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4-01
弟媳打来电话,告诉我父亲病了,类似老年痴呆,医生说可能是脑萎缩,核磁共振的检查结果明天出来。弟媳说,近段时间,父亲不大说话,也不再打牌,白天昏昏沉沉睡觉,夜里前街后街、前村后村地转悠。一天早饭时,母亲给父亲煮了三个荷包蛋,父亲把三个荷包蛋倒进塑料袋藏了起来。中午,父亲睡醒了,说他做梦在某个地方看见了三个鸡蛋。母亲赶快去找,果然找到了。我的父亲,他竟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现在,父亲被弟弟接到了郑州。在那儿,他还是不停地往室外走,一次弟弟找到他时,他正在红绿灯下面不知所措。昨天,他出门又迷路了,又忘了带手机,还好他记得弟弟的电话,一个陌生人帮他联系了弟弟。不明白父亲春节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痴呆了。弟弟说,可能是春节前家里的猪仔出生了十六个,只存活了一个,这事对父亲的打击太大了。
我想,也许是这样吧!只是苦了我七十多岁的老父亲。
想起我的父亲,我的眼泪就禁不住地涌出。
我的父亲上学时,成绩很是优秀。在他上高小时,我的爷爷突然去世,我的奶奶又精神不大正常,每个月都要犯病。家庭的困难,迫使父亲不得不结束学业。父亲退学以后,在村里当过几年生产队会计。期间,对学习的渴望,使父亲对一片纸、一张字都感到亲切。我记得小时候我见到父亲最爱看的书就是一本《字典》和《赤脚医生手册》,这也是家里仅有的两本工具书。
在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村里的兽医接班成了吃公粮的,我的父亲接替他成了一名兽医。我要说,我的父亲绝对是一名合格的兽医。我经常看到父亲在夏日的午后,坐在田边大树底下读兽医方面的书,专注的神情就像是一个在校的学生。父亲似乎很享受学习的过程,他保存着他参加兽医考试的准考证,他把他当兽医获得的奖状端端正正贴到新房的墙上。父亲是十里八村出名的神手,凡是外村人来请父亲的,都是他们本村兽医治不了的。因为这些,父亲还和外村一位搞养殖的人结为朋友,每年庙会都亲戚一样来往。还有更神奇的一件事,是村里一户人家的猪得了重病,主人不舍得花钱为它医治,又觉得是半大猪仔,丢了也不可惜,就把猪赶到村外荒沟里,任它自生自灭。没想到这只猪竟自己摇摇晃晃来到我的家里,任母亲怎样撵它都不走。父亲也觉得奇怪,就收留了它,治好了它的病,又养大了它。
那时候,每天骑着车子出诊,是父亲最快乐最自豪的事情。但是,近些年,个体养猪的越来越少,那些养殖大户开始还请父亲给猪瞧病,渐渐地他们摸准了病症、用药,就不再请父亲了。父亲说起这些,也总是失落。随着年纪的增长,父亲也渐渐有了些迟钝。但是父亲养猪的情结却从来没有断过,无论弟弟怎样反对,父亲都始终坚持着。今年春节,父亲养的猪一下子生了十六个猪仔,可是却又先后被冻死、圧死,最后仅剩下一只。这对于当了半辈子兽医的父亲来说,不仅仅是金钱的损失吧。
我的父亲,我亲爱的父亲,我的自尊要强的父亲,我该怎样来安慰您呢?
