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爬楼

小白早就被尿憋醒了,但她太困,实在起不来,便想用睡意麻痹尿意,无奈尿意越来越强,醒了睡睡了醒,尿意完胜睡意,痛下决心釜底抽薪。

      习惯性地摸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这才迷迷糊糊、一歪一倒地朝着卫生间摸去。坐到马桶上清醒了一点,咦?大姨妈没来?难道昨晚生了气,傲娇的大姨妈又晚点了?爱来不来吧,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小白闭着眼睛专心放水。放完水腹部空空如也,甚感轻松,一头倒床上呼呼大睡。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转头看到老公大白侧身躺床上玩手机,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跟蛇似的缠到他身上撒娇,只鼻孔轻轻哼了一声,翻身下床洗脸刷牙。

      大白俨然感觉到了妻子余怒未消,抬头看了一眼,并未说话,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闭嘴才是上策。

      小白洗漱完半倚在床头拿起一本小说读了起来。一时两人谁也不理谁,屋子里静悄悄的。

      直到隐隐觉得肚子有点疼,小白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遂起身找内裤和卫生巾朝卫生间走去。

      小白收拾妥当继续看书。字没看几行,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也是,起得那么迟,早饭也没吃,眼看午饭的时间都快到了,肚子不抗议才怪。小白偷偷瞄了旁边那个半裸的男人一眼,人家正专心玩着手机呢,小白不禁郁结,且不提昨晚吵架把她气个半死,他明知道我今天大姨妈来肚子疼,却没有一点做饭的意思。哼,他肯定在等着我给他做饭吃呢,想的美,不可能!小白腹诽了半天,不动声色。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肚子抗议得也越来越厉害,书里的字是左眼进右眼出,旁边的男人仍是毫无察觉的样子。小白放下书,从冰箱里拿出昨天中午剩的米饭和鸡爪子倒进碗里,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刚好够一个人的分量。

      小白把热好的饭放客厅的茶几上,拿张小凳子坐下便吃了。大白闻着香味也出来了,见小白捧着一个大碗吃得津津有味,显然没有自己的份儿,只好自己动手捣腾了一阵,然后也端了个碗进了卧室。

      大白进了卧室又出来,拿着昨天在超市买的鳗鱼丝,往小白碗里夹了一大筷子,小白头也不抬,把鳗鱼丝一根不落全挑了出来,放在茶几上。大白见状默默地把鳗鱼丝夹了回去,小白以为他还要给她,连忙俯身护住碗。大白不再自讨没趣,夹着鳗鱼丝走了。

      小白很快便将半碗鸡爪子风卷残云般啃光,只留一堆细碎的骨头在茶几上,心满意足地进卧室看电视。

      大白正在吃昨晚剩下的烤鸭和酱香饼,见小白坐床上认真看起了电视,起身将电视关掉。小白瞪了他一眼,又将电视打开。大白还没走到吃饭的位置,见状折回又将电视关掉。小白大怒:“你他妈有病啊!”又将电视打开。此时他俩都在电视机面前剑拔弩张,大白还想上前关掉电视,但小白张开双手,挡在电视机前,阻止大白靠近。大白这半年来几乎天天泡在健身房,练了一身肌肉,小白自然不是对手。但她不会轻易放弃,使尽全力把大白往后推,可大白仅后退一小步,而后立刻便前进一大步。小白再推,他再后退,再前进。最终长臂一伸,电视再次被关掉。小白气得火冒三丈,抬手一摔,“啪!”遥控器粉身碎骨。

      大白不怒反笑:“好!你摔!谁不会摔呢。”转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向客厅走去。

      “贱人,每次都摔我买的东西!”小白心里恨恨的,冷眼盯着大白。

      客厅里传来一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小白循声望去,一只易拉罐滚到了客厅门前。

      她等了好久也没听到杯子破裂的声音。

      大白走了进来,脸色不善。他见小白双手抱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涂小白,这次可是你先动手摔东西的!”

      “是你逼我的!”

      “好啊,我逼你的。”

      大白戏耍般地将她的护肤品一件一件拨弄到地上,小白气极,拿起一本书夺门而出。

      “你摔吧,随便摔,整个家都是你的了,随¬——便——摔!”

