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随着香港电影新浪潮的兴起,中国电影对世界的冲击越来越大。徐克编织的武侠世界,杜琪峰大批量制作的电视剧和喜剧片,吴宇森的暴力美学风格,王晶无厘头的商业片模式,许鞍华的人文情怀,关锦鹏的崭露头角等等这些当今的电影大师,在时间的路上,用行动为中国电影正名。
说到我最喜欢的香港导演,便是在80年代中摸爬滚打出来的“逼神”——王家卫。这几年和同学朋友见面,他们对我的印象还是一如既往地一致:就是爱“装逼”。孰不知,我这“爱装逼”的性子正是通过王家卫的作品一部一部磨炼出来的。他的作品凭借着其极端风格化的视觉影像、富有后现代意味的表述方式和对都市人群精神气质的敏锐把握成功地建构了一种独特的“王家卫式”电影美学。
王家卫的电影,就像白酒,经得起岁月的沉淀,越发的历久弥新。看王家卫的电影,要像品茶一样,要注重回味。在导演精心布置的慢镜头中体会他对身处的城市和所在的时代充满个人特质的理解;在充满象征的影像场景中明白象征所包含的意义;在支离破碎的镜头片段以及絮语化的主观独白中探求个体的内心本质。
1982年,王家卫离开无线电视台进入电影圈。在做了近五年的电影编剧后,1987年,王家卫为香港新浪潮电影的主将也是他日后的恩师谭家明编写系列影片“黑帮三部曲”的剧本。谭家明选取了其中的最后一部拍成了《最后胜利》,而其中的第一部就成了1988年王家卫的导演处女作《旺角卡门》的剧本。结果前一部并没有引起什么强烈的反响,而后一部电影作为王家卫的电影处女作,把香港黑帮片的传统概念彻底的从香港观众心中解脱出来,用一种非常规的角度来审视这个江湖,这个社会,十分具有新意,受到了电影界的强烈关注,王导也从此成名。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部电影还没有王家卫式的风格化,故事的叙述还只是遵循基本的线性原则,只是在对传统意义上的江湖黑帮作了一个人性化,情感化,生活化的注解。在这里,身处江湖的古惑仔不再是风风火火,快意恩仇,有的只是对底层古惑仔处境尴尬的写照。阿杰(刘德华饰演)与阿娥(张曼玉饰演)之间因为阿杰的古惑仔身份使这段感情注定得不到好的结局,但是这段爱情的开始与发展却是颇具王家卫往后作品中的后现代气质。
这部影片中最为出彩的角色莫过于乌蝇(张学友饰演)了,他是阿杰的马仔,做事冲动又好面子,极度自卑与自暴自弃的角色,属于色厉内荏型人物。
乌蝇出身于社会底层,吃尽生活的苦头,尝遍了人情的冷暖,逐渐在内心当中产生了出人头地的执念,也因为这一执念最终葬送了他和阿杰的性命。
在片末,乌蝇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自己的问题,可是阿杰最后的“补上一枪,填上一命”,剥夺了乌蝇卑微的英雄性与悲剧感。阿杰义无反顾地赔上性命,使《旺角卡门》又重回到大部分男性黑帮片的窠臼:女人不过是细枝末节的装点,男人之间的江湖义气才是最重要的。
到了1990年的《阿飞正传》,专属于王家卫的电影风格正式开始。据传,香港影坛大佬邓光荣给了王家卫4000万让他拍成两部曲,结果第一部片子拍完就花了3900多万。影片上映后票房惨淡,观众口碑很差,很多观众看得不明所以,投资人邓光荣气得直接进医院打点滴。众所周知,《阿飞正传》只有一部,王家卫真的没有打算拍成两部么?《阿飞正传》结尾的三分钟,梁朝伟所饰演的赌徒在低矮的屋子里梳妆打扮便是下部的开场,可是第二部最终还是因为投资预算的问题而胎死腹中了。这最后三分半钟的戏份成了梁朝伟最惊艳的表演。
《阿飞正传》的卡司放在今天来说绝对堪称超豪华,在当时的电影圈来说也是极具票房号召力的。《阿飞正传》采用大量的第一人称镜头和布莱希特式的镜头理论诠释影像,通过一种“陌生化”的表达方法和非常规的表演方式揭露生活中许多细节的因果联系和矛盾存在。《阿飞正传》虽然票房很差,但是在电影评论界备受好评,这也符合了王家卫今后的一贯风格,使得王家卫这个名字似乎一直都成为了文艺片的代名词。凭借此片,王家卫获得了金像奖最佳导演,张国荣获得了金像奖影帝(也是唯一一次),《阿飞正传》也成为了当年的金像奖最佳影片。