2015-04-11
今天回家看望父母了。父亲恢复得不错,我和母亲择菜时,父亲坐在一旁拿着听戏机听戏,脚还跟着踩拍子呢。母亲情绪也好,比起上星期天我回去时,她看起来轻松了许多,说话时脸上也带着笑。
母亲说,弟弟给父亲买了进口药,一个疗程就要七百多块钱。母亲认为是药对了症口,父亲的身体才逐渐好转的。但我总觉得是弟弟的陪伴治愈了父亲的老年痴呆,这是世上最好的良药。因为父亲反复对母亲说过,也对我说过,在郑州,弟弟曾经背着他走过了很长一节湿滑的路段。当年迈的父亲伏在他儿子的背上时,那一定是世上最安全的所在,那背上的温度一定是最适宜、最温暖的。
中午我和母亲包了肉馅饺子,父亲吃了一搪瓷碗,还评价我拌的馅稍咸了些。饭后父亲躺着午休。有人给父亲打电话约着打牌,听到父亲说:“我闺女来了,不去了。”
下午回城时,父亲说他病好了,不需要花钱,还说他有钱,非让我把上次回家留下的五千元拿回去,说这也是我弟弟的意思。
我说他们真是傻老头儿、傻老太,哪有闺女给钱不要的。父亲说:“你以后还得供应孩子读研究生,还得娶媳妇,花钱地方多着呢。”父亲还教育我,不要和婆婆犟嘴,以后当婆婆了,也不要吵媳妇,要吵也只许吵儿子。
听着父亲说话一点儿也没有上星期时的迟钝,我心里也畅快许多,原来听老人絮叨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愿我的父母健康快乐!
【2015-07-16 】
父亲住进了人民医院。看父亲在病房里着急,我提议到楼下游园里走走,父亲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我忙帮父亲穿上外罩。
我们乘电梯下楼,我虚扶着父亲。父亲很瘦,两肩胛骨顶起着,脖子上的皱褶横竖交错着。一直以为父亲会一直守望着我们,从来没想过父亲会一天天衰老,现在突然看到父亲被疾病缠住,心中恐惧像风袭过,泪水在心中一阵阵汹涌。
我陪着父亲在医院里的小游园里散步。经过了昨夜的一场雨,空气很湿润,林间的石子路也有些湿滑。我小心翼翼地跟在父亲的一侧,拣一些有趣的话题跟父亲唠嗑,父亲的情绪不是很好,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怀念被父亲喝斥的日子。
因为父亲前天做了肺部穿刺化验,医生不让他做太多的运动,我们在林子里走了几分钟就又回到了病房。父亲也有些累了,回来就躺下了。我给父亲倒了半杯温茶,劝父亲稍稍喝些水,润润嗓子。父亲这次很听话,乖乖地连喝了几口。
看到父亲在疾病面前的软弱,我很心疼。很想祷告上苍,如果能消除父亲的病痛,哪怕让父亲回到孩童的智力也行,我会像照顾孩子一样陪父亲玩耍,带父亲外出游玩,买父亲喜欢的食物,读父亲喜欢听的故事,只要能听到我的父亲大声的说话,大声地笑。
明天,父亲穿刺化验的结果就会出来了。等待的时间里,我不敢想象,也不敢悲伤。我努力地让嘴角上扬,上扬,希望能以我的平静给予父亲美好的希望。
祝福我的父亲。阿弥陀佛。
【2015-08-31】
父亲住进了医院里,娘亲一个人在家。娘说,她整夜睡不着,天不亮就起来,在北边公路的便道上来回走动。姐姐告诉我这些时,满眼的泪水。
今天早上七点多,邻居的嫂子打来电话,说是我家里锁着门,不见我娘。恐惧一下子就攫着我的心。姐姐让邻居嫂子再去喊喊门,我忙给外甥打电话,原来娘亲一早去了我姐姐家。谢天谢地。
关于父亲的病,弟弟咨询了很多人,我也咨询了其它的医生,鉴于父亲的体质和病情发展,都觉得化疗只会增加痛苦,没有太大的作用。
现在,父亲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咳嗽,从昨天开始不断声地咳嗽。每天下午时体温略高于37 ℃。
父亲第二次入院时,住进了第十病房。主治大夫特意从八病房调过来一个人,是第一次住院时同屋的病友。这个人叫王占军,今年五十岁。他患的是肺部小细胞癌。他每天上午打针,下午外出打牌。他总是撺掇着我父亲,“老头,咱俩打牌去吧!”,“老头,吃猪蹄不吃,我给你捎个猪蹄吧!”,有他在,病房里热闹许多。
前天下午,他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由于对化疗药物产生了耐药性,他肺上的肿块不见缩小,反而增大。医生建议他开始放疗。昨天中午,他背回来了三大袋中药,白花蛇舌草、半枝莲和泽漆(俗称猫眼)。我帮他在手机上查阅这些草药的性质、功能,还向他推荐我收集的治疗的信息。他在一张纸的清单上认真地抄写着,还乍乍呼呼地嚷着,“越来越有希望了。”我开玩笑,让他病好后请我吃饭,他大手一挥,豪爽地说:“到时我送你一丈宽的匾!”
