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咖啡瘾徒 | 咖啡瘾徒的自画像

“你的问题么,我以为……怕是你的影子有点浅淡。一开始看见你我就想来着,你掉在地上的影子只有常人一半左右的浓度。“

                                                                                    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

        熟悉我的人或多或少都私底下调侃过,“你怎么看上去呆呆的,面对面时总是透过人,看着别人身后的某一个点。”有时候我的确如他们所说,眼神涣散,脑子保险丝烧掉了,喝高了断片。大约十六年前,我的影子开始预谋离开主人,等我这个主人意识到影子的背离时,她已经成功了一半,被活生生撕扯掉的不仅是一半影子,还有过去的记忆。如今,我是一个只有一半影子的不折不扣的咖啡瘾徒。


      作为一名咖啡瘾重度患者,我曾不止一次试过戒咖啡,刚开始戒断那几天,肚子里咖啡虫叫嚣得厉害,终日头晕眼花,打哈欠打得涕泪横流。有一回带着一岁的女儿树儿与朋友一家结伴出游,在车上树儿不肯安分坐着,我昏昏欲睡。朋友三岁大的女儿跟我说,“阿姨你太累了,先睡会儿吧,我来帮你照顾小妹妹。”咖啡瘾犯了的我在这个懂事的孩子面前自惭形秽。

        咖啡瘾徒是否长着一张能在人潮中被一眼识破的脸?咖啡馆的洗手间干净明亮,讲究的,还点香薰。站在镜前端详,能看清真实的我——咖啡瘾徒的模样。早晨,一杯不加糖美式空腹灌下,片刻香醇后,留给味蕾的只剩酸苦。心跳加速,肠胃紊乱蠕动,甚至胃酸倒流呕吐。躲进咖啡馆洗手间,洗脸漱口,吐掉口腔中残留的褐色粘液。镜中模糊影像渐变清晰:泛红脸,粗扩毛孔,青眼圈,黄牙,白厚舌苔,眼神透着兴奋、慌张和急躁。

        喝酒贪杯的人会生出啤酒肚,嗜好咖啡的人又何尝不是呢?虽然咖啡因能刺激胃肠蠕动排便,适量喝能保持身材甚至减肥,但喝多了也容易造成肠胃功能紊乱、便秘,久而久之肚子上就凸出了一个“咖啡游泳圈”,或者石头一样硬邦邦的“咖啡青蛙肚”。长期暴饮暴食,肚皮被堆积的软塌塌的囊肉撑胀开来,腹部脂肪犹如火山爆发熔岩漫出般肆意流动,印出三道淤紫的肉褶子。从侧面看,就像怀孕五六个月。子宫里一直窝着一个“咖啡胎儿”,永远也分娩不出来。一直挺着沉重的“咖啡球”,都有点驼背了。皮肤松弛了,身材走样了,人自然而然就不可逆地颓废了。

        嗜咖啡后,体内形成了咖啡生物钟。一天以早晨顶着鸡窝头挨在厨房水槽边拿着热水瓶冲咖啡开始,以睡前失眠蹲坑看书佐咖啡结束。咖啡瘾徒的日常生活就像播放中的因信号中断常卡壳的视频,根据咖啡瘾发作的时间点、持续时间和频率,随机将24小时切割成了若干“咖啡充电时间”,有时候充电会升级为续命。明知怀揣一枚不定时炸弹,但不肯撒手,所以只能惶惶终日。

        长期酗咖提前透支了精力,疲劳积重难返。过量饮用后,手发麻颤抖,从颈椎一路往下至尾椎,酸痛以脊柱为中心,向肩膀、胸腔、肋骨和后腰扩散,产生一种被割掉了肾的无力感。有时候一天内喝超过三杯(12盎司/一杯)的黑咖啡,一路上找公厕差点尿裤子。膀胱频频抗议,警告我不能再喝下去了,再执迷不悔总有一天会小便失禁,但大脑还是向咖啡投降举白旗。即便风和日丽身体也会沉得像铅块,阳光越灿烂,越忧郁得下不了床。为了贪图咖啡因刺激产生的短暂思维清晰、妙语连珠和积极乐观,我放任戕害自己,回光返照之后又再次堕入深不见底的空虚。

        为了喝上一杯喷香滚烫的现磨咖啡,不知道上班、业余培训迟到了多少回。就算外面大雨滂沱,一旦瘾犯了,咖啡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只要兜里还剩下够喝一杯的硬币,就会一头扎进瓢泼大雨中。有了孩子后,曾一度遇上这种情况就一手撑伞一手抱着敦实的孩子奔跑赶往去买咖啡的路上。幸好高中时还没上瘾,否则可能因为一杯咖啡错过了高考。

        总寻思什么时候光顾某家咖啡馆,或者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门进去再说。翻看菜单时总盯着咖啡那一页,在美式、拿铁、摩卡、卡布等繁复的选项间踌躇。陷在咖啡馆的沙发里,全神贯注观察吧台咖啡师调制咖啡的动静。侍者端上咖啡,不急于喝:若是黑咖,先看表面是否漂浮棕色油脂,杯口是否有咖啡溢出;若是花式咖啡,则掂量奶泡的厚度,欣赏拉花图案。记得一次在小茶悦会,一位面相清癯的咖啡师为我勾勒了一种不同于常见的红心树叶的拿铁拉花:一张发髻高盘凝视远方的女人侧脸。

        端上一杯咖啡的同时,咖啡杯与碟是否颜色配套?是否附赠咖啡伴侣和糖?咖啡伴侣是一粒奶油奶精球,还是盛在奶壶里的鲜牛奶?糖是糖包,还是方糖、白砂糖、黄糖、蔗糖还是焦糖?如果外带咖啡,是否滚烫?绝不在以塑料膜封口或加盖的塑料杯作为外带咖啡杯的饮料店买咖啡,只光顾提供有隔热杯套的加盖加厚纸杯的饮料店。但不管纸杯的设计多么别致,喝咖啡用马克杯才有味道……为自己喝咖啡设置了许多条条框框,一个个选择Check, Check, Che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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