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热海悦客来客栈,我把银票给了二掌柜,二掌柜感叹道:"知错大师真是世外高人啊"。我当然没说知错师付把寻龙之术传给了我的事。就在二掌柜吩咐明天注意事项时,忽听外面劈劈啪啪的爆竹声,而且欢呼声也是越来越高,惊得客栈马厩里的牲口都四散乱窜,我心里想的这不年不节的放哪门子炮啊?于是我跑出去拉了一位兴奋的青年小哥问了一声,自己马上就激动起来,立马跑回去跟二掌柜的大声宣讲起来:"小日本子投降了"。二掌柜和把头也是立刻就兴奋起来,跺脚搓手不知道怎么表达了,"小孙再去叫两个伙计带上钱,去旁边的杂货铺的炮仗全买过来"。二掌柜激动的说道。
可我和两个伙计跑遍了整个镇上的杂货铺也没买上鞭炮,不是卖光了就是让杂货店老板自己放光了。不过这也丝毫不影响我这兴奋起来的心情,还是在杂货店里买了十斤当地老酒,让二掌柜和把头还有伙计们好好乐乐,我是最恨小日本的,现在后背还有个弹孔的疤,二掌柜和把头这些年跑马帮也没少受日本人的欺负,终于拨得乌云见青天了,哪能不痛饮一番,当夜大伙尽兴痛饮,只留了两个伙计值班,毕竟拉的都是这世界上最值钱的石头。
第二天都起晚了,但还得赶路,当年日本人占领了保山,每次我们都得多走出两百多公里绕过他们的岗哨,这回不需要了,一路惬意就出了滇西。回程十分顺利到了京城已是初冬十月了。
铁东家见我们安全回返自然十分高兴,待我们把翡翠原石都搬到后院库房,牲口也拉去了马厩,一切停当后就开了两桌酒席,东家与二掌柜及把头一桌在东家的客厅大堂,另一桌伙计们放在德元兴的伙房里,是为了让他们好好喝一场,这一路都不敢放松警惕,回来了就轻松轻松。这也是东家订的规矩,无论是北线南线的回来,进家第一顿都是铁东家安排。
我自然往伙房去伙计们那一桌,可东家把叫住了,"小孙过来,我们一桌"。铁东家历来都是言简意赅,一言九鼎,我不敢违背,转头就上了客厅,坐到了末席,酒菜是早都备好的,铁东家举杯对我们三位说:"三位辛苦,这一路艰辛我是知道的,今天早上咱家的老椿树上的喜鹊直叫,我就知道你们该到了,果不其然,来喝一杯"。我们赶快站起来都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喝酒,呛得我直咋巴嘴,看的东家,二掌柜的,把头都笑的出声了,东家就说:"小孙你也是咱们德元兴的一厘股掌柜了,以后学着点喝酒,有个应酬也能对付的过去"。二掌柜的接着话就说了下去,"小孙这小伙子还真是不错,这一路滴酒不沾,半夜还要去值班看货,八月十五号那天日本鬼子投降他都没喝,照看了一夜货物"。东家点头赞许并又举一杯:"来,再干一杯,为了小日本子滚回老家喝一杯"。第二杯自然也是一饮而尽。这一杯下肚,倒不太辣嗓子了,可肚子却热的难受。这时二掌柜站了起来:"铁东家,这次山西闫家的玲珑塔材料找到了是一喜,咱们的小孙掌柜又意外得了两片满阳绿的翡翠毛料是二喜,这是双喜盈门哪,小孙,也别装着了,拿出来让东家喽喽"。我赶紧从怀里把那两块毛料掏出来。铁东家眼顿时就亮了,把那两块料子就着电灯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可惜了,这几道裂出不了手镯,但这可是上佳的花件料子,刚好天津的张市长前一阵整天头疼,听说闻鼻烟可治这毛病,跟我订一鼻烟壶,两千大洋的定钱都给了,我还正愁给他找料子呢,这不今天你们就送来了。小孙你这进步可不小啊,这料子虽没达到顶级,却也快接近了,就是我亲自去买料子也不好遇到这样的货色啊!"我一听马上就解释起来,把遇到知错大师的前前后后,除了拿到巜寻龙秘决》未说,别的都简要的做了汇报。铁东家听完后,沉吟片刻迹:"难怪呢,段家少爷,这当年是翡翠玉石行的一个无头公案,这少爷当年的风采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我们铁家赌石相玉的本事在行业内是响当当的字号,可跟这段家少爷一比就差些行事,这样说吧,他是翡翠行的神,而我们只是这行业里比较优秀的人,可惜啊,天妒英才得死,人妒英才得伤,这知错大师是心伤了,遁入空门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不过这两块料子是知错师付报你的施饭之恩,我就别夺人之美了,小孙你还是收好吧"。我一听急的差点哭出来,"东家,我是德元兴的人,吃的您的饭,东西再好也是德元兴的,您的恩我这辈子都还不完,更何况这区区两块毛料呢"。就这样,东家不要,我是硬给,来来回回几次推让,二掌柜说话了"铁东家,我看这样可好,这两块料子做完小件也值个三四万大洋,小孙年青,给他太多钱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两块料子就算他入了德元兴的三厘股钱,加上您给他的一厘股,以后年底让他分四厘股红就好"。