很感谢他给病房带来的欢乐,很希望父亲能振作起来!祝福他!祝福我的父亲!祝福所有的人!
【2015-09-19 】
父亲,您走了,从此以后,叫一声父亲,再也听不到您应声了。
父亲,您走了,从此以后,还会有谁会像您那样疼爱我呢?
犹记得小时候,我像个男孩子一样撒野贪玩,又像个狗黑子一样懒惰贪吃。母亲责怪您娇惯了我,可您却一如既往地纵容我,纵容我像一棵花,像一棵庄稼,迎着风,迎着光,自由生长。
上小学始,您教我识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您教我背诵“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您说:“我的二女儿长大要当老师呢,不识字怎么行啊!”
父亲,您以您的包容给予我一个快乐的童年,您以您的信任,给予我对未来的向往。
还记得一个冰天雪地的夜晚,我们一家围坐在火盆旁,您给我说谜语,讲寓言。您还说起了您上学时的故事,那时候,您是多么聪明,多么荣光。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明白了您的梦想,也立下了求学的志向。
父亲,我很高兴,我终于当上了一名教师,我实现了我的愿望,也成就了您的梦想。
可是,父亲,我仅只是一名教师,这又多么遗憾啊!在您病重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我是一名医生,可以亲自解除您的病痛啊。
在医院里,医生的每一道医嘱,我都要问个为什么。您每一天的病情,我都亲自与医生沟通。我眼巴巴地看着医生,我多么害怕从医生的脸上看到凝重的表情。
父亲,在给您做介入手术时,在给您下管子导引积液的时候,父亲,我多想拉着您的手,给予您力量。可是,我又是多么害怕看到那些针刺扎在您的身上。
父亲,我不能代替医生解除您的痛苦,我也不能代替您承受痛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上天祈祷,我每天抄写佛经,我每天宣扬佛经,我渴望以此为功德,回向给您,我渴望佛祖慈悲加持,护佑您早日恢复健康。
可是,父亲,我接您进医院的时候,您还能骑车下田。我把您接进了医院,您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我尽了孝道之名,却没能解除您的病痛。父亲,女儿对不起您,女儿真的很无能啊!
父亲,女儿对不起您!我总以为会有大把的时间在陪伴您,却没能想到您走得这么急。我揽着您的头,我呼唤着您,我不相信您会舍我们而去。可是,您终究还是走了。父亲,对不起,我是个懒惰的闺女,我是个不孝的闺女。
父亲,昨夜我梦到了您,可是,仅只是隐约的一个身影,我唤着您,您却没有应声。
父亲,今夜再入了我的梦吧,让我再一次看到您的面容,再一次拉着您的手,再一次享受父爱亲情。
父亲啊!此刻,思念与愧疚充满了我的心胸。父亲啊,如果有来生,还让我做您的女儿吧,我一定做个勤快的女儿,守护您的晚年无灾无痛。
父亲!我的父亲!
