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姚明

几番辛苦，毁于一旦。

作者丨曹谨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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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网络、图虫创意

火箭队总经理莫雷一条推文，把原本平静的中美篮球圈搅起了滔天巨浪。危机愈演愈烈，NBA总裁亚当·肖华刚火上浇油完，又不得不连夜从东京赶到上海，试图与中国篮协主席姚明进行沟通，希望达成最终和解。

但据报道，姚明至今未与肖华会面。

“你个子高，检查起来方便！”

1979年，在上海男子篮球队服役九年的姚志源退役了。那个年代，中国篮球事业还处萌芽时期，没有聚光灯，没有联赛，更没有球星，也没有球迷，大家都是工薪阶层，都是集体中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所以，姚志源被分配到了上海海事监察局。

也正是这一年，中美两国在冷战的肃杀氛围中结束了三十年的隔绝状态，正式建立外交关系。数月之后，在双方高层撮合下，继当年著名的乒乓球外交之后，NBA的华盛顿子弹队（现名：奇才队）远渡重洋，在北京和上海各打了一场友谊比赛。

当时，退役前的姚志源身披上海队球衣，作为内线亲身参与了和NBA的第一次接触。

这些NBA球员的梦幻球技，彻底征服了首次见识职业篮球的中国球员与观众。中国人开始意识到，篮球不仅仅是一项锻炼身体的运动，一项事关荣誉的竞赛，更有扣篮、空中接力、钩手这些充满魅力、带来享受的竞技艺术。

从此，NBA的影响与职业篮球文化在中国悄然生根发芽。

第二年，姚志源的儿子出生，他就是姚明，一个注定与NBA结缘的中国人。

此后数年里，央视开始播放一些从各处辗转买来的NBA比赛集锦和录像，中国男子篮球队也前往美国与包含乔丹坐镇的芝加哥公牛等NBA球队进行友谊比赛，感受职业联赛气氛。

但NBA真正进入中国还要等到1989年的那个冬天。

那一年，苏东剧变，冷战进入最后阶段，国内外环境氛围格外紧张。

这年冬天的瑟瑟寒风中，一个矮个子美国犹太人突然出现在北京的央视东大门，毫无意外地被保安拦下。 他就是前NBA总裁大卫·斯特恩。

当时，按照中央电视台的规矩，外国人要进台，必须经过外事部门和领导的批准，办理证件才行。没有预约，突然造访的斯特恩在中央电视台东门的简陋传达室里足足等待了40分钟（也有一个多小时的说法），才见到了当时总编室的工作人员。

面对有些惊讶的央视工作人员，斯特恩慷慨地提出免费按期跨洋邮寄NBA比赛录像带，连邮费都不要，并且表示如果觉得好，就按期播出，至于以后的事情到时再说。

这个建议对于从第三方购买NBA录像的央视来说，无疑是一块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因为不仅录像带完全免费送，对播出形式和时长也没做任何要求，最开始甚至连广告也没有。后来，随着与央视合作的深入， 斯特恩还出钱让央视派人前往美国进行现场转播。

在那个政治氛围敏感的时期，斯特恩毅然决然的慷慨举动，必然是基于整个NBA联盟前途的深远考量。

在很多中国球迷与体育观众眼里，NBA似乎是世界上最成功的职业联赛，篮球地位俨然也超过了世界第一运动——足球。但在美国，NBA在四大联赛里，国民地位不仅不如最火爆的橄榄球联盟（NFL），也难以与棒球大联盟（MLB）抗衡，甚至小众冰球联盟（NHL）也一度压它一头。

更何况，比起今天在全世界的风光无限，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可谓是NBA的黑暗时期。

那时候，在六零年代的嬉皮士运动中长大的一代球员们普遍受到毒品、暴力、滥交、赌博的社会环境污染，丰厚的薪水与职业光环更是让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傲。传奇球员张伯伦就在自传《俯瞰》中大嘴夸耀自己曾和两万个女人上过床。

更严重的是毒品问题，《华盛顿邮报》在80年代的一项随机调查中发现，NBA的球员教练和管理员中， 75%的人都沾染过毒品。 毒品造成最严重的后果是一位选秀榜眼直接因为吸毒过量死亡。

种种问题导致球员素质在七十年代末急剧下降，NBA的比赛质量也江河日下，很多洁身自好的白人球员纷纷退出联盟。主流媒体更是投来歧视眼光，认为NBA就是一个由黑人球员主导，性、毒品、假球交易泛滥的篮球联盟，以至于NBA总决赛都无法在黄金时段直播，待遇还不如大学联赛。

