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至少做一次傻瓜
关注并标星↑↑[混沌大学]
每晚8点，捕获前沿商业洞察
混沌创新评论出品
奇迹的苹果。
大家都这么称呼木村秋则种的苹果。
事情要从2006年日本NHK电视台的一档人物节目说起。这家电视台的摄制组发现，木村的苹果在保存两年以后居然还不会腐烂。一般苹果切开以后很快会变成咖啡色，然后开始腐化，但他的苹果切开后只会枯萎缩小，最后变成淡红色的果干，且散发出甘甜的香气。
东京一家法国餐厅主厨说，用木村的苹果所做的苹果汤，订位已经排到一年之后。许多日本人都有一个心愿：想吃木村的苹果，哪怕一生能吃到一次就好。
木村说，自从上电视以后，找他的人很多，除了订购苹果，有不少人是鼓励他或者想跟他探讨人生的。是什么样的经历让这位果农得到如此多的关注？
答案是，他在近十年时间里，守着四座不结一颗苹果的苹果园，只为培育无农药、无有机肥料的苹果。期间，一家人生活困苦，木村本人也曾崩溃到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最后咬牙坚持下来。
“既然想死，那就在死之前当一次傻瓜。因为为了一件事疯狂，总有一天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在大自然面前
人类的智慧和作为都是徒劳的
很少人思考过这个问题：是不是不用农药和肥料就种不出苹果？
在木村先生年轻的那个年代，1978年前后，还没有今天的有机种植，那时的情况是如果不使用农药，就无法种出苹果。
现代农业密切依赖农药，几乎所有的农作物都使用过农药。据日本的一项研究发现，不使用农药，苹果的收成会减产90%以上。不仅有害虫来啃食花和叶子；导致树干腐烂和树叶生病的灰霉病和褐斑病疾病的肆虐，才真正让人类束手无策。
在19世纪，发生了一件在数千年的苹果栽培史上举足轻重的事——农药被发明，这使得苹果等农作物不再受到病虫毒害的限制。
既然农药如此重要，木村为什么想让自己的苹果逃离农药呢？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人类制造出各种化学合成的农药，其中不乏DTT等因安全问题而遭到禁用的农药。随着农药安全性研究的进展，农药的使用也设定了严格的标准。
事实上，日本对于农药残留浓度的标准十分严格，木村所在的青森县还专门发行了苹果专用病害防除日历，详细记录着不同时期要喷洒的农药种类和浓度。
不止是害虫，霉菌、细菌、病毒…苹果树会受到各种生物的攻击，不可能只靠一种农药驱除所有外敌。所以，果农一年要为好几百棵苹果树多次喷洒农药。
有些农药包装上写着注意事项：一旦沾到皮肤，立即用水清洗。可实际情况是，人们在喷洒农药时，如果皮肤一沾到农药就跑去洗，这样根本没法做事。
比如有种农药叫尼古丁，它会散发一种让人想吐的臭味，有人喷这种农药时昏倒在农田里。木村的妻子美千子刚好对农药过敏，每次喷完农药，她都要在床上躺一个星期。
机缘巧合，为了学习农业知识，木村去镇上的图书馆寻找各种书籍，想解答一年农作期间产生的疑问，有一天，他拿到一本福冈正信的《自然农法》。
这本书成了改变他一生的机缘。
说福冈正信是农学家，其实更应该称他为思想家——他的目标就是“无作为农业”。
福冈认为，大自然是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体系，即使没有人类的协助，草木也可以枝叶茂盛、开花结果。人类在这个体系中进行人为的活动，试图得到对自己有利的结果，这就是目前的农业。
人类通常认为，只要施肥，就可以得到更硕大的果实；杀死害虫，就可以收获更多的农作物。于是苦心钻研施肥之道，进一步探究驱除害虫的方法。
日积月累，农作物不再是大自然的产物，而像是一种石油制品----现代农业需要大量化学肥料和农药，依赖农业机械才能存在，一旦燃料枯竭，会有什么后果？
