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人间炼狱(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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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最近总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在路上正开着车子,会突然有种打开天窗迎风呐喊放飞自我的冲动。他自己思忖着多半是与那天被关云升不知道是打了一拳还是踢了一脚有关系。

所以他说服自己去了趟医院。

车子在停车位停好已经两分钟了,期间,他一直听着车内广播。广播也很给他面子,持续放了两分钟的广告,还是有关男性健康的。他越来越想不透这些大白天放这类广告的电台编辑每天都是吃着什么得以生存下去的——吃屎吗?

那天,就是在那个全是精神病的所在,一家洗浴中心,老爷子一个照面就好似把他整个人从二十岁到现在的岁月全都摸透了。

在天上飞久了,怎么,还是地上舒服吧?

他记得老爷子是这么说的。说这话的时候还很仙风道骨,没过多久就像一个2B似的开始胡言乱语了。但是,只单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何谓这些天茶不思饭不想了。他靠在椅背上,关了广播,熟练地抽出一根烟点上,微微闭上眼睛吸了一口,刚想着还真是特么往事如烟回味无限啊,突然又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鼻子甚至眼睛耳朵都有浓烈的白烟喷薄而出,附带着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咳咳,妈的”,他的确是很久之前就把烟给戒了。

透过后视镜,看着自己这一副七窍生烟的狼狈相,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丝阳那个小丫头来,不禁摇头苦笑。他其实挺羡慕疯子的。

等一下,戒烟,疯子。“嗯,差不多该办正事了。”何谓整理了下衣衫,顺便抽了张纸,抹去了呛出来的鼻涕眼泪。诚然,他可不是真的来检查自己的身体有没有被那个大高个子给玩坏的。

从根本上来讲,医院不是一处能给人以自在感的场所,更不用说到处都喷洒了刺鼻的消毒水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家医院提倡微笑服务,电梯里的护士不仅身材好,笑起来也甜甜的。其实主要是脸蛋好,不然根本没人管你是笑还是哭还是笑得甜甜的。

14楼是重症监护楼层,进每一个房间都要进行全身性的消毒——其实也是在侧面提醒,没啥大事,不要去打扰里面的病人,即便有啥大事,打扰里面的人也没用。当然也在更侧面的提醒着病人——你快归西了。何谓大步朝前走着,一条笔直的通道,周围是一扇扇玻璃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躺着的重症患者。上至耄耋,下至幼儿,都在这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何谓快步走着,心里想着的却还是那家精神病院里面的经历,猛然回过神来——为什么自己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群精神病?不会真的被打傻了吧?

转了个弯,仍旧是笔直的通道,不同的是,通道尽头,站着一个男子。虽然隔着老远,男子还是几乎与何谓在同一时间发现彼此,而后不约而同的在脸上抹了一瞥淡淡的微笑,再然后,又心有灵犀一般,各自隐去了这难得的一丝笑意。

“谓哥,你回来了。”男子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了一身牛仔服,可能是经常洗的缘故,上衣和裤子都已经大面积的泛白,好在人长的周正,一身肌肉挺实,再配了一头干脆的短发,给人的感觉就是:我看起来不是坏人。

“得得,你可别这么叫我。听着跟壮阳药似的。叫哥就行。”何谓边开着玩笑,边透过玻璃窗往病房里张望。这间病房位置很好,采光充足又不至于过度,由于是最里面的一间,环境应该会很安静。但转念一想,对这种病房里的病人来说,安静也意味着无声的宣判吧?

其实何谓最不愿意让自己注意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熟睡的病人——一个女孩。他记得上次见这个小家伙,她还只能靠四肢在父母的呵护下摸爬滚打,谁知再见面,小姑娘却被氧气罩输液器等一堆枷锁束缚着,束缚在一个噩梦中。而他透过电话了解到,对所有人来说,当这个噩梦醒来,才是真正的噩梦。

“昨天确诊的。”男子看着何谓,瞳孔略微放大了一些,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又仿佛在克制着不让自己陷进回忆,所幸闭上了双眼,深吸了口气,“肾衰竭,还在等合适的配型才能移植。”

何谓本想问些什么,又猛然醒悟,如果自己真问出了那句话,真是千刀万剐死有余辜了。

可这些一闪而逝的冲动似乎逃不过男子的眼睛——虽然他才刚刚睁开了眼。“p型血。”男子转过头去,看了会儿窗外。半晌,回过头来,“和小婉一样。”

何谓意识到这是他成年以来第一次有无地自容的感觉,他这才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做过某些令自己后悔的事情后,想瞬间从地球上消失。他也深吸——或是长叹了一口气,“生意就先停了吧”借着话音他急忙从怀里掏了张黑色卡片,硬塞一般递了过去,“别跟我外道,都是好兄弟。”

男子略微迟疑,最后还是收下了卡片。“哥,有烟吗?”

何谓急忙掏出了烟盒,抽出一根递了过去,男子慢慢地接过,叼在嘴里,那动作像是木偶一般。坦白来讲,男子的这句话对何谓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杀人,何谓在行,可这劝人,安慰人的活儿,他是真干不来。突然,他又回想起当年这小子为了怀孕的老婆,浑身哆嗦着咬着牙把烟瘾给戒了的画面,当时自己还经常叼着根雪茄,大口的吞云吐雾刺激他来着......自从去了那家洗浴中心,何谓就经常陷进回忆里——就像现在这样,完全没发现面前的男子——男子只是叼着烟。

一根还没有点着的烟。

何谓回过神来,急忙找打火机。翻口袋的瞬间,他看到男子忽然蹲了下来。

何谓的心仿佛被刀子扎了一下,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男子把头埋进双臂,抽泣着。一位丈夫,一位父亲,一个男人,在他曾经尊敬的兄长身前,终于卸下了这些天日夜难眠的疲倦,终于放下了仅有的却毫无半点用处的自尊,终于能不用为了身后的牵挂而刻意坚强——那一向高傲,以一敌十的战神终于走下神坛,把握这仅有的空隙肆意软弱着。

他哭了。

“哥,这是不是......”男子哭得泣不成声,那根烟也顺势滑落,“是不是报应......”

他想大吼,可是声音却只能堵在嗓子眼,化成一次悲痛欲绝地闭眼,一声无力回天的哽咽。

此时泪水刚好滴在地上那根还没点着的烟上。

何谓抽过很多烟,他知道——

那根烟再也点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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