【2015-10-09 】
经历了两个月的治疗,父亲还是在农历的八月初三凌晨离开了我们。父亲为他的人生画上了句号,可是我对父亲的思念却没有休止。
我知道,父亲是爱我的。印象中,在我们姐弟小时候,父亲是最喜欢带着我的。我清楚得记得一个细节:父亲骑着自行车,我坐在车子前面的横梁上,胖藕似的手臂握着车把的中间,袖口处因为手腕太粗没有系上扣子。有时候我会想,父亲对我的偏爱是不是我胖呢?胖乎乎的小孩子总会慢一些,懒一些,笨一些,所以才会更让人关注和疼爱些。父亲对我的偏爱不只是走动不离都喜欢带上我,他还在一次赶庙会时买了一件花秋衣、一双花袜子偷偷地给了我。是只给了我呵,我们姐弟三个呢!
我上初中一年级那年,父亲当上了我们大队的兽医。那时,每逢夏天,兽医站都要组织一次防疫。给鸡苗防疫要在晚上,天一擦黑,鸡子一进窝,父亲背上药箱,我们就出发了。我们大队有两个自然村,西边村子的村民要陌生一些,但是在一起上学的孩子则熟识些。父亲给鸡打针的时候,我一边打手电照明,一边统计防疫的数目。每到一户人家,村民们都会和父亲唠一些家常,那时父亲最爱说起的就是我的学习,我优异的学习成绩给父亲提供了话题,也给父亲的话语中增添了许多的欢喜。当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月亮已静静地挂在天上。这样的夜晚,也往往成为夏天里我最享受的时光。
但是,父亲和我之间也是有芥蒂的。我初中毕业的时候,父亲坚持让我报考许昌师范。那时,我在我们乡镇竞赛中总分第一名,数学、英语单科也都第一,考中专应该没问题,也可以提早成为吃公粮的。这也是我的校长、老师对我的期望。但是,我却想报考县高中,我希望上高中,考大学。当时,父亲给我算了这样一笔帐:假如一年500元钱,三年高中就得1500元;如果高考不理想的话,再复读一年,就得2000元。2000元啊!因为2000元,我的大学梦破碎了。虽然师范毕业以后我通过自考获得了大学本科文凭,但是大学始终是我的遗憾。一次闲谈中,弟弟当着父亲的面为我叫屈,父亲说是我自己怕花钱才不上高中的。那时的我多么不懂事啊!我不能理解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内疚,我竟是那么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父亲,“不是的!是你怕花钱,才不供应我的!”若干年后,当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计算着,积攒着儿子上大学的费用,我才真正感受到了父亲当初的不易。可是,父亲走了,我再也没有宽慰父亲的机会了。原谅我,父亲!
我的婚姻是父亲一手包办的。我的老公也是父亲帮我选定的。我年青时的爱情还刚刚处于萌芽就被父亲掐断了。那时,我是那么恼恨父亲的势利。结婚后我很少单独回家,除非带着孩子,我才会留宿。我给父亲买他喜欢的礼品,却很少与父亲说起我的婚姻、我的工作。偶尔说起,也是轻描淡写地掠过。父亲和姐姐有很多的话,孩子,车子,生意,都是她们的话题。父亲和姐姐的公公,和姐姐公公的弟弟,都相处的兄弟一般。和我,却总有些疏离和客气。父亲只在我孩子出生后来过我的家,但一直到他去世也只来过两次。我曾经看到过父亲参加兽医考试时的准考证,考点就在离我家不远的万寿宫小学,父亲却从来没有说起。父亲用他独有的执拗坚持着他的初衷。如今,在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婚姻,在我的儿子一步步长大,父亲,我才懂得了您的苦心。可是,我懂得了,父亲却一天天衰老了。现在,父亲,您走了,这样的话我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我该怎样帮您释怀呢?
父亲一生都以我为荣,其实我知道,父亲一生也都是宠我的。在他病中,他最听从的是我,他舍不得使唤的也是我。姐姐一直在医院伺候父亲,有时我想替下姐姐,父亲只说:“你走吧!走吧!天黑了!”父亲,我就这样享受着您对我的爱,在您年轻时,在您年老时。如今,您走了,有谁还会像父亲您那样爱我呢?
父亲!我的父亲!
【2015-11-04 】
今天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是利用核桃的外皮煎茶能治疗癌症。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看到这篇文章呢?为什么不是早些时候呢?
