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专属的帐篷里，琳正在研究冥月森林地形图，想分析一下月灵部落该如何定居。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地形图，思想却无法集中：
东部谷地盛产米果，月灵部落一向以米果为主食，一到春季自然是离不了东部山谷的……东部谷地……她就是在那里遇见几位圣女的，那时候她们在和几个黑衣人打架，双方都受伤不轻……
黑衣人，黑衣人……那几个黑衣人是谁？为何连几位圣女也敌不过？
不！她狠狠地命令自己，别走神，把思想集中到地形图上来！
地形……那天逮到的那只精灵说他们在勘测冥月森林的地形，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针对月灵部落，还是仅仅针对圣女？
这就是秋她们必须找到我的原因吗？这件事……会给月灵部落带来危险吗？
月灵部落，月灵部落……琳闭上眼睛又睁开，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多想想，要定居的话，需要找一块合适的土地生产米果和其他水果蔬菜，这样就必须开垦耕地……可是现在冥月森林安全吗？……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们为什么没有试图找她？她的话，秋真的听懂了吗？她们会怎么做？
“……公主。”侍女的声音将琳的思维拉了回来，她干脆将目光从地图上收回，不耐烦地抬起头来。
“什么事？”
侍女恭恭敬敬行一个礼，说：“晶姑娘和薇姑娘求见。”
琳扬起了眉：不是冰和秋，而是两个小妹妹？
“让她们进来。”琳说。
片刻之后，薇蹦了进来，笑道：“琳姐姐这么忙啊，都不来找我们玩！我们憋不住了来找你，还得通报。”晶也跟在薇身后走进了帐篷。
琳淡淡一笑：“最近是比较忙，马上要搬迁营地了嘛——还有，我可早就说过，你们来是不用通报的，直接进来就行。”
“可是门口的姐姐说了，琳姐姐你吩咐过，谁来都得先通报才能进去。”薇撅嘴道，“晶姐姐说我们不能搞特殊化，所以就只好等啦。”
琳记起自己确实这样吩咐过侍女，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怎么，冰和秋没和你们在一起？”
晶看了薇一眼，正不知该如何答话，薇便说道：“是啊，她们有事出去了，我和晶姐姐待在帐篷里无聊，就来找你玩咯。”
琳笑了笑，没有追问，只道：“既然来了，就随便坐吧。”
“不用不用，坐着多无聊啊，我就喜欢随便转转。”薇走了几步，在地图跟前驻足，看了看，道：“琳姐姐在研究地形呀？”
“是啊，”琳随口答，“父亲和几位长老正计划着定居，我正好有空，便看看周边地形。不得不说，头疼得很啊。”
“哦？”薇来了兴趣，“定居还有什么讲究吗？”晶也饶有兴趣地凑过来听。
“月灵部落迁居的主要原因便是食物，所以想要定居，就必须解决食物来源问题——也就是说，从采集向农耕转变，就像落颜国和明烨国那样……”琳简单解释了一下，两个小妹妹对照着那张标注详细的地图，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又指着地图问了一大堆问题，琳都十分耐心地一一解答，解释得清楚而有条理，让两位小妹妹钦佩不已。
“琳姐姐好厉害！”晶由衷赞道，“这地图要是给我看，我可不一定看得懂呢！”
“你又用不着这些，何必去学？”琳微笑道，“我可是在这片森林里打了十几年仗的，要是不熟悉地形，恐怕早就死了几百几千次了。”
“十几年，真是不容易呀！”薇说，“在琳姐姐心里，月灵部落一定非常重要了？”
薇尽量让自己显得随意，可是这话一出口，琳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有些锐利：
“是秋让你们来的？”
晶和薇没料到琳这么快就看出端倪，都有些无措。晶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薇就豁了出去：“不是秋姐姐，是冰姐姐让我们来的。我们就想看看，月灵部落对你来说是不是真的很重要，比承认你是谁还重要。”
“薇！”晶悄悄拉薇的衣袖，给她发神念讯息：“你这是干什么？琳姐姐生气怎么办？”
薇满不在乎地回：“生气就生气，反正她已经发现了。”
琳当然没有察觉两位圣女私下的神念交流，但她也没有生气，而是看着薇，淡淡一笑：“那么，银月岛对你们来说，重不重要？”
“当然重要了！”薇说，“那是我们的家，我和晶姐姐从小就在那儿长大的！”
“那不就得了？”琳微笑反问，“月灵部落也是我的家，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为什么在我心里，它不能重要？”
薇一愣，涨红了脸：“那不一样！我们是圣女，银月岛本来就该是我们的家，可是月灵部落……月灵部落不过是一个歇脚的地方！”
琳薄唇一抿，脸现不悦。晶赶忙拉薇的袖子，给她发神念讯息：“跑偏了跑偏了，不能纠结于月灵部落到底重不重要……”
“那应该说什么？”薇气呼呼的，一张口便道，“晶姐姐，你来！”