铁东家一看我这么坚决,就认可了二掌柜的建议,我赶忙端起酒杯,"敬铁东家,二掌柜的,我以后一定勤快做事,努力做人,也不枉您二位看重小的一场"。一饮而尽,把头也陪着我干了一杯,那次大醉是我凭生唯一一次醉酒,畅快,同时也让铁东家,二掌柜的对我的酒量也刮目相看了,因为最后我竞把一直以酒量著称的把头喝的直往椅子下出溜。第二天中午醒来,二掌柜说我最少喝了三斤二锅头。
从此我成了德元兴的四厘股的掌柜,有了在柜台上可以收货出价的权利,那个时候虽然日本人跑了,可还没解放,世道依然动荡,遗老遗少,败家子弟,官宦小妾免不了隔三差五去我们珠宝行卖东西,好的瓷器,金银物件东家上眼收货,和田新老玉由二掌柜和你爷爷收,翡翠就让我独挑收货了。铁东家在后院给我腾了独个的房间,闲暇时我就在房里研究巜寻龙秘决》,正如知错师付所说,这书里也就一些平日里东家,二掌柜过去教我的相玉常识,只是用更精炼的词语总结了一下,除了有些字晦涩难懂,还得去找一些字典对照,有个十余日通篇就看个差不多了,可没觉得学到知错大师的摸玉寻龙的功夫,难道我对字词理解的不对,于是我除了在柜上就更钻研里面的文字了。
马上进腊月了,京城连下几天大雪,也没什么客人,我和二掌柜还有你爷爷闲的无事就围着火炉听二掌柜神聊一些江湖轶事,一人挑开棉门帘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包袝,张口就问铁东家在不,二掌柜说铁东家上海去了 ,有什么事这里我们几个负责,那位客人身上穿的棉袍虽说有点旧,但也是苏州绸绷面,莨纱打里的款式,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或曾经不是一般人家,我们商号来的这类人物最多,曾经大都是家业显赫,非富即贵,如今家道中落可又得维持相对体面的生活,就陆续把传家的宝贝倒腾出来换钱用来保证生活质量,不去典当一是典当行出的价低,二是明知道当了也赎不回来,三是我们德元兴珠宝行铁东家的名声好,只要东西保真值什么价就出什么价,不故意为难客人。我给那位客人沏了一壶茶,看他端茶用盖打沫去叶的做派,我们心里也就有了数,这又是满族八旗的遗少,手头拮据了又赶上快过年了,趁大雪天市面人少,悄悄来卖几件宝贝好把这年过的象个样。
这位客人喝了几口,就放下盖碗,说道:"虽然铁东家不在,但我听说德元兴几位也都是行家里的翘楚,今天来拜访也是想把我这点宝贝货卖识家,给我家的宝物找个好下家,惭愧,愧对先人啊!"说罢,看那样子有点欲哭无泪的样子,由奢入俭难啊,这些大户人家子弟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一旦时代更迭,却不知道重新寻找出路,只是坐吃山空,靠回忆度日。二掌柜不想听他炫耀祖上的荣光,就赶忙接话道:"先生的宝贝带来了吗?也给我们喽喽"。
但见他并没从随身拿的包袝里取什么物件,却把手掏到怀中取出两件翎管,都有两寸左右,均是可插三眼,看来这位客人祖上的官爵不低,清朝插三眼花翎的均是当朝一品的文武官员,贝勒以上的皇亲才可的。二掌柜伸手在茶几上接过来,拿过一块黑色绒布,小心放在上面,这也是玉行规矩,买卖过程中不把宝贝放于危境,以免不小心脱手损坏,黄金有价,玉石无价,最后闹到公堂就不好了。这两根翎管一为白玉,一为翡翠,二掌柜也是想考考我和你爷爷这几年的功底,把我们喊近桌前,你爷爷看白玉,让我看翡翠。你爷爷看白玉的功夫自不用说,他紧攥管头细细看着翎管的打孔处几眼,对二掌柜说道:"这白玉是上等和田,想这位先生也是爱玉之人,平时经常把玩,玉上包浆也是均匀,打孔和雕琢之功明显是苏州专诸巷的师付所为,这是清朝一品武官顶戴的翎管,品相完美毫无破损,是个好物件"。轮到我看了,我先未拿起翡翠翎管,先看这翡翠颜色,这翡翠应是大马坎或是后江场口老坑所出,通体水透,绿中带黄,翎管钮多为素面,而这根翎管钮却雕了两只蝙蝠拱着一个寿字,打孔正从寿字中间穿过,设计十分精美,翎管下方刻着两个米粒小字,离的虽近却也不好辨认,于是我也紧攥翎管钮拿了起来,可就这一拿心口突然猛的一紧,差点失手,二掌柜看到我表情古怪,忙问怎么了,我忽然想起知错师付摸那块玉时的神情来,心里忽然一喜,难道这就是寻龙之术,对翡翠里的绿色一旦触摸就会有自然反应。"