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天空
职业的濡沫,已经对世人大惊小怪的冤枉事习以为常了,作为律师,代理的第一起案件就让我瞠目结舌,一位在当地名声颇佳的庭长,为阻止我的当事人上诉,大庭广众之下,竟毫无遮拦地喊道:那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至今,我真的非常感谢这位庭长,教给了我在大学里永远不可能学到的一个法律常识,给我注射了一只及时的防疫针,让我懂得现实的残酷,使我的灵魂免受了太多的良心病菌的折磨,也使我白天能吃得饱,夜里能睡得着觉。以后八年的律师生涯,对一个个屈死的鬼也心平气和,水波不惊了。(说来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个庭长后来又两个亲属被刑事问责,不知道她面对判决,会如何?)
然而,就在我们兴高采烈地跨世纪时,我又失眠了,一次偶然的遭遇,让我触目惊心。这次遇到的不是孤魂野鬼,而是集团鬼。这个鬼集团规模多大,还会扩编多少,更无法预测。我真的失眠了。
2000年12月29日,一位熟人找到我,说他的一个亲戚在J省J城的一煤窑挖煤,被砸死在煤道之中,请我和他的亲戚去一趟,处理赔偿的事宜,免得死人被他们埋了,活人再被他们坑了。
我实在不愿意在欢天喜地渡千禧之年的元旦时,去办理掏力不讨好的案子,素有耳闻,在J省私有煤矿出事的民工,几乎没有一个死后,应得的赔偿不再被坑掉半截的,案子极其难办。虽然抵制住了熟人用唾沫星搞得滴水穿石术的进攻,但是,看到憔悴得如祥林嫂讨饭时的死者之妻,和两个正被亲戚抱着笑的无忧无虑的无父之子,我终于决定与他们到J省虎口夺一次食。
在西去的列车上,我根据劳动法律大致算一下,受害人应得到的6—7万元左右的一次性赔偿金。同去的有十人,两个是与死者在一起的民工,来家叫人的;一个留胡子的是死者女人的哥哥,是此次行动正当家的;余下的非亲即故,一同去有个照应,一个已在J省J城干了几年的民工,当地的赔偿标准是因地而异的,当地人死于工伤的,赔偿6万元;贵州省、四川省的死者陪1万;河南省、安徽省的赔1.5万。诸边省参照执行。我分析之所以有这种情况,原因有三点:一、家属不懂法律,不知该赔多少。二、强龙不压地头蛇,矿主们蛮横不讲理,家属被迫无奈。三、地方保护主义,当地官僚一手遮天,诉讼的渠道不好走,家属两权相轻,取其利,只有妥协。而此行,我们拿了法律的武器,又挟洛阳圣诞夜大火之后的中央严厉治理不安全生产、经营决定的尚方宝剑,一定能够马到成功。民工又提供了令人振奋的信息:出事的煤矿属于报废的,以被吊销各种证件,乡政府私下承包给他人非法开采。且此承包人,因前年被判处重大责任事故罪,现在还在缓刑期间。我们决定在谈判时态度要强硬,协商不成,撇开耗时、糜钱、又常因执行不力而竹篮打水的诉讼之路,另辟奚径,在信访、申诉及新闻媒体上下手,多造声势,从政策、法律上遏制对方,让矿头屈服于亮铮铮的手铐和冰冷冷的的铁窗之下,乖乖地把钱拿出来。我有些飘飘然了,尽管经验告诉我,任何案件——哪怕是最简单的——也须拿出苍蝇当老虎打的气力来,但是,我此时已觉得老虎已被关进铁笼之中,连狗都欺负得,何况我大律师乎!家属似乎并不为我策划所鼓励,各想着自己的心事。
车到J城,找了个旅馆住下,给矿头打了个传呼。久之,回电话说,带班的将至。所谓带班的,即相当于车间主任。又久之,带班的至说,家人需要平静一下情绪,这事搁谁身上一下子都受不了。尽管双节期间,矿工很忙,家属情绪平静后,一定会来看望大家的。同来的路上我们已统一口径,暂不暴露我的身份,必要时才公开。但不久,带班的闯进我的房间,斜楞着头:“你是律师,你来干什么?”转身对家属嚷道:“有什么事咱不能讲,你们找个律师能办什么事!”说完,扬长而去。
我大为惊诧,不知是走漏了风声,还是他透过现象,看出我的本质。召集众人一问,没有人说漏了嘴。我立刻意识到同来的人中有奸细。再细看,同去接家属的一个民工已经消失了,这个人来之前肯定已被矿头买通,潜伏在我们这一边,刺探我们的情报,向他们提供我们的动向。我们一到,该奸细立即向矿头派出的人透了我们的底细后,销声匿迹了。
他们一去,我认识到情况的不妙。对手看起来决非泛泛之辈。其出手不凡,出手便将先机抢去。一场硬仗不可避免了。此时,家属面面相觑,愁眉不展。因矿头许诺承担家属来往及住宿的各种费用,加之家庭的贫困,所以带钱不多。现在,连食宿费都成问题了,还怎么协商、信访、控告呢?