无作为农业就是100%地利用大自然循环体系的农业，简单来说就是“什么都不做”。木村合上书，无法相信书上写的一切，每个果农都知道，什么都不做栽培苹果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决定挑战一下没有人做过的事。
挑战没有人做过的事
木村原本不姓木村，他叫三上秋则，和初中同学木村美千子结婚以后，由于美千子是长女，要娶她，就必须入赘木村家，于是他就变成了木村秋则。
木村家有三座果园，加上木村秋则结婚时父亲送他的一座，现在一共有四座苹果园。
五月是苹果树开花的季节，有了花朵，才能长出大苹果。决定不用农药的同时，木村干脆也放弃了化肥，搜集鸡粪做堆肥。没有喷洒农药，果园内的空气十分清新，苹果树开出了雪白的花朵，悠然摇曳在蓝天下，对于果农来说，那是最令人怦然心动的景象。
进入六月，果园也没有遭受令人担心的疾病和害虫的危害，木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也许自己有了惊人的发现——种植苹果根本不需要农药，无农药栽培就是这么简单。
木村看着貌似健康的苹果树，陷入了短暂的空欢喜。进入七月后，苹果树叶忽然开始变黄，变黄的树叶沙沙地掉落。
苹果树因为生了斑点落叶病掉叶子，就会拼命长出新叶子，但好不容易长出的新叶子也很快染了病。而叶子是植物生命的根源，叶子的每个细胞中存在着数百个叶绿体，叶绿体可以把太阳光转化为能量，吸收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和水，合成糖，进行类脂质和蛋白质的代谢。树木失去叶子，如同动物失去食物。
木村没有想到不用农药会遭受这么大的危害。喷洒农药的果园和完全没喷洒农药的果园，简直就像天堂和地狱。
“农药实在太神奇了”，看着一整片枯萎掉的果园，木村想。不过这样的景象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
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保护叶子？
树叶的病害是由霉菌和细菌引起的，木村考虑能不能用平时的食品来取代农药预防真菌，比如大蒜、山葵等具有杀菌能力的食品。只要在树叶和树枝表面营造出不利于细菌和害虫的环境就好。
这时，另一个重要问题摆在眼前。当初考虑到收入问题，木村实验无农药种植时，只用了四座苹果园种的一座，但苹果树一年只结一次果，光在一座果园里实验这些食品整体耗时太长。
看着荒凉的果园，木村觉得眼前的状况不允许他这么悠哉下去。果园里所有的苹果树都陷入了营养失调的状态，接下来会衰竭。
为了尽快找到解决方法，木村必须增加实验的次数。
把所有家底都抵上
第二年，木村将两座果园都改为无农药栽培，并试了很多食品作为药剂，无果。
第三年，他下决心，四座果园都停止使用农药。这样一来，这个靠种苹果维生的家庭苹果的收成就接近零了，那时，家里还有一点水田。
即使如此，木村仍然认为这是唯一的成功之路。当时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就是找到可以抑制苹果斑点落叶病的食品。
这是木村从小的习惯，一旦热衷一件事，就不顾一切。吃饭时，把酱油淋在鱼上，他就会想酱油也许有效；面粉、烧酒、蛋清、牛奶、辣椒、味増、盐…连睡梦中他也在想着这件事，只要有了灵感，半夜就会爬起来去果园。
木村把大蒜磨成泥以后兑水喷洒，或是稀释食用醋喷洒，每天都在苹果园内做各种实验。
但现实是，无论怎么试都无法达到效果，苹果树惨不忍睹，情况一年比一年糟。还出现了害虫，数量多得惊人，苹果园简直变成了昆虫的天堂。
为此，他们全家人每天早出晚归，在果园里抓虫。每天花在果园里的时间比其他果农更多，然而，他的果园却比最偷懒的果农的果园还惨不忍睹——几乎所有的树叶都因病变了色，所剩不多的几片绿叶和树枝上也爬满了害虫，地上堆满落叶。
木村的果园成了果农的梦魇。
穷得只剩下信念
在所有果园停止使用农药后的第四年，苹果树仍然不开花。家里的存款见了底，岳父的退休金也用光了。木村有三个女儿，加上岳父岳母，一年七口穷困潦倒。