“如果我们和一个潜在赞助商安排30分钟面谈，我们前20分钟都得拿来干一件事，就是让他们相信并不是我们所有球员都在吸毒。”时任NBA副总裁的斯蒂夫·米尔斯回忆当年的尴尬处境。

当斯特恩1978年首次踏进NBA在纽约第五大道上的办公室时，今日名震天下的NBA总部员工不足40个，市场和转播部门3人，公共关系部更只有1人，俨然就像个小创业公司。

斯特恩走马上任后，一方面在内部开始雷厉风行地推行新规，执行“排毒计划”，重塑联盟公众形象，制定工资帽制度，合理化球队开支用度，并且严惩赌球行为，规范赛场秩序；另一方面，为了在各大联盟竞争下拓展NBA的生存空间，他也想方设法寻求海外市场的突破口。

一次，一位意大利代理商原本打算用2000美元一场的单价每周播出两场NBA比赛，斯特恩主动降价500，但要求播出三场， 为的是额外两个小时的欧洲宣传时间。

斯特恩还屡屡派出球队前往德国、意大利、瑞士、以色列，上门与各家职业球队切磋交流。

在亚洲，除了在中国免费送出录音带，在日本，菲尼克斯太阳与犹他爵士队还首次在北美以外进行海外常规赛。

但真正让NBA名震天下的还是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

在肃清联盟上空的毒品阴云后，斯特恩放心地集结了飞人乔丹、魔术师约翰逊、大鸟伯德、飞猪巴克利等超级巨星组成梦一队出征奥运会，以场均43.8分的惊人领先优势，兵不血刃，横扫各大篮球强国。

有了飞人乔丹等超级巨星的光环，NBA的市场在90年代开始爆发，不仅在北美的转播权收入逐年攀升， 在全球的影响力更是比美国本土其他三大联赛加一块还大， 更让篮球这项运动的国际地位大幅攀升，可谓是墙里开花墙外香。

此时，在中国，央视转播效应下，NBA球迷如雨后春笋，而另一个超级新星也将为斯特恩彻底打开这个最重要市场的大门。

在父亲亲历NBA首次访华的23年后，姚明终于踏上了通往篮球殿堂的征途。

2002年，斯特恩宣布手握状元签的休斯顿火箭选择姚明，后者成为了第一个状元秀的亚洲人。

在姚明之前，已有多个中国球员叩开过NBA的大门，但成绩并不理想。

早在1987年，老鹰队就选中了在中国男篮美国之行表现出色的宋涛，却因后者两次膝盖严重受伤而未能成行。2001年，稍早于姚明登陆NBA的王治郅、巴特尔两人的职业生涯也并不顺利。因此，状元秀的姚明被国人寄予了厚望。

斯特恩也抱有同样的期待。因为飞人乔丹在1999年的第二次退役让NBA在中国进入了相对低潮时期。为继续培育市场，斯特恩甚至把转播权以不到两万人民币一场的低价卖给各个地方电视台。姚明的出现，无疑给斯特恩带来了一线希望。

有中锋传统的休斯敦火箭队和这个城市的球迷也同样对姚明充满了期待。

然而， 背负众望进入NBA的姚明首先迎来的却是质疑与嘲笑。 NBA球员彪悍的球风和激烈的身体对抗让技术灵活但身板偏廋的姚明显得不那么适应。

在电视机前家乡父老的注视下，姚明首秀零分，失误连连，后退摔倒的表现令人大失所望，也让看扁姚明的NBA毒舌们有了大放厥词的机会，嘲弄他四肢发达，头脑迟钝。其中最著名的当属“飞猪”巴克利的那次打赌：

“我早就说过姚明不行，他这场球要是得到19分，我就亲你的屁股。”

所幸，姚明顶住了外界压力，在队友和教练帮助下，迅速适应了NBA的比赛氛围，并在出征强大的洛杉矶湖人之战中 成功拿下20分，帮助球队获胜，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巴克利在自嘲和尴尬中亲了一只驴的屁股，成为了流传至今的笑谈。

