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又见“卍”字
“你来带路？”王玄策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也走过这条井道？”
“今日之前，我从未下过井。”
“那你凭什么带路？”王玄策已有些愠怒。
“凭今日我们行过的这一段路。”李天水缓缓道。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阿兄在井下走的这段路，虽是全凭记忆，其实有迹可循。如今这井道有变，记忆靠不住了，恐怕只可循迹前行了。”
“你以为我们会信你这鬼话？”李天水话音方落，云郎忽然冷冷接道。
“自然不用。你大可以过来领队。”
“哼哼，你是以为，若寻不到那出口，这鬼井就能困死我们么？”云郎不住冷笑，又道：“王公，这井渠中有些岔口，上通地面，便如那阿萨堡边的竖井口，井口处，便有人家打井水，或用铁桶舀水，或以铁钩下人，若能垂至井底，我们便可攀绳出井。上了地面后，便不用怕那些装神弄鬼之徒了！”
“好得很。”李天水笑道。
“你敢笑我，你不过……”云郎的怒喝忽然停顿，身旁一人似拍了拍他肩头，朗声道：“云郎稍安，你方才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可惜失之莽撞侥幸。”是那僧人智弘的声音。
云郎不作声了。沉寂了片刻，王玄策缓缓道：“依你之见，下一步该如何走？”
“阿弥陀佛，”这般情势下，智弘仍淡定地宣了声佛号，道，“方才李郎、云郎、小僧所言，皆可能为盲人摸象，失之偏颇，然而即令这泥阶下便是地狱，我们也总要跳下去。王公心中可有定夺？”
王玄策却未答话。
智弘便接道：“如此，眼下只有李郎、云郎二人的主意。不如便按启程时王公定的规矩办，在二人中选出一个法子。”
智弘说得平淡，李天水却是一愣。又过片刻，便听王玄策缓缓道：“想来也只能如此。诸位，若愿从李郎带路，轻叩泥壁一声。若愿听云郎寻那地上竖井口，轻叩泥壁二声。杜郎，便由你这边开始吧。”
话音方落，泥阶最外侧，便极干脆地响起一声“笃”。
杜巨源身侧是云郎，之后是智弘，又是一声脆响，“笃”。
随后是王玄策，他略等了片刻，方轻轻叩击泥壁，“笃笃”，他敲了两声。
王玄策身侧便是玉机。
李天水忽觉得玉机纤长的手指在他湿润的掌心搓摩起来，仿佛在酝酿一个决心。李天水握紧了她的手。
迟疑良顷，玉机的手指方敲上了泥壁。“笃笃”，是两声。
李天水听到外侧有人松出一口气。他苦笑一声，虽有些意外，仍紧紧握住了玉机。
另一侧的阿罗撼毫不迟疑地敲了一声，“笃”。
最后一人便是米娜。此时忽听杜巨源开口道：“若米娜愿听云郎之言，则三人对三人之局，如何决断？”
“杜郎忘了么，”智弘从容接道，“若陷入僵局，则由王公定夺。”
杜巨源不说话了。一时静默中的压力仿佛皆移向米娜那头，却听她轻笑了一声，似乎随意地在那泥壁上敲了敲，“笃”。
黑暗中的泥阶上又静了片刻，随后王玄策沉声道：“杜郎，你将那水晶球传与李郎！”
※※※
“啪”的一声，云郎最后一个跃下泥阶时，李天水已经行出十余步远。
前方的路更不可测，他右手拈着水晶球，琉璃的莹光缓缓掠过斑驳的泥壁。李天水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泥壁，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身后的玉机。
玉机仍紧随李天水身后。米娜、杜巨源紧随玉机其后，各执一手。隔着两三步，阿罗撼缓缓行于杜巨源身后。其后是智弘、王玄策、云郎。
前方的光亮暗弱了许多，八人走得更慢了，这条拐道却长得仿佛到不了头，约莫又行了近一个时辰，有几人的踏水声已然有些不稳。长久潜行于不见天光的井下，对于身体与精力俱是极大的消耗。
死一般的黑寂却似对李天水几无影响，他始终凝神注目于泥壁。此时云郎冷傲的嗓音忽自队后响起，“突厥家奴！你若走得快些，我们已经追及那些装神弄鬼之徒，”顿了顿，又“哼”了一声，道，“你是素无胆气，还是本就与那些妖人一伙？”
李天水还未回应，却听云郎身前的王玄策低喝道：“禁声！若非你惊动了那畜牲，怎会招来这些麻烦？”
云郎似是未料王玄策竟会直言呵斥他，愣了片刻，方低声嘟囔了几句，似在解释，却听王玄策又道：“这倒奇了，不是你惊了那畜牲，莫不是它又突然发疯了不成？”一顿，又道，“云郎，我先立个规矩，若这畜牲再误事，你便将它交予杜郎，去西域市里换一匹良马！”
云郎竟未作声。前头的李天水却开口了。
“或许将至岔口了。”他脚步已停，转身向后，嗓音沉定。
“你看清了？”杜巨源自后应了一句。
“那痕迹又出现了。”李天水的语气有些奇怪。
“什么痕迹？”
“你们靠过来！”
玉机、米娜早已凑近，二女身后，高大的杜巨源与阿罗撼亦探头向前，四人凝目向那昏暗的泥壁处注视许久，皆将目光转向李天水，面露不解。
“是那个字么？”却听外围离得甚远的智弘，平和问道。
黯淡莹光下，李天水的目光灼灼发亮，转向外围，“是。”
智弘却只长叹了口气，不再开口。杜巨源便道：“这个时候，你们还打什么哑谜……”
他忽然不说话了，因为李天水的左手已伸向泥壁，正指着一处被照得最亮的凸起土块上。
王玄策与云郎也挤了过来。十六道目光聚于那片土块之上，泥壁表面本是斑驳凹凸，只那一小片，却甚是光滑平整，微光下，映出那片土块中心，明显刻着两道划痕。
“‘卍’字！”米娜叫了一声，浅褐色的眸子瞬间瞪圆了，泛出惊异的光。
两道划痕歪歪扭扭，似两条纠缠中的毒蛇，却仍可辨出其形，正是米娜脖项缎带上的“卍”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