗？

参考文献：

1. Bernardo, J.(1996). "The particular maternal effect of propagule size, especially eggsize: patterns, models, quality of evidence and interpretations."Americanzoologist36(2): 216-236.

2. C. Perry, J. and B. D. Roitberg(2006). "Trophic egg laying: hypotheses and tests."Oikos112(3): 706-714.

3. Haig, D. (1993). "Geneticconflicts in human pregnancy."The Quarterly review of biology68(4): 495-532.

4. Haig, D. (2014)."Coadaptation and conflict, misconception and muddle, in the evolution ofgenomic imprinting."Heredity113(2):96.

5. Haig, D. (2019). "A 9-monthlag in the effects of contraception: a commentary on Vitzthum, Thornburg, andSpielvogel."Sleep Health: Journal of the National Sleep Foundation.

6. Hinde, C. A., K. L. Buchanan andR. M. Kilner (2009). "Prenatal environmental effects match offspringbegging to parental provisioning."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Society B:Biological Sciences276(1668):2787-2794.

7. Janzen, F. and D. Warner (2009). "Parent–offspringconflict and selection on egg size in turtles."Journal of evolutionarybiology22(11): 2222-2230.

8. Jones, N. G. B. and E. da Costa(1987). "A suggested adaptive value of toddler night waking: delaying thebirth of the next sibling."Ethology and Sociobiology8(2): 135-142.

9. Paczolt, K. A. and A. G. Jones(2010). "Post-copulatory sexual selection and sexual conflict in theevolution of male pregnancy."Nature464(7287): 401.

10. Paquet, M. and P. T. Smiseth(2015). "Maternal effects as a mechanism for manipulating male care andresolving sexual conflict over care."Behavioral ecology27(3): 685-694.

11. Perry, J. C. and B. D. Roitberg(2005). "Ladybird mothers mitigate offspring starvation risk by layingtrophic eggs."Behavioral Ecology and Sociobiology58(6): 578-586.

12. Queller, D. C. and J. E.Strassmann (2018). "Evolutionary conflict."Annual Review ofEcology, Evolution, and Systematics49:73-93.

13. Russell, A. F., N. Langmore, A.Cockburn, L. B. Astheimer and R. Kilner (2007). "Reduced egg investmentcan conceal helper effects in cooperatively breeding birds."Science317(5840): 941-944.

14. Schrader, M. and J. Travis(2009). "Do embryos influence maternal investment? Evaluatingmaternal‐fetal coadaptation and the potential for parent‐offspring conflict ina placental fish."Evoluti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OrganicEvolution63(11): 2805-2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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