当记者问姚明如何看待巴克利的羞辱时，姚明笑着说：我觉得巴克利很有意思，他没什么恶意，只想制造点噱头，意见不同。

凭借过人的实力与情商，姚明在NBA站稳了脚跟，并且打出了一片天地，进入全明星，与奥尼尔、科比、邓肯等巨星站在了一起，最终成为NBA名人堂中的一员。

随着姚明打出一场接一场的精彩表现，NBA在中国也赢得了空前的欢迎。无数人因为姚明喜欢上了NBA，喜欢上了休斯顿火箭，喜欢上了更多球星球队，更喜欢上了篮球。

那些年，与中国队一样身穿红白配色球衣的休斯顿火箭也被万千中国球迷看成了自家人。

2008年北京奥运会，由姚明、王治郅、孙悦、易建联等组成的中国男篮历史性打入北京奥运会八强，让球迷们似乎看到了中国篮球未来的希望。

当中国人终于看到两国篮球交流的硕果时，趁着姚明带来的热潮，斯特恩也开始收获市场的果实。

2002年，NBA开始向中央电视台收取转播费用，多年前主动送出的免费录像带换来了丰厚的市场回报。 在08、09年姚明的全盛时期，仅央视转播权收入就高达5000万美元，占到了当时全部海外市场的70%， 更不用提其他商业活动与明星代言收入。

此后斯特恩趁热打铁，办起NBA中国赛，成立NBA中国公司，甚至一度想直接套用NBA规则举办NBA中国联赛。

中国成为了NBA美国本土外的最大市场。

三十多年来，大卫·斯特恩一手将摇摇欲坠的联盟推上了商业联赛的王座，成为了足以载入商业教科书的经典案例。但这期间，有一个阴影始终没能真正解决——“劳资停摆”。

最近一次停摆还是在2011年，当时金融危机的影响还在持续，联盟收入不振，资方要求将球员薪资收入比重由目前的57%降到50%以下。此举遭到球员方面极力反对，NBA停摆。

当时NBA的大牌球星们甚至准备加入CBA， 就连最受欢迎的科比也一度和山西汾酒队密切接触，只差最终签约。

在斯特恩的坚持下，经过几百个小时的艰苦谈判，当年12月8日，一份为期十年的劳资协议基本达成。劳方同意将薪水比重由之前的57%降到与资方五五分成，为期161天的停摆宣告结束。

这个“与资方五五分成”，也牵引出了中国市场对于NBA重要意义。

根据媒体计算，如果NBA现在失去中国市场，那么每支球队将失去2000万美金的营收，按照今年每个球队工资总额1.1亿美金， 平均每个球员的工资将减少20%。

那些在中国获得商业收入的大牌球员则损失更大，因为除了中国企业，耐克、阿迪等国际赞助商也比NBA更加依赖中国市场。

可以说，没有了中国市场，NBA劳资双方艰难弥合的裂痕无疑将再次出现。

所以，顶着比山还大的压力和格外升级的安保，昨晚七点半，湖人对篮网的NBA中国赛上海站，还是照常进行了。

NBA离开中国很受伤，另一边，刚刚遭遇世锦赛挫折的中国篮球事业也将因此面临严峻考验。

在最初，NBA带来的篮球热潮就催动着中国篮球产业的发展。早在1995年，CBA刚成立时就打出宣传，以邀请12个球迷去美国看NBA的主题活动来扩大自身影响力，此后更是以NBA模式为榜样进行商业化、职业化改革。

NBA的热潮也在民间滋养起诸如球衣球鞋、周边八卦、解说论坛等等一大片篮球相关产业迅速成熟，让中国职业篮球的土壤越来越肥沃。

目前，篮球场地占了全中国全部体育场地的三分之一。但已是篮协主席的姚明却知道，中国注册篮球人口不足美国的千分之一，借助NBA这样成熟商业化联赛的吸引力，推广篮球运动依旧任重道远。

这种相互依赖的关系让NBA在中国成功克服了1999年、2008年两次停播危机。

到了2019年的今天，几乎在一夜之间，斯特恩花了三十年打开的市场大门，被莫雷一个推特关闭了，肖华还再加一把锁，让多年建立起来的篮球交流之桥几乎毁于一旦，中国篮球事业的未来也蒙上了一层迷雾。

裹挟在整个事件当中、压力最大的，或许就是曾为休斯顿火箭效力九年、亲手架起两国交流桥梁、如今还肩负着振兴中国篮球产业重任的姚主席了。

不久前把世锦赛失利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姚明，不管此次NBA事件结果如何，肩上的担子无疑都将更重，挑战也会更大。

如同17年前他首登NBA一样，眼下，无数人的目光又将聚集在39岁、2米26的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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