突然,一声被压抑了很久的痛嚎,暂时解除了家属的尴尬。妇人在对面的房间里已不能自己了。这不是嚎啕大哭的哭喊,那种哭,是痛苦自然的流露,是在释放着痛苦,故虽猛烈但不令人窒息;这哭声是一种声嘶力竭的哭声,声音狭而窄,夹杂着沉重的吸气声,似乎要将所有的痛苦吸到肚里去。头不由自主的左右晃几下,然后照墙上撞一下。再摇,再撞;这是令人恐惧的哭;这是人间无以复加的痛苦下的哭,这也是最令手无策的哭;妇人哭,不是为了排泄痛苦,相反她是要将所有的痛苦从周围的空气中,从他人的心中吸过来,沉积在自己的心中,把自己熔化在痛苦的深渊之下,从这个世界消失。想死,奈何以死惧之。她哭,就是想从投靠到另一个世界去,用生的希望或可以活的下去的理由来劝导又有何用?!尽管几乎她所有的亲人都围在她的旁边,一边抹眼泪,一边用嘶哑的嗓音长一声、断一声地挑世上最好听、最耐听的话来安慰她,她还是很快哭的神志不清了。哭声小了,但身体依旧在众人的按扶下,上下抖动,像是在做仰卧起坐。
尽管,我与她素不相识,且被注射了防疫针,但推心置腹一想,悲愤、同情竟也笼罩着我,肃然泪下。身份特殊,不便上前劝解。即使身份允许,此情此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人生三大不幸,同时发生在这个家庭。面对一个下有小,又没有任何技能的贫困山区的寡妇,又有谁会怀疑她的后半生不是也别凄苦呢?尚未浮出痛苦深渊的她,一时想了却此生,思维能不正常吗?谁又能帮助她呢?
夜半,妇人终于平静下来,只是头仍不住左右地摇,如同被钓上岸多时的鱼,筋疲力尽,奄奄一息。偶尔一声重重的吸气,告诉大家,并没有从痛苦的深潭中挣扎出来;相反,她只是沉得太深了,等待元气的恢复,再次向死一搏。夜正长,不知何时才是她的天亮!
