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大概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有收音机了吧。
三十几年前的老式款型,体积笨重,颜色暗哑,看起来既单调又乏味。好在它并不是用来拼颜值的,它靠的是源源不断地输出丰富而精彩的内容来赢得我们全家人的亲睐。那时,它是家里唯一且最抢手的有声玩具。
有一个画面至今仍清晰而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老屋前的地坪里,摆放着一个大盆,一条小凳,凳子上坐着妈妈,她在洗这盆里的衣服。而就在她旁边的地上,立着的正是这台收音机。收音机里正传来看似歌曲但更像是戏曲的美妙唱腔。
妈妈听得好陶醉的样子,时不时还跟着哼唱几句。身上那件剪裁正好的蓝色上衣上有一排很经典很传统的漂亮盘扣,黑色与金色相间,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把妈妈也衬得越发美了。
整个画面安宁祥和,朴素又不失优雅。更让我终生难忘的是妈妈居然能告诉我她听的是一种叫做“黄梅戏”的节目。而且她还能跟我解释戏里讲的具体内容。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黄梅戏”这个词,我非常意外,毕竟妈妈是没念过多少书的人,她怎么能听得懂这些?我一直以为妈妈除了洗衣做饭,再也教不了我什么。
原来文化程度不高的人也有精神需求的,只是我们平时忽视了而已。从此以后,我改变了对妈妈的看法。对她从小被迫辍学的遭遇更加理解和心疼,同时对她的这种永不熄灭的孜孜不倦的求知欲望更加敬重。
二
妈妈听戏听音乐,爸爸听新闻听天气预报。在他们的影响下,渐渐地我们兄妹仨也都喜欢上了听收音机。
不管是教唱儿歌的,讲故事的,还是新闻广告等等各种类型的节目,我们都来者不拒,听得津津有味。
不管是餐前还是饭后休息时,不管是田间还是地头劳作时,或者在吃饭睡觉,甚至洗澡上厕所的时候,只要是有我们人影的地方,就必定会有收音机的身影,做到分秒必听,寸步不离。
那时候年岁小,我主要还是听的儿童节目。最有印象的当然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著名儿童栏目“小喇叭“,每当那熟悉的前奏响起“滴滴哒,滴滴哒,小喇叭开始广播啦”。我就会停止手里的一切动作,聚精会神地聆听起来。
“小喇叭”节目从五十年代开播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它不但是整个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一个儿童节目,更是一个符号,是几代人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我最喜欢听小喇叭里面的《讲故事》栏目,那时候物资匮乏,没有课外书看,可以说我唯一的学习渠道就是靠这台收音机了,比如《一千零一夜》,《中国古代神话故事》,各类历史故事,包括《郑渊洁》童话等等,我都是通过听“小喇叭”而知会的。
我不但喜欢听,而且还喜欢模仿。可能听多了就会不由自主想要讲出来吧,就像我儿子现在书看多了就很自然地喜欢表达,喜欢讲故事一样。
我记得我小时候也经常毛遂自荐地要给爸爸妈妈讲故事。可是爸爸妈妈那个时候多忙啊,能真正坐下来听我“表演”的机会少之又少。
“小喇叭”节目里有一个小板块,已不记得具体名字,大概叫做“小小邮递员”或“小喇叭信箱”之类。每天播出小听众给主持人写来的信件,我好羡慕,于是,我也学着给她们写信,只是好像从来没发出去过。也许是零花钱不够买邮票的缘故吧。
不过没有关系,信虽然没有发出去,但写作水平倒是实实在在得到了锻炼和提高。以至于长大后甚至一直到现在我都热爱写作并享受其中,想必或多或少受到了儿时那段经历的影响。
三
除了“小喇叭”,还有一个节目,对我影响颇大,那就是当时很流行的“长篇评书”。
几乎每个电台都有一档这样的节目。也正是通过这样一个节目,让我很小就“读”完了《水浒传》和《西游记》。还有《杨家将》,《穆桂英》等等经典名著。
评书老师那绘声绘色,抑扬顿挫的声调至今还萦绕在我耳边,印象极其深刻。老师们经常讲得那真叫一个悬念重重,高潮迭起啊,那时而轻松幽默,时而又惊心动魄的样子,真是又生动又有趣,让人听着过瘾,就连小小年纪的我,每每都听得欲罢不能,不愿离去。
不知是在小学几年级的时候,语文课本里有一篇文章,叫《桂林山水甲天下》,老师叫了好几个同学起来朗诵,但似乎都不太满意。要知道当时在我们那个年代,在那个落后的小村庄,又有谁会用标准的普通话来朗诵课文呢。
但是,轮到我时,情况就不一样了。由于长期听广播,听评书,听故事,长期的模仿,我已经能非常流利自如地,而且是非常感情丰富地用普通话朗诵课文了。可以想象老师当时是有多惊讶,她肯定不敢相信,在这个小山村里,她的班上,居然会有一个如此非同一般的娃!
