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崩溃的开始 | 吸吮棕色牛奶的巨婴

        90年代初,歌手艾敬写了一首《我的1997》,这首城市民谣直白喊出回归前内地人对香港的向往:“香港香港,那个香港,小时候说应该闯一闯。香港香港,怎么那么香。让我去花花世界吧,给我盖上大红章。1997快些到吧,八佰伴究竟是什么样?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Hong Kong。”

        2009年搭高铁南下,学着弹吉他的民谣歌手艾敬的范儿,一头扎进与香港近在咫尺的花花世界深圳,还没开始闯荡就迷失在星巴克绿色森林。路痴的我搭地铁几乎走遍了大半个深圳。罗湖老街、华侨城OCT、何香凝美术馆、南山科技园、市民中心、深大北门、蛇口太子港……这些地点附近,星巴克美人鱼冲着路人笑。过了罗湖通关口岸就是香港,但没敢跨过去,对于当时二十郎当岁的我来说,深圳就够大了。咫尺之遥,去香港的念头就被无限期搁置了。

        在深圳呆了大半年,去过的星巴克无论哪家都门庭若市。喝得多了瞎琢磨出“星巴克的场所意义”的歪理。在咖啡纪录片《Black Coffee》里,星巴克创始人之一舒尔茨受访时说,创立星巴克是希望给大众提供优质咖啡和喝咖啡的邻里空间。事实证明,这一略带人文情怀的想法纯属乌托邦。独自去星巴克的,到了星巴克仍旧孤单一人;结伴去的,端着咖啡的动作比咖啡的味道更重要。星巴克的星冰乐Frappucino像添了咖啡的液体蛋糕,搅打奶油,淋圈圈巧克力酱枫糖浆。人们如同巨婴,贪婪地吸吮甜腻奶咖。就像早过了母乳喂养期,仍旧无法戒断奶瘾的小孩一样,嗜咖的大人戒不了“棕色的牛奶”,但他们羞于承认这一点。星巴克的场所意义不仅存在于馆内,还延伸至馆外。西装革履的白领步履匆匆,手捧星巴克赶路。小年轻一只手牵着压马路,空出的另一手捧着星巴克外带杯。下班公交途中,一位银行女职员坐在人挤人的车上,吃星巴克水果沙拉,一瓣火龙果,一口柳橙汁。红灯急刹车,外带餐盒统统砸地上。众目睽睽下,她心疼的表情转瞬即逝。图书馆自习室,一个穿星巴克Logo白T恤棕色棉麻长裙的森女从星巴克棕色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个星巴克纸杯,插上一朵毛线向日葵,她陶醉了……

        2010年,回到家乡温州,一座比深圳更物欲横流的东南沿海城市。临行前最后一次光顾深圳的星巴克,最后一次仰望深南大道上的中兴、华为、联想大厦。买了两包凤舞祥云综合咖啡豆,(这款咖啡豆是09年星巴克在云南采购的,也是星巴克第一次在中国采购咖啡豆),交给咖啡师中度研磨。跳上驶离深圳的动车那刻起,我的星巴克剧毒就开始消解了。但咖啡瘾与日俱增,也许是生活仍旧空虚的缘故。几年之后,我才明白一件事:真实生活是不空虚的,老把空虚挂嘴边的是因为不用心过活的缘故。假设喝咖啡是为了逃避现实,那么内含的逻辑是喝咖啡这件事比现实愉悦有趣,所以才趋利避害。但平常的日子真的就那么无聊,那么不值得过吗,还是喝咖啡占据了日常生活太高比例,才造成了虚拟的乏味?天天有咖啡喝的生活就真的那么令人向往?受先入为主的固有印象影响,一提到普通人的生活就会往平淡、平庸、平平无奇这个方向去想,很少有人的第一直觉是用“奇葩”来修饰。普通人的生活有时候是奇葩而荒诞的,瞄一眼每天网络社会新闻标题就知道了,一些真人真事的报道不用改一个标点符号,就可以作为范文直接收录进现在流行的古今奇谈风格的网络小说杂志里。与现实生活这头洪水猛兽相比,喝咖啡就是小绵羊。

