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道湾的许小姐

《黄金时代》上映后,许多关于鲁迅的讨论又热烈了起来。在前一次关于鲁迅的大范围讨论,还是先生的文章大幅退出中学语文课本。这一次,还是围绕的鲁迅的生活,别有用心的人会在意萧红和鲁迅的关系,接着网上又看到了鲁迅的女人们这些文章,甚至连羽太信子也列了进去,实在不堪。不过,倒是提及了一位许羡苏小姐,按文章的说法是颇有故事的,曹聚仁更说许小姐是鲁迅的情人,众说纷纭,我倒要看一看了。

许羡苏生于1901年,浙江绍兴人,许钦文的四妹。是鲁迅的同乡,也是鲁迅三弟周建人在绍兴女子师范任教时候的学生。1920年北上投考北京大学,因为尚未入学无法入住学生公寓,便暂住八道湾。

一九二○年是五四运动的第二年,北京大学已经招收女生,并且在学的女生也可以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我在这一年的秋天到北京,投考之前,原来也想在公寓里住一段时间的,但不料公寓不收未入学校的女生。我没有住处,就找到周建人先生,在八道湾住了一段时间。

许羡苏《回忆鲁迅先生·八道湾十一号》

鲁迅第一次见到许羡苏,是在母亲的房间里。鲁迅出门回家都要在母亲那里通报一声。

我怎样第一次在老太太房间里见了鲁迅先生,当时谈话的内容是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他给了我一个很严肃的印象,不多谈,进来转一转,看见有客就出去了。因为我是建人先生的学生,不是他的客人,叫老太太作太师母是从建人先生的关系而来的。他原来是在第二进和老太太、大太太(当时八道湾上上下下的人都称呼鲁迅三兄弟为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而女方则称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

许羡苏《回忆鲁迅先生·八道湾十一号》

许羡苏能快速融入周家,是因为绍兴同乡之故,能讲流利的绍兴话,给寂寞的鲁迅母亲带去慰藉,陪老人聊天。老太太身边虽有大媳妇朱安,但朱安不涉世事,家门外的事知道得很少,没有什么闲天可谈。二媳妇羽太信子、三媳妇羽太芳子都是日本人,不会说绍兴话,无法和老太太谈天。许羡苏考上了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要住到学校里去了,老太太舍不得她走,还流了几次泪。以后她每逢节假日,总是要到周宅来。

许羡苏考取女师大后,就发生了“头发的故事”。当局不允许女生剪短发,下令剪短者必须养长。由于周建人去了上海,鲁迅变成为了许羡苏的监护人。为此鲁迅写下了头发的故事。

“现在你们这些理想家,又在那里嚷什么女子剪发了,又要造出许多毫无所得而痛苦的人!”“现在不是已经有剪掉头发的女人,因此考不进学校去,或者被学校除了名么?”

鲁迅《头发的故事》(原载于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后来鲁迅也更明确的说起过此事:

但到民国九年,寄住在我的寓里的一位小姐考进高等女子师范学校去了,而她是剪了头发的,再没有法可梳盘龙髻或S髻。到这时,我才知道虽然已是民国九年,而有些人之嫉视剪发的女子,竟和清朝末年之嫉视剪发的男子相同;校长M先生虽被天夺其魄,自己的头顶秃到近乎精光了,却偏以为女子的头发可系千钧,示意要她留起。设法去疏通了几回,没有效,连我也听得麻烦起来,于是乎“感慨系之矣”了,随口呻吟了一篇《头发的故事》。但是,不知怎的,她后来竟居然并不留长,现在还是蓬蓬松松的在北京道上走。

鲁迅《语丝·从胡须说到牙齿》

这是鲁迅第一次为许羡苏执掌正义,因为周氏兄弟的干预,校长M先生(毛邦伟)只好作罢。

1923年,周作人给正在吃饭的鲁迅送去决裂书,鲁迅和周作人兄弟决裂。几日后,许羡苏像往常一样,从学校来到八道湾周宅看望周家母亲。母亲告诉她兄弟不和的情况,并说:“现在大先生决定要找房子搬出去。”许羡苏便帮鲁迅找房子。

一九二三年的一个星期日我又去看老太太,她告诉我们:“大先生和二先生忽然闹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头天还好的,弟兄二人把书抱进抱出的商量写文章。现在大先生决定要找房子搬出去。”我们说,俞芬同院的纽太太刚刚接走,到东北纽先生那里去了,正有三间北房空着。不久,大先生托孙伏园转许钦文叫我到八道湾去一趟,这样我就做了他住砖塔胡同六十一号的介绍人。