自从这一次一鸣惊人,意外走红之后,只要有任何的演讲比赛,作文比赛,包括任何的小主持或者小朗诵的节目,老师都不忘推荐我去参加。我的大胆和自信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被培养了起来,直到初中甚至高中,我都一直保持着能说会道,能编会写这一强项。
四
再长大点,我听广播的功力渐渐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不管什么时候打开收音机,只要是我最喜欢的那几个台,比如湖南经济广播电台,湖南文艺台,湖北楚天台等等,任何一个正在讲话的主持人我都能叫出她(他)的名字,也能判断出现在大概是几点。
因为我对她们的每一个节目都太熟悉了,连节目时间表也是倒背如流的节奏。所以,在我们家,手表是完全用不上的,因为有收音机这个有声的报时器。
那个时候热线直播节目刚刚开始流行,通过主持人出题,听众打电话答题来进行互动。题目涉及面很广,有纯知识类的,也有生活常识类的和智力测试题等等。表现优异者有奖品赠送。
既然是热线,就意味着难打。有些听众好不容易打进来答案却是错的,或者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答案。
这个时候我可替她们着急了,恨不得立刻钻进收音机里去替她们说出答案。我想那个时候,我的人生最大的梦想肯定是能拥有一部能打电台热线的电话机。
五
高一的时候,我得到一次去省城长沙玩的机会。这是我第一次去长沙,很兴奋。到了长沙,我去找我的堂哥,他大学毕业后留在长沙工作。他问我第一次来长沙最想去哪里玩。我说了两个地方,第一个是湖南经济广播电台设立在友谊商场的直播室,第二个长沙市五一路新华书店。
最终两个愿望堂哥都让我如愿了。在友谊商场的一楼,隔着玻璃墙,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电台主持人。我每天都不厌其烦,如痴如醉地听着她们的声音,想象着她们的样子,现在终于见着真人了,心里真是无比地激动。没想到她们不但声音好听,人还长得这么美,这么帅。
我趴在门边看了好久,包括他们里面的话筒,电话,桌椅,每一个机器,甚至她们的每一个动作我都不放过,哦,原来他们是这么工作的。
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像他们这样的工作,那该多神气啊!我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楚得记得那天我见到的那两个主持人的名字,一个叫海波,一个叫闫芳。只是不知她们现在可好,身在何方?