即使过着一日不如一日的生活，木村仍不放弃不开花的苹果树，这是有原因的。他在水田里种水稻，在果园的空地里种蔬菜。西红柿、马铃薯、青椒、茄子、南瓜、甜瓜…这些水果都可以不使用农药。
有朝一日一定可以找到无农药栽培苹果的方法，这个信念在木村心中从没改变过。但是，这个信念也是木村最大的障碍。
进入第五年，苹果园的状态仍在恶化。五年来，木村夫妇和岳父岳母从早到晚在不长苹果的果园里工作，在周围人眼中，这只能被理解成疯狂的行为。
农村的生活圈子很小，木村让一家人陷入困顿的事，左邻右舍无人不知。村民们觉得木村沉迷于自私的幻想，不仅让自己的果园变成病虫的兽穴，还连累周围的果园也处于危险之中。
生活越困苦，就越惹人非议。木村也开始怀疑自己。大脑简直分成了两半，里面常常有另一个自己在嘶吼：“趁早放弃吧！”另一个却说，一定可以成功。
五年前下决心时，那种灵感犹如夜空中的明星般闪耀。木村以为自己看到了星星，其实可能只是错觉。一想到自己因为这个错觉让妻女受了这么多苦，他就坐立难安。
能想到的点子都试过了，现在已经无计可施，用山穷水尽来形容木村的现实和精神处境似乎并不为过。
1985年盛夏，暮色笼罩着山麓的这一大片果园。木村坐在一片荒芜的、任何果农都不忍心多看一眼的果园正中央。被烈日晒黑的脸上有着不少深沟般的皱纹，他三十五岁左右，正值盛年，却因为忍耐着季度的痛苦，看起来如老人般沧桑。
他想到了消失，这给他一种放下了多年重担的解脱感。他顺着山路爬了两个小时，到了山顶，找到一颗合适的树，将绳子往上一抛的瞬间，绳子从他的指尖滑落，飞向了别的方向。木村走下山去捡绳子时，看到了一棵苹果树。
咦，为什么深山里会出现苹果树？
没有任何生命是孤立的
好一棵健康的苹果树！
出现在深山里的这棵苹果树每一棵树枝上都长着密集的树叶，苹果树尽情地伸展着树枝，看起来无比健康。
木村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跑近一看，原来是一棵橡树。
这颗橡树结了很多果实，远看很像苹果树。为什么没有喷洒农药，这棵树的树叶这么茂密？
木村猛然一想，为什么以前不曾质疑，大自然中的植物不需要农药也可以茁壮成长？
橡树周围杂草丛生，地面松软，一脚踩下，脚几乎陷进去，和果园里的泥土完全不同。木村把泥土挖起来，泥土又松又软，沾着泥土的草根也一并被拔起来。木村还注意到，这里的泥土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秘诀就在这种泥土里！木村心里喊出了这句话。在此之前，他只看到了苹果树肉眼可见的部分，却完全忽视了地下肉眼看不到的部分。自己以为寻找可以代替农药的物质、施堆肥、割杂草…试图将苹果树和周围的大自然隔离，却忽视了各种生命体之间相互的关系。
原来就是如此简单的道理：橡树也同样遭受害虫和疾病的攻击，但却依然健康，这意味着植物具有自我保护能力。
树林中有橡树是因为大自然接受了它在那里，降雨量、温度和湿度、与周围植物之间的关系，都影响着植物的生长。苹果的情况则不同，是人类需要苹果树，如果按照大自然的规律，苹果树应该枯萎，是人类想方设法让它们活了下来。
原来，人们不知不觉忘记了敬畏生命。所以，要想让苹果树活下来，就应该为苹果树找回这种大自然的环境，让苹果树靠自己活下来。
答案就是“生态系统”
木村将泥土检验后发现，那种刺鼻的味道来自一种放线菌，这种放线菌可以聚集空气中的氮，并将氮转化为养分储存在泥土中。
木村做梦也想不到橡树下的泥土和自己果园的泥土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异。首先，两者的温度就大不相同，山中的泥土从表层到几十厘米深，温度几乎相同，而果园里的泥土只要挖十厘米，温度就会骤降。
随着从泥土身上找原因，木村还有了其他发现。比如，其实根本不需要堆肥，因为这样一来，苹果树就像开怀大吃零食的小孩子一样，不必为了从泥土中吸取营养而努力长根。