在我小时候,我的家里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里有父亲栽种的核桃树,房前屋后一共有十一棵。那时,在我们村里,数我们家桃核树最多,另外一家虽有核桃树,却只有一棵,这是多大的差别呀。每年春天,当核桃树上挂满流苏一样的核桃花时,我的小小的心啊,就开始膨胀起来,在小伙伴儿面前俨然是个富翁了。
核桃成熟时节,应该是暑假快要开学时。父亲说:"麦子上场,核桃半瓤;谷子上屯,核桃挨棍。"可是,贪吃的我对核桃的觊觎是从它开始挂果就开始的。明知道打开它也只会看到一股水,可总要亲自看到才安心。就这样一次一次地尝试,一直尝到它果实成熟时候。因为贪吃,我的衣服从来没有干净过,总是被核桃的青皮溅得乌一块黄一块的;手指也被染了色,总像没洗净一样。现在的超市里都有核桃卖,而且都是纸皮核桃,用手一捏就能打开。可是,它的味道都没我家的核桃好吃。我最喜欢吃的是刚成熟时的核桃,剥去核桃仁的浅黄色的外衣,它的味道是又香又甜。
关于核桃,还有一段故事呢。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教我语文的有一位赵慧菊老师。她那时刚刚高中毕业,又温柔又漂亮又善良,还会弹风琴。我对她的崇拜,就像魏巍崇拜蔡芸芝老师一样。在赵老师的教育下,我对学习充满了热情,在乡镇竞赛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赵老师还把她正使用的钢笔作为奖品送给了我。父亲也高兴极了。他把我的奖状看了又看,然后端端正正贴在了我家堂屋的墙上;父亲还挑选了一手帕又大又干净的核桃,让我送给赵老师。我那时还暗地里埋怨父亲小气呢。
那时候,我的奶奶也还在世。每年的端午节,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奶奶总要摘下一二十个青皮核桃搁置起来,说是留着给人来寻当备方用。但是核桃皮具有什么作用,能治什么病,我不知道,也没问过;或者奶奶也说过,是我没记住过。
后来,因为宅基地规划,核桃树只留下了一棵,其余的都伐掉了。我的奶奶也在新屋落成时去世了。现在,我的父亲也离开我们了。我的故乡的家里,只留下我的母亲,还有一只叫黑子的狗,和那唯一的核桃树。
我不知道我今天读到的关于核桃治疗癌症的内容是否属实,总之我的父亲是错过了。但是,我还是希望它是真实的,希望它能救助更多的像我父亲这样罹患癌症的病人,希望它能给予人们更多的希望。
【2015-12-07 】
周六,我回家看望母亲。家里陪伴母亲的是一只叫“小黑”的小狗,和一只鸭,七八只鸡。
几只鸡飞到鸡榯的矮墙上,又跳下来,悠闲地在院子里寻寻觅觅。小鸭径自伸着脖子,扁扁的嘴巴咂咂有声地吮着槽里的水。只有小黑懂人事,挣着绳索,汪汪地叫了几声,与我打招呼。
母亲说,父亲离开后,小黑好多天都不怎么吃东西,只在近段时间里才开了胃口。母亲说:“小狗通人性。老掌柜不在了,它心里也难受。”
我走到小黑身边,蹲下来,轻轻地抚摸它的额头和脊背。小黑很是欢喜,热切地看看我,又勾过头,侧着身,紧紧地贴近我。
想起婆婆说过的一句话:“闺女走娘家,啥都是亲的。看见娘家的一根鸡毛,也会撵三里地。”确实是。特别是现在,父亲离开我们了,我们姐弟又都在外面,陪伴母亲的,与母亲最近的,竟是一只狗了。再看见这只狗,亦不觉得它是狗,而是家里的一口人了。
其实,我原来是极怕小黑的,总觉得它冲我叫是在凶我,因此不敢走近它。只是在父亲离开我们的第一天早上,小黑独自在后院里,不知是害怕,还是其他原因,小黑竟然脱了绳子出走了。那时,一家人正沉浸在痛苦中,小黑的出走,又让这痛苦增加了几分,竟有祸不单行的感觉,更是凄楚了。那时,我才发觉,对于小黑,我是在意的。
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去后院,竟然发现小黑又回来了。只是,它独自在外面了一天又一夜,它干嘛去了呢?它是去寻人了吗?为什么它是那样的疲惫,又是那样的悲伤?那一天,第一次,我蹲下来,抚摸着我家的小狗;那一天,第一次,我拥抱着我家的小狗,哭泣着诉说我的悲伤。
