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次，其实也很好

如题。

最近在录腾讯的《纪念我们终将告别的》系列节目。先录了邓肯，再录皮尔斯和加内特。我站在那里讲述，讲述邓肯的五个冠军，讲述他纵横时代，给NBA树立起标志性的马刺文化的19年；也讲述两个混横的老炮儿，皮尔斯和加内特洗尽铅华，在绿凯相聚终尝一冠的故事。邓肯有五枚总冠军戒指，那么伟大，也足够幸运。但当我结束我的讲述，摄像机上的红灯熄灭，导演大声喊完工了，我从讲述时所进入的人物情境和我内心的情感里走出来，那时我最想说的是，皮尔斯和加内特的生涯，其实也很美好。

我听过很多伟大的运动员说，拿冠军会上瘾。你会爱上那种身在巅峰的成就感，所有人都对你微笑。乔丹6个冠军，邓肯5个，科比5个，奥尼尔4个，勒布朗3个，韦德3个。

但其实，如果一生只有一冠，那也很好。

我从来没有面对面采访过邓肯，那是我的一个梦想。我参与过乔丹的访谈，我和科比做过1对1的访问，跟勒布朗和韦德做过最前线的节目。在这样的访谈里，我们总会有这样的一个问题，什么是你职业生涯里最美好的时刻？拿过那么多冠军，哪一个最让你难忘，哪一个最让你珍惜。他们都那么出色，那么多次站上过总决赛的舞台，最后捧起了金杯。很多时候，听到这样的提问，他们也会停下来，会回味和思考。有时候的确很难讲，每一个冠军都是一次极致体验。

可如果是皮尔斯和加内特，就不会有这样的提问了。你不必问，他不必答，我们心里都清楚。只有那一次，就是那一次。那是长久的失败，暗夜的挣扎，犹豫和疑虑，无边的等待之后的一次宣泄，毕生里最幸福的一个夜晚。

在乔丹和科比式的人生里，你能找出太多标志性的场景。但在皮尔斯和加内特式的人生里，一切就是2008年的那个夏天。在那里，他们完成了一段一生只有一次的旅程。

皮尔斯在总决赛第一战里右膝看上去极其剧烈的扭伤，被扶上轮椅离开球场，但在10分钟之后，他回到了赛场上，仿佛有魔仙在他的膝盖上施法。

加内特在第六战之后仰天不休的长嚎。他脖子伸长，下巴扬起，双目紧闭。我记得那个样子，像宏愿实现之后，向苍天和神诉说。

各位，我不知道你们的年纪。但如果你们目睹和经历过那一刻，我相信你们会和我一样，永不忘记。

我的意思是，6个5个4个冠军很多，很让人羡慕。但如果你只有一个，你在赢得它那个时刻获得的幸福和成就感，丝毫不少于别人，甚至更多。那意味着你在人生里完成了一次完整的冲刺，你所遭遇过的所有血泪和痛苦赢得了回报，你体验过了你的职业领域里最终极的快乐，你从此被添上了一个梦寐以求的标签。

你赢过。

在这样的故事里，无论背景是职业体育还是生活，你都能看到情感漫长的积累与瞬间的喷薄。积累的越久，喷薄的那一刻越是盛放。

这让我想起，不久以前美国棒球大联盟MLB芝加哥小熊队夺冠的故事。小熊上一次夺冠，是在1908年，整整108年之前。因此中国的棒球迷们给他们起了一个绰号，叫做光绪熊。跨越108年的无冠，事实上已经跨越了也许两代人的人生。这是职业体育历史上迄今最漫长和最浪漫的守候。在小熊夺冠之后，很多年轻棒球迷去给他们的爷爷奶奶上坟，家祭无忘告乃翁。老人们穿起了夺冠T恤，上面书写的是：just one before die——一生一冠。

赢过，即是圆满。

能赢更多，当然更好。但当你已竭尽全力，飘零四海，看上去不像再有机会，也不必太执着。这就是我为什么相信，在皮尔斯和加内特式的职业生涯的暮年里，四处辗转，其实他们已经生活的很平和满足，并无太多急切和不舍。生涯至此，天命已知。皮尔斯还在他的最后一季里，当这一季结束，他像加内特一样高悬战袍，这个世界给他们的定义——他们给自己的定义，都是一个winner——胜利者。

如果你是手上有一堆戒指的指环王，你有万千宠爱；如果你只有一枚戒指，那就是你不二的归宿。

莫恨年华飞上鬓，堪凭。一度春风一度莺。

等你有WiFi的时候，请听我的讲述。讲述他们的离别，深深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