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里。因出车祸昏迷不醒躺了两年的董璨手微弱地动了一下,大脑似乎有了些意识,不听使唤地从嘴里发出一连串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声音:“错了……错了,我错了……”
01
人逢喜事精神爽,下个月就要和未婚妻吴文静结婚的董璨干什么事都觉得有了动力。
比如洗澡,不巴结口哨的欢快声,他都唯恐从小到大热爱的“音乐”这玩意会抛弃自己。
“爽。”关了淋浴喷头,想去拿挂在门后的浴巾,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薄纱裙的姑娘背对着他,正站在浴室玻璃门外。
听到动静,像刚从猎人陷阱逃脱的野兔,红衣女飞跑着躲了。
顾不上擦干身上的水,董璨裸身追了过去。
姑娘没有走远,也没有回头,而是轻轻脱掉纱裙。
董璨咽了口唾沫,把无地自容的头颅埋向她的肩膀,姑娘也伸出手,带着难以启齿的歉意抚摸了下他的头发。
于是,为了表达对肉欲的羞耻和仇恨,独处一室的孤男寡女只能报以饥渴难耐、报以纠缠不休……
醒来,坐起,额头大汗淋漓。原来是一场梦,他颤抖着在黑暗中寻找纸巾。
身旁的吴文静侧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地问:“怎么,做噩梦了?”
“可能是白天的工作压力太大。不用管我,你睡你的。”这是个无耻的答案,心虚,也得回答。
02
第二天上班,被四个女同事特意换了红色西装充作门迎迎接的他受宠若惊,不知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
四位美女几乎是簇拥着他进了门。经理张哲仁打开了一瓶香槟,春风满面:“今天有一桩喜事告诉大家,关乎小董,也是公司的喜事。”
董璨惊讶,指了指自己:“张总,你是说我,我有喜事?”
张总哈哈大笑:“小董,够年轻有为。丹阳公司那块硬骨头,我们公司花了那么长时间和精力去周旋,都没能啃下来,没想到你只用一个星期就证明了实力。”转而对着其他人,“我宣布,从今天起,董璨升为业务部总监。大家齐心协力,一起为自己为公司的未来加油!”
掌声雷动,唯独同事李聪冷眼旁观。为了丹阳公司的项目,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眼看即将谈妥,到手的肥肉却被别人抢了去。
“如果升职加薪是踩着我的肩膀,那我就告诉你,这钱拿在手里也要扎死人。”李聪恨恨地扫了董璨一眼,转身离去。
一日下班,董璨拿起外套刚想开门,发现地上有张字条,捡起一看,上写:董璨,不要结婚,她不是人。
“什么人搞的恶作剧。”心里想着,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门外的垃圾桶,抬腿去了卫生间。
他想洗把脸刺激刺激头脑。
周围很静,静得只有水龙头的水飞溅而下的呼啸声,哗哗流着,荡漾到手边,又急急退回面部。
抬首,镜中出现了一张湿漉漉的脸。有水控制不住下垂的欲望,滴落到衬衫上,漫开来,红红的一片。
董璨脸色煞白,“嗨”地一声,给自己壮胆。抹了抹脸,手掌上沾染的似乎真的不是水,闻着有点腥气。
匪夷所思的是,几分钟前扔进垃圾桶的那张字条又皱巴巴出现在水池边。
此刻,一个白色的人影从卫生间门口闪过,“嗖”地一下不见踪迹。
“谁?为什么吓我?”董璨下意识地大喊,空荡荡的走廊里,哪里有人答应他。
他退了回去,浑身一阵发紧,感觉到有双眼睛从走廊尽头看过来,恶毒而嘲弄。
03
为怕坏情绪影响到未婚妻,董璨打电话给她,借口在公司加班晚些回去,走进附近的一家店里。他想喝杯咖啡压压惊。
刚坐下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正是吴文静的闺蜜肖梦传来的。她的对面,坐着同事李聪。
“这俩人搞到一起,准没什么好事。”心里泛着嘀咕,又怕遇见尴尬,董璨赶紧把脸扭向角落。
果然,隐隐约约听到李聪骂道:“在圈里混了这么久,谁不给老子几分面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那货抢了生意。”
肖梦是吴文静的闺蜜,董璨认识她自然是通过未婚妻。
有次晚间,肖梦约他俩去酒吧喝酒,因为开车,吴文静滴酒未沾,期间接了公司的电话,紧急有事提前撤了。临走嘱咐未婚夫,别忘把闺蜜安全送回家。
剩下的两人继续喝酒。尬聊,酒劲上来就互夸对方。
肖梦用高跟鞋的鞋尖蹭了蹭董璨的腿,色眯眯地盯着他:“你说,是我漂亮还是文静漂亮?”