现在,父亲离开我们快三个月了,工作的繁忙也让我们忘记了悲伤。只是,我的母亲,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小黑陪伴她,那样的孤单。
【2015-12-23 】
前天夜里下了一阵小雨,昨儿一天空气都清清爽爽的,没成想今儿早上,浓雾弥漫,仿佛到了瑶台一般。
今天是父亲离我们的第一百天,我们姐弟都要回家上坟的。所以尽管有雾,弟弟、弟媳还是早早地就从郑州赶回来了。
父亲的坟头在一块麦田里,虽说是冬天,麦苗仍是长势浓郁。姐姐的孙子宸宸也跟着来上坟,一到地里,这个两岁的小孩子就嚷嚷着要给姥姥爷磕头。上次给父亲送纸钱是在农历的十月初六。那时,小宸宸也在,他一看到我和姐姐摆供,就站在坟头上唱起了《生日快乐》歌。这次,姐姐让宸宸再给姥姥爷唱个歌,谁知这个小孩子竟一本正经地说:“姥姥爷不在土里了。”
我们姐弟都是一怔。姐姐说:“小孩子说话很应准的,看来父亲真是上天堂去了。”
父亲,愿您在天堂安好!
【2016-03-06 】
今天,趁着周末,我骑车去姐姐家看望母亲。回来途中,很想回到我从小生活过的村庄看看,可是想起过往的一切,想起我的父亲,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在村子西边的高岗上,在河的东岸,有一大片油菜地。油菜地的渠沟里,有许多肥壮的蒲公英。油菜花和蒲公英的花都是明黄色。花开次第,势成参差,与临近的麦野的绿互为衬托,构成了清新的田园景色。那一天,我的父亲吃过午饭就被几个老伙计叫去玩牌了,母亲带着我来到岗地边择白蒿。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光,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勤快,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贪玩,只不过我把捉蝴蝶的事情改成了追着蝴蝶拍照。
可是,今天,我是多么害怕看到那片土地啊!那片土地曾经有我父母劳作的身影,曾经有我成长的足迹,曾经有我们一家在秋收时的欢声笑语。现在,在那片土地下面,在那无边的绿色下面,安息着我的父亲,我至爱的父亲。那曾经令我欢喜地当作是“百草园”的地方,成了我最亲近的,却又害怕亲近的地方。
父亲离开我们不久,姐姐把母亲接到她家里照顾,弟弟也回到了郑州。那个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变得空荡荡的,只有父亲生前栽种的那几棵老树还矗立着。“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每当想到这些,怎能不泪如雨下?我的父亲。我的家。
我害怕我不能自已,最终我没有踏上那曾经走过无数遍的乡村小路,只是遥遥地望了望,离开了。
【2016-09-03 】
今天是农历八月初三,是父亲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在父亲生病至去世后,有很长时间,我都处于抑郁当中,总觉得生活无趣,人生漫长且无望。想到母亲的孤单,而我不能陪伴左右,又自责愧疚,无数次在深夜流泪。
现在,母亲和姐姐一家住在一起,帮助姐姐照看妞妞。妞妞是我姐姐的小孙女,快一岁半了,和我母亲感情很深,走动不离,一会儿不见着,就四处寻着叫“(姥姥)娘娘”。母亲也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