描写《阿飞正传》的年代,正是香港无根文化的时代缩影。张国荣扮演的旭仔这一形象是困于身份认同焦虑中的香港人的一个时代缩影。旭仔将自己形象地比喻为一只“无脚的小鸟”,在影片将要结束的时候,旭仔躺在火车上,用生命的最后一丝气力呢喃道:“其实这只雀鸟哪里也没有去,它在出生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这句台词,是所有的“无根一代”藉由旭仔的口中缓缓道出他们的忧伤和孤独感。
张国荣饰演的旭仔出生后就被生母抛弃的这一事实给了旭仔一个虚耗光阴,纵情声色的藉口,同时这个生母的存在又给了旭仔一个找寻自我,告别过去沉沦的理由。远方的生身母亲,不是什么亲情的彼岸,也不单纯是一个藉口,她更是一个象征,象征了阿飞一直在追寻的东西:他的自我,他的灵魂,他存在的意义。因为要找寻自我,他只身一人跑到东南亚踏上寻母的旅程。
可是在找到生母的住地后,他的生母却不愿意见他,任性的旭仔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说:你不给我机会,我也一定不会给你机会。既然对自我的追寻注定了会是永远的未完成,那么就只有靠死亡,让生命消失,让这伴随生命而来的“自我”随之消解。
在他一生飞翔的这个爱与自我追寻之旅中,他不但是无脚的鸟、无根的人,他的羽翼也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折断了。对于一个毕生旨在飞翔的人来说,这折翼的人生,可不正是一生下来就已经死了么!?对自我追寻的失败,也就成了生命中永远的遗憾。
时隔四年后,在1994年这个堪称世界优秀电影井喷的一年,王家卫首次试水武侠题材,推出了《东邪西毒》。如果你认为这部电影一定是类似胡金铨、刘家良、徐克那样硬桥硬马,热血沸腾的武侠之作,那你观看之后一定会失望备至。这部电影有人说是《阿飞正传》的武侠版,因为都是张国荣在讲故事。《东邪西毒》的故事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男女之间相爱相杀,明明相爱,却要通过不断的伤害对方疏离对方来证明爱之深。
高中时代的暗恋随着高考结束的那一刻无疾而终,在最后一刻我也曾呐喊: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
可是当我重看《东邪西毒》,我又释怀了,因为张曼玉告诉我: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东邪西毒》里的这些经典台词还有很多,配上陈勋奇的经典配乐和杜可风的创新前卫摄影构成了王家卫式的爱情物语。《东邪西毒》曾经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如今恐怕要加上“之一”了。这部电影看过很多遍,也经历了三个过程,第一个是不解,第二个是感动,第三个是释然。我觉得王家卫是一个很有悲凉意味的人,能理解影片所表现的这份情怀的人,不会对人生的幻灭感感触不深,他对世界的敏感和透彻的理解也不会没有代价。
就像以前的一个段子说:几年前我们大笑着看完《大话西游》,几年后我们再看却留着泪水。不同的是,几年前看《东邪西毒》,你也是笑不出来的。但后来,也许看的多了,你才会明白,那些当初不求甚解的独白,若干年后会成为你心中诗意的存在。
《东邪西毒》在对武侠打斗的镜头表达方面也是独具一格。洪金宝的武打设计动作本来是清晰明确的,但是王家卫采用了“停格加印”和“鱼眼镜头”处理后变得模糊和另类了。“停格加印”是冲印胶片时,在每秒24格的画面里以每三格为一个单元,抽掉后两格然后把第一格重印两次,抑或是理解为由多个凝镜组成的场面亦未尝不可。这样的画面,速度虽然没有改变,但是产生了急促断续的感觉。