两人完全是两个类型,比起吴文静的温柔恬静,肖梦的泼辣好动明显占据上风。
董璨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手指着她,不好意思挑明:“你说谁漂亮谁就漂亮。”
酒喝多了,逻辑却没有混乱。肖梦说:“我说是我就是我。说,姐今天的打扮是不是天真可爱?”
她不知道,天真可爱拼在一起其实是个褒义词,一旦分开,被可爱蒙蔽了头的天真却可能像天灾人祸一样,冷不防摧毁一个人。
放眼窗外,整条街灯火通明。天色不早了,董璨没忘记吴文静的嘱托,把肖梦送回了家。只是,他不仅把她送回了家,还和她一起滚到了床上。
这事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肖梦都没约过吴文静,无声无息,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自然而然,与董璨也再无交集。
事实上酒后乱性睡了人家,董璨的良心一直不安,也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她道声歉。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想了,姑娘朝秦暮楚见异思迁的速度之快,他始料未及。
“也罢,都是酒精惹的祸,也许当初她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董璨安慰着本尊,苦笑着,抿了口苦涩的咖啡。
“叮咚。”短信。打开,竟是肖梦的:明晚有约吗?有事找你。
04
第二天傍晚,董璨坐上出租车,来到了肖梦指定的约会地点。
因为地方偏僻不好打车,他让司机在原地等着,打算来回路费一块付。
环顾四周,雾霭笼罩着大片的果园,不远处有条河,河边似乎有两间简易的平房。
司机皱着眉嘟囔:“想不通在这地方能办什么事。先把单程车费付了先生,快去快回,太晚的话恕我不等。”
“我到了。”董璨边给肖梦打电话,边向河边那两间平房走去。
门开着,屋里没有通电,桌上有烛光,能看见陈列着几件简单的家具。
“肖梦,肖梦。”他喊了两声,无人应答。
推开里屋的门,骤然发现一对新人在床沿羞赧地并排坐着。光线很暗,但女的相貌分明是吴文静,男的竟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不自觉地嚷嚷道。
他的惊恐直接吓跑了新郎,新娘没动,瞪起双眼敌视着这个突袭的陌生人。
烛光下,董璨看到了两条酱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淌了下来,顷刻,不声不吭给了他一个后背。
“静静。”他小心翼翼走过去拉了拉她的衣服,那人回头冲他一笑,却换了张肖梦的脸。
“是你?发什么神经,竟约我到这种地方来。”董璨一肚子惊气发作,骂道。
“怕了吧?周围都是我家承包的果园。屋子是我爸为防贼搭建的。”肖梦嬉笑着解释。
“找我来究竟有何事?”董璨失去了耐心。
“看看你,没事才会找你。”肖梦换了语气,音色渐低,有种温柔的悲戚,“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董璨愣了愣,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想听什么?”
“我,那次喝完酒,你……我们……”说着,她抽动肩膀,梨花带雨,嘤嘤哭泣。
“对不起,那天是我的错,做了伤害你的事。”董璨最见不得女孩子哭,软下来,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肖梦抬起头:“那天是我心甘情愿的。董璨,我喜欢你。”
这个回答意料之中,仍旧令董璨心头一颤,眼前的姑娘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水波荡漾,黑暗挡不住她眼里的灼热。
面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这团火,他倒退几步,开始害怕,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别忘了我的结婚对象是你的闺蜜。”
“闺蜜。”肖梦哈哈大笑,眼泪一滴滴掉落,咬牙切齿,“睡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她的闺蜜?”