父亲一生要强,弟弟大学毕业后,在中石化上班,一直是父亲的骄傲。父亲去世后,弟弟从单位辞了职,在郑州开了一家润滑油公司。今天,是弟弟公司出货的第一天。父亲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今天,我们姐弟三人带着琛琛(姐姐的孙子)一起给父亲上坟,我们给父亲准备了肉食、水果、蛋糕等供品。当我们在坟前絮叨着跟父亲说话时,我以为我会哭,可是我没有。当琛琛学着我们的样子跪着磕头,要姥姥爷保佑他考试一百分的时候,我真的觉得父亲就在我们身边,他是神灵,是有知的。
弟弟说,就在几天前,他又梦见了父亲。姐姐说,父亲总是关心弟弟的工作,郑州距离这么远,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去到的。
其实,我知道,我们的父亲从来就没有离开我们,他爱我们,他凝注的目光布满天空,如阳光普照从未逝去。
【2016-10-23 】
今日霜降。
秋天在霜降之后才开始分明的。这时节,门前的几排杨树开始落叶,即便是无风天气,也会听见树叶落地时“扑嗒”的声音,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天空变得高远,太阳穿过枝桠的空隙照在庭院里。女人们追着阳光,把家人们的毛衣、棉衣都从箱子里翻出来,抖抖褶痕,晾晒在院子里。
记忆中,霜降前后的农田,麦子已经发芽,一水儿嫩绿,整整齐齐的,被田垄隔开,仿佛一幅幅清丽的画。与它毗邻的,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红薯地,它们藤缠着藤,叶挨着叶,严严实实的。没有经霜的红薯叶,颜色墨绿;经霜之后,它变薄变黑,也变得更加筋道。这时候,这些黑色的叶子反而成了不可多得的食物,家家户户都会择那些藤尖上的嫩叶贮藏起来,留着冬天吃。
在我小时候,父母年年都要种几亩红薯,这是我们一家全年的进项,也是我们姐弟的学费来源。收红薯时,父亲总是一大早就去了田里,先拿镰刀赶着割掉一部分红薯秧子。早饭后,母亲就拉着架子车,车上放着铁耙、荆篮、茶壶、苫子,还有父亲的早饭,一家人跟着去田里。到田里,我和姐姐接替父亲割秧,父亲、母亲用铁耙一棵棵刨红薯,弟弟负责把红薯拢成一堆一堆。
在农活方面,可能是家人宽容的缘故,我从来没正经地去学。母亲也为我准备了一个稍轻一些的铁耙,可是我一直没学会使用,总是高高地举起铁耙,落地时耙齿就会侧躺着。因为这个,母亲好担心我长大了嫁不出去。
傍晚时分,父母开始把红薯一车车往家里运。满满的一车红薯,用苫子围着,一米高。父亲架着车把,母亲把绳子绑在车辕的一侧使劲拉,姐姐、弟弟跟在车后面推。我一个人留在田里看守剩下的红薯和工具。
太阳落进了山坳,远方的山峰,近些的岗岭,渐渐地隐没在夜幕中。田野上腾起了薄雾,空气变得湿润。夜的气息拥挤着,河谷,洼地,变得狭小而幽深。我躺在一堆红薯秧上唱歌,看天空像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的笼盖,慢慢地压下来,越来越低,越来越暗。当四下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时,我害怕起来。于是,把红薯秧垛得更高,紧贴着,挡着身子,一声不吭地盯着父母来的方向。当父母的身影越来越近,我那颗不安定的心啊,才逐渐地平静下来。
长大后,我们姐弟三个都离开了家,家里的农活只有父母两个人做。母亲因为长年劳累,肩膀痛。父亲身体也不大好。我们姐弟三个劝说父母不要再种红薯,父母都不舍得。后来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出去打工,村里留下的多是老年人和看孩子的年轻女人,原来村民们结伙干活、互帮互助的团队再不复出现,父亲才丢下了他劳作了几乎一辈子的生计。
现在,红薯越来越少,和水果一样在超市里出售。很想念小时候,那些在红薯窝里长大的时光。那时候,父亲还在,还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