拍摄《东邪西毒》的过程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旷日持久。王家卫拍片拖个一两年是家常便饭,在他当编剧的时候就有拖稿的习惯存在。因为据说王家卫拍电影从来没有固定剧本,都是在片场边拍边写,刘嘉玲曾说:“跟王家卫合作是十分幸福的事,因为他是用胶片在帮你排练,这实在是很奢侈的”,完整表达了王家卫拍电影的即兴风格,所以由于《东邪西毒》的费时烧钱,无法赶上贺岁档期,刘镇伟将原班卡司抓来拍了经典贺岁电影《东成西就》,同时也取得了好票房,挽回了《东邪西毒》在商业回收上的败局。刘镇伟和王家卫是很好的朋友,两人在1992年创立泽东电影,以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兼顾的口号为主要创作路线,这也是为什么在刘镇伟的电影《大话西游》中有那么多仿王家卫式的台词,因为这是刘镇伟对王家卫的“揶揄”。
可能是王家卫对自己的拖沓自己都看不过去了,两个月时间完成了《重庆森林》的制作,并赶在《东邪西毒》上映前公映了此片。该片备受美国电影导演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Tarantino)的欣赏,并协助Mir &Max在美国发行。
《重庆森林》讲的是关于失恋的故事,这是对失恋症侯群的一剂良药。有人说失恋的人不应该去看《重庆森林》,可是没有失恋过人又怎么能切身体会得了《重庆森林》里的人物感情。失恋是一种生存状态,而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转移。有一种失恋,是渐行渐远的疏离,没有一刀两断的决绝,因而当只剩一个人在故地徘徊时,这种痛连诗意都不肯去沾染。
为什么跑步是这么私人的事情?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失恋的时候,而每一次我失恋呢,我就要去跑步。跑步可以将你身体里面的水分蒸发掉而让我不那么容易流泪。
223(金城武饰演)一直在等阿May,渴望有一份永远不会过期的爱情。633(梁朝伟饰演)一直在失恋的孤独中自言自语,希望挣脱上一段恋情的桎梏。而两个人不经意的对视,不小心的相撞,就可能是爱上一个人的理由,一瓶凤梨罐头或者一份厨师沙拉都会成为一次刻骨铭心的记忆。
《重庆森林》里颇为耐人寻味的莫过于其慢镜头的呈现。摄影机在拍摄时把速度放慢,主角也以慢速表演,背景人群以常速行动,当胶片冲印好以正常速度放映时,主角的表演仿佛变成常速,而背景人群则变成快速,用这种差异来体现角色在人群里的孤立和疏离,制造出梦幻式的不确定性。
到了1995年的《堕落天使》,王家卫在镜头对角色性格的呈现上又有了别出心裁的点子。《重庆森林》讲述了两段故事,有人说《堕落天使》其实是《重庆森林》的第三个故事,确实这两部电影都属于都市小品,只不过《重庆森林》更具明显的都市空间存在感,而《堕落天使》则更像天马行空的虚构创作,叙事更散漫,更零碎。某些幽默元素的设计,让荒诞不经的感觉更加浓重。
《堕落天使》当中,王家卫夸张地使用广角镜头,人物的脸或身体经常会占据银幕的多半空间,以呈现角色的自我世界和客观外界的孤立、分裂,强调他们孤芳自赏,内心寂寞封闭而又可怜。
下面这一幕以一秒四格拍摄,两分钟的画面拍了12分钟,搭配上暧昧的配乐,营造出了一种都市人的疏离寂寞感。
在片中,不同时空的交叉剪辑,是王家卫彰显距离的又一手段。片中第一次杀人任务是按时间顺序正常叙述的,杀手助理(李嘉欣饰演)前期的踩点刺探与杀手(黎明饰演)刺杀的流畅执行,让观众对杀手助理和杀手工作流程有了大致的了解。第二次杀人任务则运用交叉蒙太奇,将两人在同一地点的不同时间的镜头剪在一起,表面上是表达二人搭档的默契无间,实则反映了二人永远只能在相互平行而没有交集的时空中生活,也挑明了他们的感情世界不会有交集。
虽然本片在表演方面略微有些单薄,在风格上略有雕琢之嫌,但是王家卫对都市病态心理的精确洞察,加上对角色情感的细腻捕捉,使得电影并未流于花哨。
沉寂了两年后,1997年王家卫推出了在戛纳电影节技惊四座的作品《春光乍泄》,凭借此片王导成为第一位荣获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的华人。《春光乍泄》的拍摄制作说起来也算是一段影史传奇,在其后公布的纪录片《摄氏零度·春光再现》中详细地披露了拍摄过程中的酸甜苦辣。