许羡苏《回忆鲁迅先生·八道湾十一号》

1925年,毕业一年的许羡苏经鲁迅介绍到女师大图书馆工作,可以住在女师大,便从鲁迅家搬出,但是仍然与周家来往密切。许羡苏教书回来,与老太太谈天,上街采购物品,帮助料理家务,有时还和鲁迅一起在院子里和后园种植树木花草。在这一时期,许广平作为学生便来到了鲁迅的家里并关系逐渐密切起来。

这一年6月25日,端午节,鲁迅请许羡苏、许广平、俞芬、王顺亲(也是周建人在绍兴的女学生、俞芬的同学)等四位在家里吃饭。许广平与俞、王两人一起,将鲁迅灌醉。鲁迅酒后拳打俞芬,并按了许广平的头。许羡苏见状愤然离席而去。事后她又对许广平说:这样灌酒会酒精中毒的;鲁迅喝酒只能喝多少,是有戒条的。许广平就给鲁迅去信,表示听了许羡苏的话,诚惶诚恐,一再赔罪。鲁迅特别说明:

才接到二十八日函,必须写几句回答,便是小鬼何以屡次诚惶诚恐的赔罪不巳,大约也许听了“某籍”小姐的什么谣言了罢,辟谣之举,是不可以已的。

第一,酒精中毒是能有的,但我并不中毒。即使中毒,也是自己的行为,与别人无干,且夫不佞年届半百,位居讲师,难道还会连喝酒多少的主见也没有,至于被小娃儿所激么?这是决不会的。

第二,我并不受有何种“戒条”,我的母亲也并不禁止我喝酒。…

然而“某籍”小姐为粉饰自己的逃走起见,一定将不知从那里拾来的故事(也许就从“太师母”那里得来的加以演义,以致小鬼也不免赔罪不已了罢。但是,虽是“太师母”,观察也不会对,虽是“太太师母”,观察也不会对。我自己知道,那天毫没有醉,并且并不胡涂,击“房东”之拳,案小鬼之头,全都记得,而且诸君逃出时可怜之状,也并不忘记。

鲁迅 景宋《两地书》

由此观之,鲁迅对许羡苏并不以为然,倒是对“小鬼”“关照有加”。

“三一八”事件鲁迅遭到当局通缉,许羡苏作为鲁迅与周家唯一的联系人,尽力保护鲁迅等人的安全。1926年鲁迅赴厦大任教,许广平拟回故乡广东谋生同行。鲁迅托付许羡苏照料周家老人,许羡苏便搬回周家鲁迅的“老虎尾巴”。

1927年,鲁迅与许广平到上海同居。1929年鲁迅北上北平探望母亲,许羡苏问了这件传的满城风雨的事,鲁迅的回答是肯定的,并且当时许广平已经怀孕。

次年,许羡苏离开北平,她在大名河北第五师范学校找到了工作。临走时,她把鲁迅寄她的一捆信件交给朱安。

很多人都说许小姐是鲁迅的情人,或者二人暧昧。依我看不然。别有用心者言之凿凿的都将目光聚集在这些地方上:1,双方两百余封通信。 2,许羡苏住在鲁迅家三次,最久一次长达四年。3许羡苏确实很关心鲁迅生活,也为鲁迅和他的家庭提供了保护。

不过在我看来,这两百余封书信,更多的是家信的形式,而非情书。许羡苏住在鲁迅家中最久的一次是1926到1930年,鲁迅离京南下,那毕竟要与家里联络,除许羡苏外更无其他人。而人们更关心的许羡苏为鲁迅织了围巾和手套,许羡苏后来写是自己和俞芬一起做的,因为会做围巾的三太太不在的缘故。很简单的原因,在很多不明就里的人看来,就成了琼瑶式的爱情,以为信物等等。后来许羡苏离开周家,把信件交给朱安,也证明了信件的清白绝非情书。许羡苏对鲁迅的感情或许没有她对鲁迅母亲的感情更深。许羡苏说明自己离京去大名任教,老太太还哭了。

也许是娱乐至死的年代所致吧,本来这些扔到故纸堆里烂掉也没几个人看的东西借着鲁迅先生的东风红火起来了。本来是用来研究鲁迅的生平的书信材料却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情书。喜欢名人的绯闻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无可厚非,然而,我总是在反思,为什么我们并不是以敬仰的态度,而是以这种视角去看鲁迅和他的生活?鲁迅走下了神坛,《鲁迅日记》等等也写了很多他自己平时的琐事,也许中国人心态里就有“有能力者必定三妻四妾”,除了朱安和许广平也要多罗列几个。更有别有用心者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或许,现在年轻的小姑娘们更喜欢脑补许小姐织着围巾等先生回北平这些戏码。不过就我看来,喜欢鲁迅先生的女生,还是少。

本文系冷墨潇染所作,首发于,转载请与作者取得联系。

2015/2/14

北京  西城

你可能感兴趣的:(八道湾的许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