愁云密布的家属围坐在我住的屋内,如八月烈日下的旱焉的玉米苗,搭着脸,眼巴巴地等着我给他们下一场瑞雪。我谈了自己的看法:他们知道有律师也无妨,迟早是要摊牌的;死者够成工伤,这是无法否认的;矿井属于非法开采及矿头被判刑,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弥补和掩盖的。明天他们不来,就破釜沉舟,直接到劳动局去。家属们散去,和熟人在一起不知嘀咕些什么。我辗转到凌晨三点才昏昏睡去。
早上,有人喊我起来,说带班的早到了,已安排好饭。在走廊中,见到一反如昨的带班,满面赔笑地招呼我们吃饭去,我明白,对手也知我们来者不善,大概也想来个先礼后兵,先稳住我们,看我们如何走下一步棋。
饭后,带班的拉过亲戚中的老大不知去向。半小时后,老大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说是给死者买的寿衣,并有几分轻松的地说,一会乡工业办书记和副矿头来说赔钱的事。带班的说了,1.5万决不能多了;但考虑到死者干的确实不错,愿意雇车偷偷地将尸体送回去,并附耳说,等谈好了,老板来看家属,再抱着腿一哭,老板一定会再给几千元的。硬碰硬是没有好结果的。家属听了沉默不语。运尸体的诱惑力太大了。作为代理人,此时是不便表态的,熟人略表异议,但在众多不满的目光盯视下,终于退缩了。于是,敌兵未到,檀渊之盟已经通过。沉默的人群有了生机,有人伸懒腰,打哈欠。有人开始吸烟;有人谈论家里的麦苗该浇了。老大到对面的房间内去告诉略已平静的女人。出差办事,折戟而返,已不可胜数。但是,这次兵不血刃,就举手投降,我顿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悲哀。
谁知,一直对赔偿多少不置一词的女人坚决不同意,又剧烈的痛哭起来,与昨天有过之而无不及,边哭边喊:“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哪怕一分也不要,也不能叫他们说咱的命这么贱。”家属大慌,再也没人敢提1.5万了。右倾投降的路不好走了。
忙乱之中,带班的又到,说书记与副矿在不远的一个宾馆等着看望我们,慰问家属,要我们去一两个人谈谈,订订协议。我们要求他们来这儿看望慰问。带班的不同意。勉强也没有结果,我们只好前往。、
我们去了五个人:我、熟人、老大、妇人及她的姐姐。出门打的,走了二十多分钟,下车又钻了两个胡同,上了另一条街,又打的,又二十分钟,到了一个宾馆。我们不像去见来看望慰问我们的书记及副矿,倒像是拜见黑社会老大,只差没有黒罩蒙着头。
房间里有五个人,都比较胖,带班的介绍最胖的是书记,最瘦的是副矿。寒暄过后,书记开始讲话。虽然他也是个党的股级干部,但是没有一点官僚主义的作风,讲话直奔主题:人死了,我们也特别难过;因为难过,我们不惜破格赔偿。因为已经破格赔偿了,你们也是真幸运的人,希望你们早日回去。他的讲话环环相扣,层层递进,汤水不漏。
副矿接着讲。他先说矿长到市里开会;双节已至,还要给领导备年货,实在拖不开身,但只要谈成了,一定抽出空来看我们。接着从东南亚的经济危机,说到国内市场的疲软;从美国的总统大选,讲到当地政治腐败,政令不通,司法黑暗,执行特难;从社会治安的恶化,讲到当地的黑社会横行,连他的老板也不得不加入其中。最后,又掏出一个笔记本,列举了经他处理的大量的事例,来证明书记讲话之正确,我们之幸运。
我深深地感到副矿的讲话,完全是说给我听的。表面上是处处为家属考虑,但表面之下,却步步逼你就范:赔偿额不低,你又何言。想公事公办?行,矿是乡里的,先有乡里顶着。当地司法腐败,官司不一定赢,打赢了,你也不好执行;矿长与当地官僚关系极佳,到最后,他个人保证不会拿钱,执行乡政府,你想吧,可能比登天容易些。你想下黑手,更好,矿头就是黑社会的头头,他弹弹烟灰,我们几个人立即会化成肉酱。总之,在当地死民工就像死个麻雀,再来两只喜鹊也飞不出我们的手心。你考虑到的他都考虑到了,条条大道已不通罗马,你还是顺坡下驴,不要把水搅混了,固执己见,事办砸了,自己落个里外不是人。