十八年前,《春光乍泄》发生的年份也是香港面向“九七”回归的历史关头,角色与角色,城市于国家,能否“快乐地走在一起”?王导选择带著他的摄影团队不远万里来到南美洲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进行《春光乍泄》的拍摄。因为王家卫要远离香港,远离那个熟悉的人群,逃离都市,逃离世俗的眼光,发展返乡之途,以地方的距离象征历史的长河,讲述一段难以言表的同性之恋。而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据说是香港穿过地心到达地球另一面的唯一个城市。没有一个完整的拍摄剧本,剧组就陪著王家卫由零开始,日复一日,寻寻觅觅,点点滴滴地积聚灵感,在经过六个月异乡的孤寂后,成就了日后不朽的《春光乍泄》。
这是一个关于内敛忠犬攻黎耀辉(梁朝伟饰演)和傲娇女王受何宝荣(张国荣饰演)之间的分分合合的故事,也是黎耀辉在何宝荣与自我内心之间困顿挣扎的故事。黎耀辉抵抗不了何宝荣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何宝荣离不开黎耀辉的包容与宠爱。每次当黎耀辉下定决心要离开的时候,何宝荣总是及时出现,说:“黎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每次黎耀辉却又总是舍不得横下心来将何宝荣拒之门外。
最后,黎耀辉终于一个人前往两人约定好准备一起去的瀑布,彻底和黎耀辉分手了,他不想再重复昨天的故事。黎耀辉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原来想要从新开始不是和谁,只是和自己。情人总是分分合合,每次有一方说出,我们从头来过吧,都会重复过去,周而复始。
你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可是,我转过身去,已经看不到哪里是头,回过身时,你却已不在我身旁。
有评论说,《春光乍泄》已经达到了电影美学的极致,的确,这和王家卫在早年的创作中所积累的独特风格化镜头表达有很大的关系。《春光乍泄》中对于色彩的运用非常讲究,出色的蒙太奇运用值得让人一再地回味。
即便把整部电影一帧一帧地截下来,每一帧都可以作为一幅摄影作品而单独存在。音乐,色彩,光影,故事等众多元素的完美组合便成了电影语言,是电影之所以称作第七艺术的重要前提。而优秀的艺术作品总能使人反复回味咀嚼,在不同的审美体验、审美心境中得到领悟和升华。《春光乍泄》便是如此,这是一部令人一看再看的电影,它的魅力来自其光影中的温暖,整体元素的融洽,来自于不断打磨的创作。
三年后的《花样年华》亦是如此,在服装设计,音乐,色彩,光影方面承袭了《春光乍泄》当中细致雕琢的匠心,将旗袍的魅力,光影的魅力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境界。2000年戛纳电影节,梁朝伟凭借此片一举摘下影帝桂冠。
婚外情在多数人的潜意识中是受批判的,是受唾弃的,是不道德的。看完《花样年华》之后你也许会感慨,原来婚外情也可以拍得这么美好。昏黄的路灯,袅娜的旗袍,梳的一丝不苟的爱司头,一切欲语还羞的情感,如一张老旧的黑胶唱片,在岁月的留声机中静静旋转。没有喧闹的浮躁,没有玛丽苏的狗血,只是哀婉却唯美地唱着一首老歌:花样的年华,月样的精神。一部不俗的电影也随之产生,一样的含情脉脉。
在婚姻道德的束缚下,周慕云(梁朝伟饰演)和苏丽珍(张曼玉饰演)两人仿佛如困在感情的监狱中,一次又一次的邂逅使得两颗心的距离越来越近,却也始终无法打破这道德的枷锁。
王家卫电影里特有的抒情暧昧配乐在此片中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挥,梅林茂的配乐给电影着实加分不少,很多慢镜头如苏丽珍提着铁盒去买混沌面与周慕云在楼道的相遇,个中配乐已经将二人处境中的暧昧情愫一丝不挂地呈现给了观众。