琳扬起了眉：在觉察不到神念交流的她看来，薇这话说得简直莫名其妙。感觉到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晶窘得满脸通红，只好上前一步，低声道：“琳姐姐，对不起，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不是说月灵部落对你来说不能重要。我知道这是你的家，你当然看重，我们也完全理解。冰姐姐让我们来，只是想知道，若是让你放弃月灵部落，放弃在这里的一切权力地位，和我们一起回到银月岛，过与世无争的生活，你愿不愿意。”
这话总算有了几分道理，琳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微一沉默，她终于说道：“我认识的只有月灵部落，没有银月岛，这个问题我现在无法回答。不如你们和我说说，那个‘与世无争’的银月岛，究竟是什么样？”
两个妹妹对望一眼，都松了一口气：讲银月岛的故事，可比绞尽脑汁试探这个女将军要容易太多了。
“银月岛很美的。”晶首先展开话题，“岛上基本都是森林，当然也有山，玉芝山。我们通常都住在水月林，就是银月岛中央的一个庄园里……”
薇原本还憋着气，可是晶说着说着，她便忍不住插进来补充，后来竟变成主要由她来说了，还说得兴高采烈。琳一直认真听着，不时问几个问题，听到有趣处，也会和两个小妹妹一起笑。帐篷里的气氛一点点变得轻松欢乐起来。
“看来那的确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用‘与世无争’来形容毫不为过。”讲述接近尾声时，琳这样说道，“可是银月岛既然那么好，你们又生活得无忧无虑，怎么会突然想到来找我呢？”
“唉，这可就说来话长啦！”薇说，“其实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你已经回归了。如果不是晶姐姐突然失踪，我和秋姐姐也不会赶着去明镜湖……”
“什么？晶‘突然失踪’？”琳眼神一动，“怎么回事？”
晶低下了头，薇则愤愤道：“还不都是精灵族搞的鬼？那些个黑暗使者——就是那天在森林里和我们打架的黑衣人，其中有一个叫什么……‘落羽’，是吧，晶姐姐？那个落羽把水月林周围的桦树精给抓起来了，逼迫他们说出我们的生活习惯，然后趁夜把晶姐姐从水月林骗了出来……”
薇稀里哗啦一说就是一堆，琳却对她的叙述不够满意，时常打断她的话问问题，薇又答不上来，只能让晶上，所以最后就变成晶单方面讲故事了。晶虽然不太情愿，但事已至此，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便把之前和姐妹们讲过的故事又和琳讲了一遍。琳似乎对地下世界很感兴趣，不断追问细节，晶都尽量回答了，薇也借助去天界见幻雪女神的收获补充了不少。听完整个故事，琳心里已基本有数，但一直没有表态，只在末尾问了一句：
“所以，晶的原始神力受过损伤，就是那时候的事？”
两位妹妹交换着诧异的眼神：这个，她们刚才可没有提到过。
“琳姐姐发现了？”
“嗯，给晶疗伤的时候发现的。”琳点了点头，微一停顿，又道：“当时晶中毒很深，我花了不少功夫才把毒素祛除干净，就是这一点让我一直不敢确定你们的身份——据我所知，圣女属于圣域生物，体质特殊，是不会中毒的。后来从秋那儿确认了你们就是圣女，我就想，也许是因为原始神力受损的关系，晶才会比较脆弱吧。现在看来，也许不是因为晶脆弱，而是敌人太厉害——或者说，是那毒蛇太厉害，不管是谁沾上了，都跑不了吃亏。”
“可不是吗，黑暗使者真的很厉害、很狡猾的！”薇马上赞同，“所以琳姐姐，你一定得回来，一定得加入我们。黑暗使者有五个，圣女本来也有五个，很明显他们就是冲我们来的，要是琳姐姐你迟迟不归，他们又紧咬不放，我们可就太吃亏了——琳姐姐你也会吃亏的。”
“是啊。”晶也说，“而且他们现在已经知道琳姐姐在月灵部落了，要是琳姐姐不尽快恢复力量，和我们一起并肩战斗，月灵部落说不定也危险呀！”
晶和薇都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很好、很诚恳了，可是琳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一笑，道：“这个问题，等冰和秋把她们想办的事情办完了，自然会有答案。”
薇怔了怔，忽然有些气愤：“琳姐姐，你怎么能——”
“——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琳打断了她的话，“要我说，若是黑暗使者紧咬不放，最让人担心的不该是我，而是你们。”
薇撇了撇嘴，不想说话了，晶却是一愣，下意识问道：“怎么讲？”
琳原本只是想随意换个话题，现在面对那双澄澈的蓝眼睛，她心里没来由地一软，于是叹了口气：“不是我说，晶，水月林的保护那么周全，都能给你惹出麻烦来，到了别的地方岂不是更加危险？凡事还是要警惕些才好。”
“那又不是晶姐姐的错！”薇愤愤道，“是精灵族太狡猾了！”
琳本是真心实意的提醒，可是薇这么一吼，她也来了火气，于是抿了抿唇，说道：“是吗？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兵不厌诈’？你想要赢，想要保护自己，就不能寄希望于敌人的愚蠢，而必须用精明和警惕武装自己。敌人狡猾，你为什么不能狡猾？你要比他还狡猾，否则生存尚且不能，谈何获胜？”