我奋起抵抗,也先从国家现在正在大抓安全讲起。在话中透漏出我们知道煤矿属非法开采,矿头再在缓刑期间;并讲我与J省日报的某某编辑是大学同学(在来的客车上,我翻看邻座丢下的报纸,见一个编辑的名字与我大学同学相似,无意中记下的)。建议按劳动法律进行赔偿,且暗示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老大讲了家如何困难等等。
第一轮发言结束,双方都已摸了底。大胖再发言时,已撕去温情脉脉的面纱,赤裸裸地进行恐吓;我们这儿出事后,陪家属来的什么人都有,大大小小的官我也见的多了,没有破我们规矩的,也有闹得不像样的,越闹越没有好下场。法律在我们这没有用。随乡入俗,我们从来没有按过什么劳动法!老大突然朝妇人喊:给他们跪下,让他们可怜可怜咱,再给咱加几千块钱,咱啥都不说了,现在就回家。妇人果真跪在胖子的脚下,哭了起来。带班的与其他的几个人拉起妇人。胖子与瘦子趁机溜了。带班的说,该吃饭了,吃饭去吧,有什么事再说。见面会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回到旅馆,家属都默不出声。现在只有等待了。我决定找家律师事务所,找个同行问问当地的“风水”到底如何。沿街走出二三里,找到一家律师事务所,恰好有一位中年律师正在收拾东西。听我讲明来意和情况后,呵呵冷笑一阵说:你见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副矿长,而是一“位”掮客。这类掮客恐怕是我们J省的特产。这类人专门为煤矿发生的事故当说客。替煤矿摆平死亡家属的赔偿。这些人有的挂靠在一个煤矿名下,说是什么副矿长的,专门处理这事。让矿长集中全部精力,开足马力,挣大钱,奔大康。名气大的掮客在四五个煤矿,甚至更多的矿上挂名,不断还有慕名者邀请。他们竟还套用我们的术语,,美其名曰:法律顾问。这类人聪明的很,一瞥来者,便有了对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坑蒙拐骗,无所不为。家属不接受他们的条件,要打官司。他们手眼通天,马上买通各个衙门,让你有缘无处申,有状无处告,告了不能赢,赢了无法执行。他们宁可在一个案子上送礼十万八万元,也决不会给当事人一分钱。他们对律师或挖或打,能挖过来的,就施以小惠。挖不过来的,就想方设法搞臭。他们把挖不过来的律师叫“死驴”。我们这儿的律师主要代理煤矿的案件,他们利用与煤矿的特殊关系,在案源上排挤我们。他们还可以以律师的名义出入各级法庭、仲裁庭,利用关系让你败诉。你小瞧这些人的能量?就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在我们这儿煤矿死个工人,外地的就万把块钱,本地的也只是六万——不管你是什么情况,法律怎么规定。就我们市,百分之八十的工伤事件发生在私人煤矿;百分之八十的工伤案件没有统计上报;一年发生的上千起工伤案件,赔偿都是按他们的标准赔的,鲜有例外。他们处理一起民工死亡赔偿案,一般能收入万千到一万元,包括处理的费用。像你的案子,他找的什么书记的“托”,房间里站的几个帮手,还有你说的“叛徒”支付的费用。都包括在内。要是案件棘手,费用极高——如家属非要打官司,他们需要大笔送礼——他们同行之间,可以拆借。最高能借十万元。而且这钱是不用还的。只等别的掮客同样理由用钱时,再将钱送回去。这些人之间还负有相互无偿帮助的义务,尤其在介绍关系、行贿、送礼上。这些人拿着巨额死亡民工的抚恤金,没事时,在一起吃吃喝喝,交流办案经验,逢年过节,结伙到官员家行贿,生活潇洒的很。我已经是“死驴”一头,在这儿混不下去了,明天你在J城就看不到我了。这儿的地是黑的,心是黑的,天是黑的!