      小白一口气奔下楼梯,一屁股坐在一楼楼梯口的小板凳上。大喘几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小白翻开书,努力让自己进入读书状态。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小白没有抬头,目光却也不在书上。来人趿着一双灰色凉拖,光着一截毛茸茸的小腿,慢慢悠悠地从涂小白面前侧身过去。楼梯口门小,小白这么一坐堵住了大半的门口。傍晚的时候这里经常坐满了中老年妇女,她们或聊天或择菜,小白下班的时候都请她们挪一挪才能进来。

      这人倒是大大咧咧地垮了过去。小白这才看清他手里提着一袋垃圾。小白的目光并没有追随他而去,她只盯着前方的一片空地发呆。等他扔完垃圾返回时,小白才发觉他的拖鞋有点不对劲,明明买的时候上面是立体的卡通动物头像,现在上面却是光秃秃的。

      丑死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小白也没看进去一个字。

      小白很烦躁,她想摆脱这种状态。她拿起楼梯口课桌上的小板凳,往楼东边走去。

      小白夫妻俩租住的这个小区其实是个拆迁安置房,只有六楼,每栋楼都配备车库,而车库一半埋在地下一半露在地上。

      小白来到的这个地方类似于一个小屋檐,应该是放置空调的,墙面上开了一扇小窗户,里面应该是某户人家的车库。小白把凳子放在角落里开始安心看书。这个小天地是凹在这栋楼的东面墙里的,从南北方向看就只是一面普通平整的墙,不走近的话发现不了。如果大白不打算绕着整栋楼转一圈,而只在楼前扫一眼的话,是永远也不会发现她的。每次跟他吵架之后她都会来这里躲一躲,而他从未找到过她。

      这是她的秘密小花园。

      小白原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呆上一下午,没成想不争气的肚子开始痛了起来。不同于隐隐的经痛,这是要解大便的那种涌动。

      小白捂着肚子,想把注意力转移到书上。奈何书中的黄金屋和颜如玉也阻止不了人类的肠胃蠕动。

      虽然现在回去等于认输,这不是她的风格,但也不能拉裤子里呀。

      不,她穿的是吊带睡裙,只能拉内裤里……

      小白弓着背一手拿书一手提着板凳往回走。楼梯口花坛边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小白挺了挺背,把板凳放回课桌上,走进楼梯。

      到了家门口,小白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回应。她用了点劲,还是无人回应。她加大了力度,一下比一下重,由刚开始的敲门变成了拍门、砸门。

    里面仍然无人回应,却听见电视的音量渐高。小白喊道:“朱大白,你给我开门,快点,我要上厕所!”

      只听见电视里人物说话声。

      “朱大白,你个王八蛋,快点给我开门,我肚子疼,要上厕所!快点开门!快点!我要上厕所!”

      小白是用吼的,整栋楼都能听到。

      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大的电视声。

      小白眼睛贴在猫眼上,只见屋里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再不开门我就踹了!” 小白抬脚就是一踹,暗红色的铁门发出轰隆的声响。

      “咚!咚!咚…”,小白连踹十几脚,铁门纹丝未动,这扇门是外开的,怎么可能踹得开。

      “开门,开门!”小白气得落下了眼泪。

      以前只有大白会被她关在门外苦苦哀求,现在他也这样对她了。原来她在门外只要敲一下门,大白不论多生气,都会很快过来给她开门。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人在勃然大怒的时候会失去理智,做出疯狂的举动。

      哼!你以为不给我开门我就进不去了吗!小白转身下楼。那个年轻男子还在那里,估计他都听了去。管他呢,谁还在乎这个。

      小白绕过秘密花园,来到楼的后面,一楼人家的窗户下。

      小白跟人在二楼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东边的房间是她和大白住的,西边的房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住的。两个房间都朝南,小白的房间有个飘窗,隔壁房间有一个大阳台,三面都是通透的玻璃,采光特别好。