没事,掌柜的,刚才手凉有点起滑"。我把翎管又放在黑绒布上,心口顿时就松快了,不过那两粒小字已看的清楚,是致斋二字,心里就明白一些事了,就对那位客人说道:"这翎管恐非您祖上荫封之物吧"。那位客人马上惊道:"这位小掌柜没看出来,竟是如此厉害人物,看来德元兴真是不简单哪,没错,这翎管虽非我祖上荫封之物,却是我祖上抄和珅财产时所得,想那和珅当年富可敌国,光这翎管就八百余根,我祖上唯对这根青睐就私下取走了,传到我这一代我却无力保存,只望几位掌柜能出个好价钱,也好给它找个好归处我也就放心则个"。和珅原名善保,字致斋。
二掌柜对我和你爷爷的表现是相当满意,面有得色的对那客人说道:"这位先生,看您言谈举止自不必问,只是现如今兵荒马乱,您的东西虽好,但我们德元兴总归是做买卖的,看您想卖个什么价,如我们能受着我们就收,真不行您就另行他处可好"。
那位客人急的卖货,也就不再客套,"我对德元兴的名声还是知道的,这样我报个价,合您意您就接着,不合意咱们再商量,白玉的是家祖之物,而翡翠翎管是当年和中堂珍藏,材料自是不用说了,存世意义也还有它的价值,不是这世道一一一一唉,不提也罢,两件我要6根小黄鱼或三千大洋,不要纸币,现在这政府的钱太TM吭人,您看这价可公道。"
二掌柜看这位也是急的出手,报的价已经靠谱了,矜持一会就出声了,"按说先生您这价真不算高,可您不也说了,现在这世道我们就是收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手,您看这样行不,翎管我收那个翡翠的,给您三根金条,另外那个您到别家再看看"。
那位客人急了,"别介,掌柜的,家里大大小小几十口人马上就揭不开锅了,说实话别处我也去几家,不是不识货就是给价太低,这也是问我一堂哥说你们家铁老板公道,珠宝行里伸大拇哥的人物,这才寻过来的,我看您还是都收了吧,这样这两根翎管我收您5根金条吧,再不能低了,掌柜的"。
二掌柜也是长叹一声,"唉,这世道,得,这位先生,我不是故意压价,只是大家日子都不好过,给您结了帐您是一家过活去了,可我们还得给东家担待不是,小孙,小马去柜里拿钱,今天我看也就这样了,大雪的天,咱们也准备打烊吧。"
那位先生敢忙说:"先别急着关门,天还见亮呢,我这还有一物件,三位掌柜的给上上眼"。看他把随身的包袝打开,我们几个就又围了过来,等他展开却是块翡翠原石,大概有个七八斤的样子,没有棱角,黑色皮壳上面开了几个门子,看门子却也是绿光闪闪。他得意的说:"这是我家老爷子还在吏部任职时云南总督林绍年林大人送的,你们看这门子开的,里面可全是蓝瑞绿的料子,前些年本来想给我几位夫人打镯子,可这些年打仗就没消停过,也就顾不上添值首饰,临了还得卖些物件过日子,也就断了这心思,今天拿出来也就是想让几位给拿个主意,再看看,几位别误会,这个宝贝我还真不打算出手,来来,这小掌柜的先帮着看看"。
我听他招呼我,也就不客气,直接上手就去把那块石头捧着研究起来,这次奇怪了我是心口完全没了刚才拿翎管的感觉,不过这块石头还算压手,是翡翠没错,我又用手摸了几下那几个开口的门子,也是毫无感觉,不过摸过去这门子和皮壳处严丝合逢,竟沒有什么磨切的凹凸感,于是把石头又放下仔细看门子的四周,算是看明白了,我瞅了二掌柜一眼,二掌柜明白我什么意思,"照实说,德元兴不讲那些无用的客套话"。
我就把我的看法说了出来,这是块磨弯基场口的料子,这场口倒是出过不少高货,当年的绮罗巷尹家玉多出自这个场口,但这块却是普通,这几个门子是后来镶贴上去的,这手法在光绪年间就有了,把普通玉石先用铊磨开几个口子,用绿琉璃打底,上面再把透明翡翠磨薄后再扣上去,嵌合处用黑皮灰混合木胶再填缝,蒙外行是有一个算一个。
那位客人听后表情极为复杂,从错鄂到有些恼羞成怒,声音也高了几度:"我早说过了,这宝贝我不卖,我知道没有褒贬不成生意,可这总督送我家严的怎会有假,难不成堂堂林大人给我家送个假货,你们德元兴想捡漏也不至于将我传家宝说成假货吧"。说完把石头一抱,五根金条装入怀里连茶也不喝了,摔门而去。
二掌柜怔怔看着门外,良久才摇着头说道:"这大清国能不完吗,官员假货行雅贿,除了拍马屁没个真本事,八旗子弟是提笼架鸟,拆东墙 补西壁,一有点不是就翻脸吐沬子,一说打仗就脚底抹油癫了。唉,给他个好价钱反还落个埋怨,好人不好当啊!得嘞,关门上板,穷死这帮混蛋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