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古龙，心中有古龙

倪匡和古龙

文 / 螺湾孤云

以前不看武侠，不看武侠的原因，跟古龙年轻时一样，认为武侠是通俗得下里巴人玩意儿，是俗不可耐的东西，够不上纯文学的边儿，看了古龙才发现，原来武侠世界里竟然有着浩瀚无垠的写作技巧，而所谓的纯文学其实只是名词之争，争来争去对于写作本身没有什么帮助。回想当初，幼稚得可笑，现今小结了一点古龙的写作技巧，厚颜与诸位分享。

【01】构思
古龙小说的构思跟他的家境有关，父母离异，自己形同孤儿，从小独闯天下，从一个落魄少年成长为一代大侠，他的小说构思充满了情仇、义气、孤独、美女、烈酒、离别，他是新派武侠小说的宗师，金庸早年独步江湖，大家都被金庸制造的巅峰望而却步，都认为难以企及，只有古龙独辟蹊径，开创了一种别样的写作风格和方式，用他自己的话说：武侠小说的趣味，应该是多方面的，侦探推理小说中没有武侠，武侠小说中却能有侦探推理，言情文艺小说中没有武侠，武侠小说中却能有言情文艺。

古龙对于小说的构思往往取之于某个灵感，比如他跟朋友喝酒，言谈之间便能取材，取材便能发扬光大，把那个灵感扩大化，然后加以编撰虚构，便成为一部小说的构思，这才下笔。有时跟某个舞女翻云覆雨之后，亦会冒出某个灵感，同样加以杜撰虚构，再加上之前自己心中的江湖，又是一本书。中年以后的古龙，一些作品受到日本侦探推理和美国电影的影响，也会激发一些灵感，然后从这些外国的东西里偷招儿，运用在自己的小说里，加上自己横溢的才华，将之无缝缝合，以至于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部部目不暇接的精彩故事。

【02】语言
与金庸梁羽生诸葛青云等武侠大家不同，古龙小说的语言独具匠心，这方面他深受海明威的影响，简短有力。人物对话是这样，就连旁白也是这样，就拿上映不久的《三少爷的剑》来说，原著当中有一段：

燕十三忽然觉得很悲哀，绝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那位大少爷。

他悲哀，是为了人。

人类。

谁知道人类有多少不如意、不幸福、不快乐的事，是隐藏在如意、幸福和快乐中的？

谁知道？

再比如写景，只用短短几个字：

浅秋。

木叶萧萧，夕阳满天。

甚至连自己的序，每句自成段落，也是极其简洁：

他们的生活通常都是多彩多姿的，充满了冒险和刺激。

有很多人对他们憎恶厌恨，也有很多人羡慕他们。

因为他们通常都衣着光鲜，出售豪阔，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只可惜这只不过是他们快乐的一面。

他们还有另一面。

痛苦的一面。

古龙的语言之简洁，其实在他学习前辈武侠大家时期就已形成，后期又受到外国作家的影响逐渐固化，一次，他和好友林清玄喝酒之后吐出真言，说他的生命他的为人他的武侠所追求的就是四个字——干净利落。

这就叫风格，为人处世的风格会影响并传染到作品之中。当然，干净利落丝毫不影响古龙语言的幽默，在《大人物》这部小说中，有这样一段对话：

田思思道：“无论怎么样，你也休想要我嫁给你！”

杨凡道：“你真的不嫁？”

田思思道：“不嫁。”

杨凡道：“决心不嫁？”

田思思道：“不嫁。”

杨凡道：“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田思思道：“说不嫁就不嫁。”

杨凡突然站起来，恭恭敬敬向她作了一个揖，道：“多谢多谢。”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谢我干什么？”

杨凡道：“我不但要谢你，还要谢天谢地。”

田思思道：“你什么毛病？”

杨凡道：“我别的毛病倒也没有，只不过有点疑心病。”

田思思道：“疑心什么？”

杨凡道：“我总疑心你要嫁给我，所以一直怕得要命。”