这话气势有些强盛，晶和薇都听得愣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琳却轻轻一笑，续道：“更何况，黑暗使者这一招也算不得精明。哪有人求助主人不走大门，而跑去藏书阁敲窗户的？当时你那屋亮灯了吗？”
晶怔了怔，说道：“没有。”
“开窗了吗？”
“呃……也没有。”
“那不就得了？你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有人，她为什么会一上来就敲了你的窗户，你想过没有？”
晶低声道：“没。”
琳又叹了口气：“所以，这很明显就是早就观察好、计划好，专冲着你来的，你怎么就……”她锁紧了眉，显然对晶的天真很是无奈，“为什么不把秋叫起来，让她帮你应付？”
晶越发俯下了头：“我……我以为我能处理的。”
“要处理也不是你这样处理的。”琳皱眉道，“忽悠两句就跟人走了，这和小孩子被拐卖有什么区别？”
晶低着头不说话了。薇在一旁看不下去，忍不住大声道：“谁说光看个敲窗户就该知道茵茵图谋不轨？万一茵茵就是很了解晶姐姐的生活习惯，就是知道她晚上会在藏书阁过夜呢？”
琳一声轻笑：“那说明她就住在这附近，至少也是对这一片非常熟悉，怎么还会‘迷路’？”
薇一时语塞，但还是硬着脖子道：“你这都是事后神仙！晶姐姐当时才刚刚睡醒呢，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不管想不想得到，这都是必须想的。”琳毫不客气地指出，“晶不是光给她喝口水、吃口饭那么简单，而是要跟她走的。不问清楚、想明白，就稀里糊涂跟着人家走了，怎么能不进圈套？”
“那是晶姐姐心好！”薇大声道。晶在一旁使劲儿拉她的衣服，劝她不要再说了，但她不管不顾说了下去：“晶姐姐是怕误会了好人，让小树精受到伤害，哪里像你这么能算计？”
琳抿紧了嘴唇。“算计多不一定就错，同情心泛滥才会害人。”
晶在一旁默默听着，嘴唇越咬越紧，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薇听了这话也怒了，声音更大：“你怎么说话呢？冰姐姐和秋姐姐都没这么说过，你算什么，凭什么这么说晶姐姐？”
此话一出，琳立刻变了脸色。是啊，凭什么？相处一个多月，她竟然不知不觉和秋一样，把晶和薇当做自己的妹妹了，所以才这么替晶着急、替晶无奈。可是她凭什么啊？她还没有回归，还没有进入这个集体。她们姐妹四人几千年的感情，哪里轮得到她来说话？
薇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太过分，却又不肯服软，于是撇开了头不再开口。帐篷里的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沉默片刻，琳说：“这些话……冰和秋真的没说过？”
“当然没有！”薇没好气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嘛，现在来数落晶姐姐有什么用？”
那这姑娘以后还要吃亏！琳在心里哼了一声，但还是咽下了这句话，转而说道：“那好吧。对不起。”
道歉的话一出，晶和薇都是一愣。晶赶忙说道：“没有没有，琳姐姐不用说对不起，这件事我本来就做的不对，就该吸取教训的。薇只是……”
“对不起，我的确不该这么和圣女殿下说话。”琳冷冷打断了晶的话，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地图，“我待会儿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需要先做一些准备，两位圣女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离开吧。”
逐客令一下，两个妹妹又是一愣。晶还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薇却涨红了脸，愤愤道：“好啊，赶我们走是吧？还是不想承认，还想当你的公主？我告诉你，这可由不得你，冰姐姐她们已经——唔……”
“薇！”眼见薇气得张牙舞爪口不择言，晶赶忙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巴，勉强冲琳笑了笑，说道：“对不起琳姐姐，你忙吧，我们不打扰你了……我们这就走。琳姐姐再见。”
在最后一个笑容垮下来之前，晶拖着薇奔出了帐篷。自始至终，琳都默默立在桌旁，眼睛看着桌上的地图，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没想到，话题第一次涉及圣女、涉及共同的敌人，她们就起了争执。一句“你算什么”，已经把答案赤裸裸摆在她面前。
她们那么积极地劝她归队，但事实是，她们并没有真正将她视为姐妹。在那个已经凝固千年的队伍里，根本没有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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