当《Quizas Quizas Quizas》的前奏响起,电话这头的周慕云和电话那头的苏丽珍相对无言,但彼此好像听得见对方的心跳。无论故事还是爱情本身的可能,一切都尽在不言中,都尽在那些积着厚厚灰尘的玻璃之内。
有人说1990年的《阿飞正传》、2000年的《花样年华》和2004年的《2046》是具有关联性的三部曲,因为周慕云(梁朝伟饰演)和苏丽珍(张曼玉饰演)贯穿了三部曲。在戛纳电影节的采访环节,梁朝伟亲口承认,无论造型还是性格上这就是同一个角色的电影。为了让自己相信在拍摄的是另外一部电影,他要求在《2046》里贴两撇胡子。而《2046》的制作超过三年,以延续自《花样年华》中的周慕云作为第一视角讲述对爱情和记忆自我沉溺的故事,并从60年代背景衍生出关于未来的科幻情节。
“一列神秘专车定期开往2046,去2046的乘客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去找回失去的记忆。因为在2046,一切事物永不改变。从来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从来没有人回来过。”
尽管《2046》是时代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但是从其整体结构来看更偏向于《东邪西毒》那种繁复的多线叙事,相比《重庆森林》那种轻盈的小品体裁,可谓大相径庭。《2046》中依赖旁白串连大量破碎的叙事板块与《东邪西毒》如出一辙,加上故事画面转换的纷繁复杂,《2046》确是难以消化,从而导致了暇瑜互见的各种评论。
在关于爱情和生活的列车里,我们皆为乘客。列车不紧不慢地行进,起点、终点固然重要,不断吸引我们去追寻,可是却显得那么黯淡和捉摸不定。
“每个去2046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失落的记忆,因为在2046没有任何事情会改变,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曾经去过那里的人......都没有回来,除了我,因为我需要改变”。《2046》关于对爱情和记忆自我的沉溺,是王家卫对浓得化不开的60年代情怀的总结篇。
《2046》结束后,正如他说:只有我一个人想离开2046,因为我需要改变,于是便有了2007年的《蓝莓之夜》。拿着欧洲人的钱,美国人的剧本,重回60岁的戛纳电影节。或许是因为欧洲人对王家卫拍戏时间长、无剧本的两大特点也早有耳闻,对方要求王家卫必须“速战速决”,毕竟这次王家卫拍片已经有写好的完整剧本。除了《重庆森林》,《蓝莓之夜》算是王家卫制作时间最快的作品了,仅仅用时3个多月。而《蓝莓之夜》和《重庆森林》一样,也是关于失恋的故事,只不过这次失恋的不是男主角了,而是女主角。
《蓝莓之夜》把王家卫的都市舞台从香港搬到了美国,把王菲、梁朝伟换成了诺拉·琼斯、裘·德洛,虽然故事的背景变了,演员变了,唯一不变的却是王家卫电影标签式的风格。在影像构图和视觉风格上,《蓝莓之夜》依旧秉承了王家卫之前作品的精雕细琢,絮语式的独白手法也仍一以贯之,但是二者的处理都已明显不像《堕落天使》、《阿飞正传》、《东邪西毒》那般极至了,反而多了一份稳重与凝练。
角色人物的内心旁白、独特的构图美学、有些神经质性格的角色、小人物之间的情感纠葛,以及类似“如果把钥匙扔掉,门就再也打不开了”这样感性的台词,彻底改变了我们印象中西方人情感一贯的理性与率真。
可能是西方观众还无法接受英语片当中有如此东方化情绪的表演,这部电影尽管作为第60届戛纳电影节的开幕影片,却仍然没有获得任何奖项。但是在国内看来,大部分观众还是能接受这样的王家卫,至少他仍然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个王家卫。