高中毕业后,我依然坚持收听自己喜欢的广播节目。可是有一天,突然听到一个噩耗,让我对主持人这个职业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和看法。
湖南经济广播电台的一位非常知名优秀的主持人尚能自杀身亡了,由于严重的抑郁症。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抑郁症这个名词。没想到它居然是这么可怕的一个疾病。
偏偏这位主持人主持的是一档深夜谈心类的节目,名字我也记得叫《夜渡星河》。我偶尔也听听,也很喜欢他,觉得他特别睿智,温柔,善解人意,总是能帮助大家答疑解惑,缓解压力,消除烦恼。活得那么清楚明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自杀呢?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才慢慢了解,每一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包括让人崇拜的明星或者我所崇拜的主持人,她们的生活并不是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和痛苦,如果痛苦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又得不到及时的开解和治疗,就容易让人走入极端。
我想现在这种情况应该会少发生很多吧。毕竟现在的心理治疗和干预手段都已经达到非常高的水平了。总之这一事件让我懂得,心理健康跟身体健康同等重要的道理。
六
到广东打工的时候,最开始非常想家,初入职场,各种压力和不适应,幸好我的身边还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小收音机。
那个时候,广东的广播电台大部分都是用粤语广播,我根本听不懂。
但是,没办法,调来调来去每个台都是这样。索性就接受了这个现实。我想至少那里面放出来的歌我还是听得懂的。
于是不管听不听得懂,我依然每天坚持听广播。久而久之,我发现我慢慢竟也能听懂一部分了。到后来,大概一两年后,我听粤语就已经毫无障碍了。
后来公司想招一个报关助理,而其中有一条要求是必须懂粤语,至少要听得懂粤语,我就勇敢地报名并被录取了。
在这个岗位上,我不但学到了许多人花钱才能学到的关于进出口的报关知识,而且这个职位的薪水还是我之前的两倍!
这岂不又是一个因收听广播而改变命运的典型案例?所以说,生命中的每一次机遇,每一次进步都不是偶然的,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这话不无道理。
七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一刻不停。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在收音机的陪伴下我相继结婚生子。
这几年,湖南卫视有一个特别火的节目叫《我是歌手》,它的总导演洪涛每次宣布名次时,那故弄玄虚的独特表情和风格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总是被人拿来调侃,也一时成了那个圈子里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初一听到洪涛这个名字我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莫非他就是曾经在湖南经济广播电台主持《金曲排行榜》的那个洪涛?我不敢确定。虽然他的声音听了好多年,但毕竟我从来没见过他,而且连他的声音我也有十几年没听过了。自从那年离开家乡南下,我就与他的声音“失散”了。
但我又很好奇很怀疑,眼前的洪涛到底是不是我心中的那个洪涛。于是看电视时,我几次试图背过身去,就像听广播一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找感觉,可是听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我还是不敢百分之百确定。
后来我想到了一个主意,去百度搜!没想到一下子就查到了关于他的全部信息。没错,他就是曾经的那个“他”。那个曾经红极一时的音乐节目主持人。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他依然还是这么红!真为他感到高兴。
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兜兜转转,我们又相遇了!所以请再也不要害怕分离,分离未必不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见!
八
如果说在电视上看到我儿时最喜欢的电台主持人是一个巨大的惊喜,那么从电台里听到自己老公的声音就更算得上是一个巨大的奖赏和礼物了。
故事发生在去年秋天的某一个深夜,单位同事发给我一个央广新闻的音频,我点击打开,天啦,广播里怎么传来了自己老公的声音!
我反复又收听了几遍,确定是他没错!
他们那段时间因为完成了一个特别重大而光荣的任务,受到了最高领导的奖赏和表彰。同时各大主流媒体也纷纷采访报道了他们。
但我确实没想到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会提到我,不但对我的支持表示感谢,而且还承诺说一回来就放我的假,让我出去旅游放松,他来负责看孩子。
听了这么多年广播,终于从里面听到了自己最爱的人的声音,我想我的坚持是对的,也是值得的!
而就在几天前,我接到南昌大学信息工程学院学生会一个女孩的简信,她说她们有一个夜读栏目,专门读一些面向现代青年人的优秀文章,以电台形式发给在校学生。她们觉得我的这篇《你的手机空间够用吗》很符合她们的定位,想要转载,我当然是欣然应允啦,自己的文字能在电台里被读出那是一件多么幸福而又有意义的事情!
九
一路走来,我与我的广播就这样拥有着永远也说不完道不尽的一个又一个的传奇故事。
感恩我的生命里一直都有收音机这一良师益友的陪伴。是它给我打开了一扇又一扇认识世界的窗户。是它拓宽了我的视野,丰富了我的知识,精彩了我的人生。
我将继续与这声音的世界为伴,为师,为友,让平淡的生活变得更有滋,也更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