“你疯了。”被逼到墙角的董璨再也无心恋战,推开她,夺门而逃。
“董璨,不要结婚,她不是人。”
出门,他听到了屋里传来这句话。
好在刀子嘴豆腐心的司机遵守约定,还在原地等着。
“哎,跟你一道下车的姑娘不回去了?”司机探头问。
“什么姑娘?跟我一道下车?来回可都只有我一个人。”听了司机的话,董璨寒毛直竖,浑身起鸡皮疙瘩。
“奇怪,明明就是两个人嘛。”司机发动车,嘀咕。
“请问那姑娘长什么样?”
“瘦瘦的,中分长发,穿着白色的露肩连衣裙。”
05
回到家,吴文静还没睡,问他吃晚饭没,他点了点头:“别想着我了。来,陪老公说说话。”
平日里工作忙,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很少。而婚礼在即,需要请哪些人,是眼下必须提上日程的问题。
“你父母不在了,乡下的亲戚都有谁?”董璨问。
吴文静坐上他的大腿,眼神里掠过一丝腼腆:“亲戚就算了,只想请打小对我极好的王婶。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她只要有一颗糖,都要给我留着。我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却比跟任何扒高踩低的亲戚都亲。”说着把头贴向他的胸口,“不说了,都过去了。给你做碗面条吧,听到了你肚子咕咕的叫声。”
她莞尔一笑,起身,单薄得如同一阵风。中分长发,白色露肩连衣裙。
刹那间,司机的描述浮现脑海,董璨浑身痒痒,如坐针毡:“不用了,突然想起还有工作没做完,需要去公司一趟。”说完,抛下一脸狐疑的未婚妻,撒腿就跑。
怪事连连:字条、水池飞溅的鲜红液体、神秘诡异的肖梦、刻意隐身的吴文静,一桩桩一件件,几乎摧垮了这个并不高大的男人。
包车,连夜去了吴文静的老家。
黎明,到达目的地。村落像一位睡眠很少的老人,总是起得很早。袅袅的炊烟带着饭菜的香气飘到田间地头。村头竖立着一座陈旧的风车,有风拂下,风车唦唦作响。
讨问了几个人,或避之不及,拒绝提及吴文静;或讳莫如深,干脆说没见过此人。
尽管董璨没跟吴文静一同来过此地,但方向、里程、村落的名字及村头的风车,没有值得质疑的理由。
情急之下,他想到了王婶。把特征一描述,果然有人愿意领路去寻。
王婶正是吴文静口中的恩人。提起那个苦命的孩子,老人家未曾开口泪先流,说了很多吴文静的成长经历。
“这孩子命苦,但争气。十八岁那年考上了大学,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王婶说,“两年前回来看过我,说她谈了恋爱,等到结婚,一定要来接我。”
“那她现在在哪里?”董璨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王婶诉说的整个过程,他一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过。有时候,孤独惯了的老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像决堤的洪水,收也收不住。
“死了,出了车祸。”王婶顿了顿,说,“尸体是在村子附近发现的。”
“这怎么可能?她正好好地在我家里,我们就快结婚了。”董璨没料到,自己绞尽脑汁要揭开的谜底,却是这种答案。
“真的,坟地就在山上,埋在她父母身旁。”
“错了……错了,我错了……”医院里,董璨诉说着,声音先是很小,后循序渐进越来越大,末了,几乎惊动了医生护士。
董璨醒了,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年。
“小董,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张总笑嘻嘻地看着他,说。
“我怎么在这里?我家静静呢?”董璨想起身,头还是疼得厉害。
张总赶紧制止,并给他盖好被子:“你出车祸了。你的未婚妻……死了。”
“车祸……”董璨依稀记得,有位瞎眼婆婆给他说过文静的事。
“是我开的车吗?”董璨问,茫然地望着窗外。
“是,那天我批你婚假,你说准备按照未婚妻的意思,开车去乡下接哪位长辈。”
“然后呢?”
“刹车出了问题,你们……就出了事。”张总叹了口气,“刹车之所以出问题,是有人故意搞鬼。”
“谁想害我们?”董璨没有彻底恢复记忆,但张总的话给了他最大的刺激。
“肖梦,你应该熟悉吧?听说是你未婚妻的闺蜜。是她和李聪合伙作的案,现已被警方控制。”
“我有错在先,对不起静静。”董璨忏悔道。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知道故事开头的董璨,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故事的结尾。这不怪他,原本,世间的情就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