走在回旅馆的路上,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不告诉他们,有悖我做律师的原则,告诉他们,就等于说熄灭了他们的希望。到了旅馆,我决定看看事态如何发展才说。
夜里,旅馆的老板通知我们交房费的押金,带班的仅给我们交了一天的住宿费,要继续住需要再交钱。家属们背着我不知商议什么,出来后看我的眼光非常别致,我从未见过我的当事人这样看我。一会熟人告诉我,中间带班的来过一趟,呈书记及矿长极讨厌我说的话,本来要再给五千元了事的,现在一分钱也不给了,除非我明天一个人亲自给他们赔礼道歉去。我苦笑不已,反间计就这么容易奏效。见怪不怪,历史上有多少帝王将相都中过反间计,何况这几个普通的农民呢?历史上的赵平王、刘阿斗、明崇帝,亡国无不与中计息息相关。而此次掮客兜售反间计,大概是对付“死驴”的一贯伎俩吧。他们估计我绝不会上门“道歉”的,所以使出次计,“牺牲”自己一次。只要能打破对手的诡计,赔个礼算什么?我料想他们至多是诡计一个,钱出不出不说,还不至于让我皮肉受苦。万一他们借机下台,让家属能多得五千元,也算尽了我律师的本分!我的决定一出,家属众星捧月般地把我为了起来,有多谋者替我出主意:如何讲话,万一挨打如何报警等等。
早上,与掮客联系,我要求先把钱送过来,但他们要求我去后把钱带回来。家属们都同意,我也不再坚持,等着他们的车来接。坐在桑塔那上,我突然担心起来,万一他们不给钱,却对家属说钱给过了,即使家属不疑,我也总要背个阴影。于是,要求司机回旅馆,当着家属的面,给掮客打了个电话,强调我绝不带钱回来。
桑塔纳停在一家豪华的酒店前,瘦瘦的掮客与带班的等五六人立在那儿迎接。二楼雅间酒菜已摆好。掮客一拱手:王律师有勇有谋,在下佩服,您这样的朋友我爱交。其他的人都随声附和。到此,即使是鸿门宴,我也只有奉陪到底了。觥筹交错之后,掮客拿出一迭钞票。我说:讲好了,我不带钱回去的。掮客大笑,王律师,这钱不是给家属的,一万元,我们绝不多给一分。这三千元是送给王先生的,权表一点地主之意,交个朋友,待到贵地之时,有杯酒喝。说完,掏出手机,拨通旅馆的电话,对家属说:王律师到了,但钱我们是不会多给的。就那个数,你们同意,运尸车已经准备好了,装车点钱,你们明早就到家了,要不,你们就在那儿住着吧,往后不要与我联系了。我说:这三千元足以吧他们打发走,为什么要给我,而不给他们呢?掮客笑道:我想与你交个朋友,但我知道我们不是同路人,这样做是因为:一者表示我对你的工作敬重,二者能帮我们尽快促成此事,三者不破坏我们的道,给他们就坏了我们的道。你不用怕有监听器,你可以另外约个地方。我说:“你若真想交个朋友,这钱就权当时你看在一个新朋友的面上给的,可以吗?”掮客道:“我不会让你以我的名义给他们钱的,你如果把钱给他们,我就会告诉他们,我给的是五千。他们对你并不信任,你是聪明人,不会办这傻事的。经我的手一年处理的死亡案件有十几起,就我的矿区一年要有一二百起,谁敢破这个规矩,谁就别想在这十里八村再混下去,财路断了不说,连命都难保。”话说到此,我觉得已无停留的必要,说:你有你们的道,我们有我们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钱再多,我也不会要的,你把我送回去吧。掮客把我送到大门口,嘿了两声:你与某某不是同学吧,你92年毕业于中南政法学院,某某84年从西安新闻大学毕业,你懵了我一跳,哈哈哈!
一夜无眠,家属们权衡利弊;大亮之时,无奈之极,被迫同意。我坐在前往矿上拉遗物的车上,看着连绵起伏的一个个煤炭、千石堆起来的小山,感觉里面不知埋着多少冤魂;路边一群群衣衫褴褛的民工,不知哪个明天倒下,亲人们到此痛苦一场,几乎两手空空而归。幽幽冤魂,何处栖身!归去来兮,莫恨他乡!
归程的客车在黑的世界里穿行,左右都是一望无际的凝固的黑色。回望J城仿佛与世隔绝,走了进去,便无回头路;客车走了很久,仍未走出黑色的矿、黑色的路和黑色的天空。
附件:我国矿难历年死亡人数(统计数字)
2002年6995人,
2003年6683人、
2004年6027人、
2005年5986人、
2006年5770人,
2007年3758人
2008年3215人
2009年2630人
(网络提供,未经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