        2011年,温州首家星巴克在时代广场开业,一连几天队伍排到店外停车场。万人空巷的场面引来本地媒体争相报道。许多老年市民面对摄像镜头,显得困惑:“什么水,值30元一杯?这么贵,喝它日子还过不过了?”那一年,我和表妹小蛋坐在星巴克露天咖啡座喝新推出的豆奶拿铁,用叉子慢条斯理地吃烟熏鸡肉沙拉,完全无视距离我们位置只有几十厘米远停放着的一辆辆豪车。露天咖啡座就摆在停车场边上,中间没有任何阻隔。我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吸着奔驰宝马保时捷玛莎拉蒂排放出的尾气。

        小蛋也曾经是个纠结于“世界和我不一样我该怎么办”之类问题的姑娘。她区别于其他人的标志就是她是五月天骨灰粉。自从十三岁在收音机里偶然听到了五天月的歌后,她对五月天的爱就一发不可收拾。成年后天南地北追演唱会,一两千的工资勉强够一场演唱会门票和来回路费。在追到韩国之后,她像收到神谕般突然收敛了。“喝现磨咖啡活不起,我现在只喝便宜的速溶三合一咖啡,仅为了上班提神用。”“那你还追五月天吗?”“追,当然追。平时爬楼爬不动,但演唱会全场跟着跳到底的力气还是有的。”她与这个世界和解的第一步就是不再把钱花在星巴克上。她的咖啡毒靠五月天的音乐、怪兽的吉他和阿信的嗓门解了。

        2014年,时代广场星巴克,我挺大肚,夹在披波浪长发,右鬓别一朵番薯红芙蓉发饰,拖波西米亚摇曳海滩长裙的素颜女人与盘发,系大珍珠项链,穿裁剪简单纯黑七分袖直筒连衣及膝裙的妆容干练女人之间,被推着缓慢朝收银台移动。“哗啦啦”,12枚一元,10枚五毛硬币倒在桌上,铿锵有力,颇有潦倒的孔乙己在咸亨酒馆从长衫袖口排出几文酒钱的架势。黑短袖,系绿围裙的咖啡吧员“Joey何”一枚枚地数着,习惯了顾客刷信用卡,亮星享卡,掏红艳艳百元大钞爽快结账的他,面对一堆钢镚,善意掩饰惊讶,化解了我囊中羞涩的尴尬。“X小姐,一杯本周。”本周是星巴克店员对新鲜调制咖啡的称呼,也是星巴克浓缩咖啡饮料中最便宜的一款。不加奶不加糖的本周,调制时间比其他咖啡长。一杯中杯本周17元,对于像我一样常捉襟见肘的人,它是星巴克唯一的温情。现在菜单黑板上新鲜调制咖啡这个选项已经悄悄被擦拭掉了。

        2011年至2016年,短短五年,星巴克已在温州这座拼命往二线城市靠的三线城市扩张至18家门店。扩张太快难免导致服务的质素下降,星巴克傲慢得有点令人匪夷所思,在温州大约至2017年11月,星巴克门店才接受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的付款方式。回想起来,真正让我觉得高素质的星巴克,也只有深圳南山科技园门店和华侨城欢乐谷概念店这两家,在当时,星巴克里的咖啡师与普通饮料店的奶茶妹妹、奶茶小哥是有专业水准差异的;店面的空间视觉是独树一帜的。咖啡馆泡得多了后,遭受视觉味觉审美轮番轰炸后,即使星巴克打着概念店、旗舰店等名号再在温州或者其他城市开新店,我也不再普大喜奔了。星巴克绿色美人鱼、肯德基白胖爷爷、麦当劳小丑叔叔,除了星巴克价格坚持不走亲民路线外,三个品牌间的区分度傻傻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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