2013年,王家卫携《一代宗师》强势归来。在《一代宗师》里,我又看到了早期王家卫情感叙事的影子,不得不说《一代宗师》是王家卫影迷们心中的情怀片。有人说“情怀”这个词说多了就成了贬义词了,我认为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足够了解王家卫,就如你不能理解安东尼奥尼的新现实主义一样。很多作者论电影导演并不是把自己的电影定位在市场和观众,他们对于艺术和自我风格化的追求是“锱铢必较”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在影史上占据一席之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后来的追从者争相模仿和崇拜。
《一代宗师》里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宫二(章子怡饰演)这个角色了,因为我觉得这个角色和《东邪西毒》当中的张曼玉所演角色颇有相似,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在这部电影看到了王家卫以前的影子。《一代宗师》的故事是在南北武术力求融合并推动中国武术稳步向前的大背景下,在展现民国武林波谲云诡的江湖政治斗争中缓缓拉开了帷幕。其中讲述宫二与叶问之间的暧昧情感最为我所中意,王家卫在访谈中也曾说过,他最满意的镜头便是“我心里有过你”。
此处镜头同二十年前《东邪西毒》中张曼玉所演的角色倚窗说出“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赢了,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如果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啊!”的镜头何其相似,唯独张曼玉的红袍换成了章子怡的红唇,冰冻的时空,苍白的容颜,却包裹着火一般炽热的内心。宫二为了报仇,放下了儿女情长,放弃了终生大事。关于宫二的悲剧,看似赢了面子,实则输了里子。在父亲看来,宫二“眼睛里只有胜负,没有人情世故”。或许,“过了山,眼界就开阔了”。遗憾的是,宫二“爬过山”的代价太大,待眼界开阔之时,却已曲终人散。原来,王家卫的爱情悲剧,纵时光轮回百转,却依然醉生梦死。
关于叶问与宫二的戏份问题有不少人诟病,说影片后半部分整个就一宫二的复仇史,完全与叶问搭不上边儿了。叶问在影片前半段介绍民国武林的时候是作为主要人物的,直到宫羽田(王庆祥饰演)被杀,影片重心就转移的宫二身上了。影片编剧邹静之说:诗意与叙事是犯冲的,对比以前那些完全诗化的经典电影,导演这次在选择上已偏向了叙事;宫二的戏剧性与叶问的戏剧性或许只能取其一,想想如果叶问也是一腔浓烈,那就是另外一部戏了。
关于影片中一线天(张震饰演)这个角色,王家卫在网上做访谈的时候就有网友问过他为什么张震的戏份这么少,墨镜王回:剑术水平有三乘,下乘曰“见剑不见人”,中乘曰“见人不见剑”,上乘曰“人剑都不见”。一线天是高手,千金难买一声响,多了就俗了。也难怪两个多小时的电影里装得下叶问和宫二就不简单了,如果一线天的剧情再铺开的话怕是收不住了。
王家卫说一本好书的定义是它是否值得再读一次,电影如此,时代也是如此,回头看民国,看到的不止逝去的武林,还看到他们的坚守。像叶问、宫二,守住了尊严,守住了传承,最后守住了自己。《一代宗师》是王家卫历十年经营之久而制作出来的影片,纵观华语电影圈,能像王家卫这般沉下心来拍电影的人又剩几位?正如他自己评价这部影片所说:所谓绝招,就是把一个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这部电影,我们是尽了力,但是不是极致,我不敢说。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王家卫还是以前的那个王家卫,而我还是以前那个装逼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