      这栋楼东边的户型都是一样的。小白盯着二楼的窗户,想着扔个小石块上去砸他,转念一想,窗户砸坏了还要赔钱,算了。她的目光转到了两个窗户之间直通顶楼的排水管上,打量着跟大腿差不多粗细的排水管牢牢地固定在墙体上。

      小白把书放在一楼人家的窗台上,用脚试了试固定排水管的螺钉,很结实。她双手抱住排水管,左脚踩在低一点螺钉上,一得劲儿,整个人离了地面,再抬起右脚踩在高一点的螺钉上,一点一点往上爬。途中不小心右脚的拖鞋掉了。小白回头一看,离地面已经有一米高了,下去捡鞋的话,这么高就白爬了。凭着心头的一口怒气决定继续爬。她转头观察四周的情况,两个窗户离得很近,她伸手撑在窗户上,双脚顺势也踩在窗台上,这下觉得既省力又安全。小白借助窗户,又往上爬了几步,这时发现窗户无法借力了,双脚踩着小小的螺钉实在是不得力,而细皮嫩肉的右脚光光地踩在细细的螺钉上,硌得生疼。折腾了半天,怒气早已消了大半,小白抬头望着还在远处的二楼窗户,萌生退意:不就生个气嘛,哪至于赔上本小姐的命?

小白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着陆后委屈不已,蹲在地上双手抱膝,脑袋埋在臂弯里,双肩不受控制地耸动。

小白越哭越觉得伤心,不知不觉哭声渐大。恍惚中似是有人跟她说话,凝神细听,是当地方言,她听不懂。小白抬头,原来是后面一栋楼里的老爷爷,正坐在楼梯口乘凉,见小白这副模样出声询问,可小白也不说话,老爷爷便慢慢走过来,边走边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回家休息啊?”

小白这句听懂了,泪眼婆娑地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的,没事的。”

老爷爷慢慢地转身走了。

小白这下却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当一个人努力抑制悲伤蔓延的时候,最受不得别人一句温柔的安慰,就像一个蓄满洪水的大堤,一个小小的蚁穴足以击溃所有的防备。

小白哭得甚是狼狈,眼泪滴进衣服里倒还好,鼻涕却没法处理。她出来得匆忙,除了一本书什么也没带,她可舍不得把书撕了擦鼻涕。

她使劲吸鼻子,不让鼻涕流出来。奈何眼泪决堤,鼻涕肆流,渐渐地,吸不住了,只好挂着。鼻涕线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细,末端的鼻涕积聚成水滴状,越来越大。风吹起时,两根鼻涕随风飘扬,似风筝的两条尾巴,左右摇摆,相互追逐、缠绕、融合。

鼻涕线不堪重负终于断了,鼻涕水滴坠落在地上,浸入泥土。

当地上形成一个鼻涕圈时,小白终于停止了哭泣,只剩一阵一阵地抽噎诉说着主人的余悲。

小白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受到的万千宠爱,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涩。此刻她多想躲在外婆温暖的怀里,听外婆絮絮叨叨的关怀。她想对外婆控诉大白对自己的种种不好,她要跟大白离婚,她不想长大,她宁愿一辈子做外婆的乖宝宝。

沉浸在回忆里又一次泪眼朦胧的时候,左边出现一双穿着拖鞋的脚,一只鞋上有卡通动物,一只没有。

大白站到她面前,温柔地说:“回去吧。”

小白头也没抬。

大白拉她拉不动。

“要闹回家闹,回家怎么闹都行,外面有人看着呢。”

小白依然纹丝不动。

大白一时也拿她没办法,干脆在她对面蹲了下来。看她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鼻涕,忍俊不禁。

“天哪!你看你的鼻涕,在荡秋千呢!”

大白歪着头,看到她脸上使劲忍着的笑意,顺势把她拉起来。

“你看你哭的,满脸都是。”大白撩起身上的黑色T恤,宠溺地擦拭着小白的脸,确切的说,他像洗脸一样把小白的眼泪鼻涕擦得满脸都是。

小白绷不住,破涕为笑。

大白也哈哈大笑起来,小白白了他一眼,却像孩子似的乖乖地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回家去。

“你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我刚从外面回来。你看,换了个新的遥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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