【03】情节

如前所述，古龙的小说跟梁羽生和金庸都不同，不同的地方除了语言，就是情节和人物，古龙这辈子虽然短暂，但他的写作生涯一直在求新求变求突破，所以他的小说不但继承了民国那些前辈的精华，也在后期的创作当中不断吸收西方小说和电影的叙事手法，比如《名剑风流》，借鉴了日本和西方的推理小说技巧，一开始吸引住读者，然后层层剥笋，真相逐渐显山露水，最后荡尽浓雾，悠然见南山。相比而言，金庸和梁羽生则更加传统化，他们是在继承民国传统武侠的基础上，将之发扬光大。

编织故事是古龙的绝招，写人更是胜人一筹。他的小说，一招一式没有金庸和梁羽生等人的就剑论剑，而是笔锋一转，直入人物内心，每部大块头的小说虽然人物众多，但人人个性鲜明，有棱有角，写男人之间的义气，写女人之间的醋罐，写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分分合合，描写之细腻，不写落入窠臼的鲜血淋漓和荒唐无稽，而是写人性，写人的变化。

古龙小说的情节发展总会出乎你的意料，环环相扣变化莫测，他对情节的架构堪称一绝。

【04】美酒
美酒，成就了古龙，也杀了古龙。

他出道的时候名气并不大，但偶尔一次机会参与了三剑客的酒会，众人见其酒量过人，自此三剑客偶尔找他代笔捉刀，后来自立门户，这才慢慢写出名气。在武侠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古大侠的酒量，饭桌上，只要敬酒，他都来者不拒，一仰脸就是一杯，酒量之大，无人能及。

古龙其貌不扬，五短身材，头大如牛，根据他自述，他喝得最多的一次，五个人一夜喝了二十八瓶白兰地，平均下来，每个人最少喝了五瓶，古龙又那么海量，他当晚喝的酒，绝对不少于六瓶，是个典型的高阳酒徒。

喝酒成就了古龙创作的一部分，可是喝酒也使得古龙曾经深受其害，在1977年的吟松阁事件中，因拒绝拼酒，被一同喝酒的家伙用刀刺伤，手臂中刀，鲜血直流，虽然大出血，但他命大，后来还自我调侃：我受伤的时候，家里宾客盈门，朋友都来看我，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

但自此之后，他对友谊的观念有了转变，就好像离婚导致他的转变一样。

古龙的死，就是长期酗酒过度，肝硬化引起食道静脉瘤大出血。

【05】速度
古龙从出道时起，他的写作速度就一直是个传说，江湖人称快手侠客。1974-1976三年间，他创作了十部武侠小说，按照每部平均20万字的规模，平均每两个月一部，平均每天至少3500字，这还是保守计算。1977年，一年之内出版五部小说。

古龙那个年代写作不靠电脑，纯手写，所谓的手稿，搁在现代几乎成了效率低下的代名词，可是古龙当年的写作速度要是放到现代，比那些用电脑的码子君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回到家就是脱成裸体，写作时文思泉涌沙沙作响，过不了多久，一叠厚厚的手稿就交到了出版商的手里，更传奇的是，刚交了手稿就能拿到版税的支票，出版社抢着出他的书，唯恐落后。

每每看到网文在说日更一千字，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一千字呢？两千字不行吗？三千字不行吗？目标太低了，想要超越高手，就必须多写，高目标是不能少的。

写作就像性欲，写了1000字的时候高潮来了，你难道就突然从键盘上抬起手，自言自语说:“目标完成，目标完成……”你会舍得洗洗睡觉？你会舍得让高潮悬而未决？当然是要写下去。

以上算是个人对古龙写作技巧的一点分析，当然，古龙长年拜倒于各种美女的石榴裙下，也是影响其健康的重要因素之一。古龙与美女的故事亦有很多，本文旨在探讨他的写作方法，并未涉及。

1985年9月21日下午18:06分，年轻的古龙与世长辞，享年只有48岁。

儿须成名酒须醉，古龙的棺材内侧，是他朋友们花了三十万台币购买的四十八瓶轩尼诗XO白兰地，嗜酒成癖的古龙，就此长眠于美酒芬芳的世界里。

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

谨以此文向一代大侠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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