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灵魂

燎沉香,消褥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秦淮三月,烟雾迷蒙,春分刚过,初阳宿雨。

乌篷船摇橹声,沿岸青石板上的鞋踏声。声声入耳。

流音拂云的茶楼里炉烟暖琴。

男子觞杯触水,轻抿。将目光落在空空的戏台子上,凝驻。

少年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裤子,在一家昆曲茶楼面前停了下来,许是抵不住太阳,终是抬脚踏了进去。

小曲回廊,舞榭歌台,花红柳绿,少年懵懵地随着回廊小道上了二楼,因为不是旅游旺季,稀稀的客人,倒给茶楼更添了一层安静。少年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梅子酒和些许小点心。

少年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一冲动就从北方到了这儿。

十六个岁的年纪,背上行囊独自去往一个不曾梦见过的地方,应该是很多人的愿望吧。只是少年仿佛并不止是因为这个缘故。

少年的这次出行,没有告予他人,直到飞机落地,才向家里报了个平安。

想到这儿,少年不禁笑弯了眼角。

窗外,青瓦白墙,小桥流水,水面清圆,绿柳婆娑。

“醒醒。”

肩膀感觉被人轻推了一下,少年半睁着眼,看站在自己桌前的人。粉色的衣袂被从窗户吹进来的风逗弄地翻飞,黑直直的长发因微微前倾的身体而垂在身前,明眸皓齿里带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

“醒了?”

“嗯……嗯”少年似乎还没有回过神,不清楚自己眼前这个穿着奇怪衣裳的女子是谁,莫非是穿越了?

“小弟弟,你定是喝了些梅子酒,不然怎的在此地睡着了。”着粉色戏服的女子看着少年因熟睡而两颊生起的红晕,不禁打趣。

“只是听人说这酒好喝,倒也没曾想会睡着。”少年坐直正经的回答。

“莫非是受了‘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影响么?”女子对坐,歪着头问他,“夏日午困也未可知啊。”

少年笑了笑,不予回答,过了些时候,到似想起了什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怎开口,眉头锁起又放下。

对面的粉衣女子好奇,“你在想什么?”

“嗯,就是,你为什么穿这个衣服?”

“戏服吗?再晚点茶楼就要开腔了,这是杜丽娘的妆扮,今天人比较少,师傅变让我唱一出,练练。”

“刚还以为我穿越了呢!”少年伸手倒了一杯酒,送到嘴边方想起这是酒,只得放下作罢。四顾发现人确实少了些,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半了。不禁有些懊恼,在茶馆耽搁了这么些时候,原想的地方都没去。有些置气地将手放在花梨桌子上把玩酒杯。

“小弟弟,怎么了?”

“在这睡着了,浪费了些时间。”少年闷闷地回答。

“我当多大的事呢。”女子听了少年的回答不禁轻笑,“舒心就好。”

“我不怎么小,十七了。”

“那也还是小,我要比你大上三个年岁哩!”

少年看着杯子里面的酒,不说话。

女子朝窗外探了探身,继而回头,弯弯的杏眼对上少年失落的眼睛,“这船还没收工,要不要去坐坐?”

少年听了这话,眨眨眼,突然间就笑了,“对了,怎么就没想到呢!”

“走吧。”女子起身。

“你不是要……”

“还有些时候。”

“老伯,载我们走一趟吧。”女子笑吟吟地操着一口侬侬的吴语对船头的老伯道。

“姑娘,可巧你赶上了这最后一趟哩!”老伯也操着吴语慢悠悠的对女子说,“上来吧。”

小船在老伯娴熟的摇橹下动了起来,穿过岸边垂下的柳条,穿过小小高高的石拱桥,岸上的茶馆,客栈,人家陆续地点亮了檐角下挂的灯笼,偶尔有几声犬吠。少年躺下看着有些发暗的天空,耳边响起女子和老伯亲切地谈话声,恍惚间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是北方人吗?”

少年睁开眼,看着女子,确定是在对自己说话后,答道“嗯,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着你像南方小生,却是听出来的,北方口音。”

少年听到她的回答,笑着继续说“我自个一人偷跑出来的,厉害吧!”骄傲地像个要夸奖的孩子。

“扑哧!”

“你笑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来。”少年沾了些水在甲板上写了个“源”字,“你为什么学戏呢?”

“大概是因为喜欢吧!”

“那你唱的一定很好听。”

“也就是个业余爱好。刚学不久。”

女子看了看少年,说“我给你唱一出折子戏吧,今儿我第一次上台。”

“好。”

女子起身,理了理戏服,站到船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小楫轻舟,身姿风流,水袖轻抛,婉转曲腔里多了几分清丽。只见女子一回眸,笑意悉及眉梢,点染时光,晕开了白纸上的墨点,一层层一圈圈悉数漾开,自在摇曳生姿。

“姑娘,这一趟到了。”老伯听女子唱完方说道。

“嗯,你下船吧,这一路走下去,风情也还不错的。”

“好。”

“等一下,”少年踏上石板,回头看着叫住自己的女子。

“源,福寿源来,百岁无忧,一世长安。”女子说地极为认真,仿佛有一股暖意氤氲到了少年的心里。

看少年下了船,老伯仍旧摇起了橹,女子穿着粉色的戏服,站在船头,朝少年挥挥手。

少年带着笑意,看船渐行渐远,模糊到只剩下一抹粉色的身影,才发觉下起了细雨。少年到旁边的小摊子上挑了把油纸伞,素色的底面上画着一出《游园惊梦》。

少年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石巷陌,路上稀零的行人不时打量着少年。十六七岁,正值最好的年纪,身姿挺拔,五官清秀,一双杏眼里仿佛揉碎了秦淮河畔的春花秋月。韦庄词里的“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里的少年,大抵就是如此吧!

天色渐晚,细雨灯光下的行人倒仍是一幅悠然的作派,不曾有匆匆的气息。少年沿着巷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少年学习过这个世界的偏见,熟稔于大人教给他的规则,成为一个一直被喜欢并且被夸为懂事的孩子。只是大人们呐,其实不明白,很乖的小孩心里,往往住着一个叫作“少年心气”的东西,它并不在沉睡,而是伺机。

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雨越下越大,男子曲起手指轻扣花梨桌子,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大概是因为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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