其次，他以往以为，苹果树已经够衰弱了，如果再长满野草，养分就会被夺走，但是没想到，杂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松土。
至于为什么山上的土壤会温暖一些，是因为里面有许多活动的微生物，而喷洒农药就破坏了土壤的生态系统。虽然木村停喷农药已经六年了，但生态系统已经遭到破坏，再加上他把草都割光了，更无法恢复。
自从木村发现树林中的肥沃土壤的秘密后，就开始在果园中培养杂草，根据节气和气候来喷洒醋，他还种下了大豆，因为大豆根部的根瘤菌可以和山上泥土里的放射菌发挥相同的功效…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苹果树慢慢恢复了健康，四座果园停用农药后的第八年，果园里的苹果树们开出了七朵苹果花。
在这七朵花中有两朵结了果，那两个苹果是那一年的全部收成。
“一生悬命”的职人精神
木村从二十多岁开始种苹果，到无农药苹果量产时，已经四十多岁了。
木村的苹果外表很普通，并不是特别大，形状也不是特别工整，还有些小损伤，至少看起来绝对不是百货公司地下超市的一级品。然而，咬一口这不起眼的苹果，会让人感觉到从没吃到过的清香酸甜，口感浓郁得让人仿佛感受了到苹果树背后的茂密森林。
木村一举成名，但面对所有人的羡慕和钦佩时，他却说：“当一个傻瓜就好。”
“经验和常识是人类不可或缺的，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不断积累经验和知识，否则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傻瓜。然而，挑战全新事物时，经验和知识却往往成为最大的障碍。”
木村每次失败，就舍弃一个常识，经历一百次一千次失败后，他终于明白自己正在挑战一个经验和知识完全不起作用的世界。于是，他终于能以一颗纯洁的心正视苹果树。
放大维度去看，不少日本人也具有这种“一生只做一件事儿”的基因。就像木村的“一生悬命”——一旦开始了某项工作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它做好，直到自己满意为止，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当NHK的主持人问他“什么才是专业”时，木村想了想，说：“心和技术的结合，才是真正的专业。”
这，就是日本的“职人精神”，它是日本社会的缩影，是一种传统，代表着日本人精益求精，坚韧不拔和守护传统的品质。
所谓“职人”，狭义地说是手工业者，但在现代日本社会，他们被赋予了更广泛的定义。在维基百科日文上，有一段对于“职人气质”的定义：“追求自己手艺的进步，并对此持有自信，不因金钱和时间的制约扭曲自己的意志或做出妥协，只做自己能够认可的工作。”
这种精神也使得日本的企业走到了世界舞台的中央。日本企业的平均寿命是58年，欧美是40年，中国是7-8年。日本企业长盛不衰，背后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日本人天生性格追求极致完美、严谨、执着、精益求精。
日企不只是丰田、松下、索尼、佳能、日立……还有在众多领域的“隐形王者”，企业虽小，但凭借着对精益求精的追求，与大企业一同铸就了这个“工匠国”。
为什么日本人能做到一生只做一件事儿呢？跟地缘、历史、文化都有着密切关系。历史学家黄仁宇说，日本的特色不在于简单的模仿，而是在于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尊重。
就像木村找回了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尊重一样，在日本人眼中，万事万物都是神明，自己一手打造的产品、作品、服务也都满含着神明的关注。（完）
侧面专栏回顾
▲▲▲微软重生背后：为什么是纳德拉？
喜欢本篇文章，点个[在看]，分享给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