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

        中国第二代电影导演代表人物之一的吴永刚先生,曾在1934年推出了被誉为“中国电影黄金年代最佳默片之一”的作品《神女》。该片由联华影业公司出品,阮玲玉主演,讲述了一个为了抚养儿子而出卖肉体的“神女”的故事。这是一部阐释悲剧性命运的电影,也是向伟大女性致敬的艺术经典。

        然而,我并没有看过吴永刚前辈的这部影片,究其然,是因为我接受不了悲剧性的情节——无论是大师伯格曼的名作《处女泉》里那种突如其来的强刺激,还是河濑直美初试啼声的《萌动的朱雀》里那种莫名压抑的情感,抑或新晋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的纳迪拉巴基的《迦百农》里那种来自底层声嘶力竭地呐喊,对我而言,皆是燃烧于灵魂的、火热的炙痛,极难释怀——为了保证精神上的纯粹和乐观,我总会有意无意躲避此类真实故事或题材创作,自动屏蔽删除这些人世间的负能量。

        前几天在兴坪三十度灰国际青年旅舍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出门十几年且自称为’浪子晏清’的背包客。他主动和我们聊天,但说话三五不着,让我有点怀疑他是个骗子。直到邻座问其年龄,他回答“十八”,我才提起了对他的兴趣。

         “那么,你比我大两岁,我十六。”我现在都这么讲,因为我的心理年龄确乎停在了十六岁。

         “哈哈。”晏清笑了笑,“没毛病。”

        那么看来,我们都是真性情的人。没毛病!

        问及来兴坪的目的,他答称想开一家青旅。

        “住了十年的青旅,一直有这个情怀。”晏清说。

        “青旅很难赚钱啊。”我提醒说。

        “我知道,但是这个想法有了很久了。”

        “你打算在哪里开?”

        “就这里,兴坪,我正在找房子。”

        “为什么选择兴坪?”

        “比较喜欢这里吧,有很多户外线路。”他犹豫着回答。

        我明显感觉到他有些欲言又止。

        往后几日,我们一起拼餐,徒步,逐渐熟悉了起来。

        “我想写个东西,一直写不好。”有一天他这样说。

        “哦,是什么内容?”我问。

        于是他发给我一串文字,摘抄如下:

        “我又来到这里,距离上一次来这里是7年前,距离我们相遇已经有12年了。 时间无情一晃而过,可当时的情景依然犹如昨日,你脸上的表情仍旧是那么的清晰。去年一个女孩哭着告诉我她自己的事情,我和她说了你的故事,那是这么多年后我第一次诉说你的故事。事情过了这么久,我点了一首《30岁的女人》,然后我们在酒吧里哭了。姐姐,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现在的你是否有了不一样的改变呢?对你我已经模糊了记忆。

        我现在已经用手机了,我从一个阳光少年变成了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现在社会也变了好多,虽然那时候我们搭车很难,可我依然喜欢那时候。也许是那个时候是真的好,或许是那个年纪刚刚好。我时常想起那时的我们,西街虽然喧嚣,可行者还是不多的。这些年我一直这样,可已经很难找到当时的感觉了。姐姐当时年纪的我没法安慰你什么,我除了在旁边哭泣也只能默默听着,从你嘴里吐露出的故事那么震撼,为什么你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是因为哀伤莫大于心死吗?还是已经看开了吧。有一次我在三亚攀岩海边陡崖时发生了点意外,但我的脑海想的是你;还有一次我在贵州掉落悬崖时,你的脸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姐姐你我都知道的, 我们这样的人如果分别了,就是一辈子。

        我时常在路上走,又有几个故人相逢呢!我有去寺庙,尝试遗忘,现在的我过了你当年的年纪,也经历许多,可就没办法像你一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虽然离开你之后,也听过很多的故事,可你犹如明灯一样,一直在前方照亮。内心一直这样反复,一直认为是我自己的问题,更不愿去和别人诉说旅途事,或者见了话投机的偶尔聊聊。先褒后贬,见得多了有点乏了。时过境迁,我依然有点想你。你我都懂的……。”

        看完他写的这段文字,我望着面前这个身材瘦削但神情坚毅的男人,等待他讲出埋在心里的故事。

        “12年前,我第一次来阳朔徒步,走到了兴坪,看见这里有一片大草坪,我准备就在这扎帐篷;然后,我就看见了那个姐姐。”晏清说。

        “她在哪干嘛?”

        “她就住在那。”

        “她也在草地扎帐篷?”

        “没有,她就睡在草地上,当时是夏天。”

        “她一个人睡在野外?”

        “是的。”

        晏清说他和那个女人打了招呼,攀谈起来。女人大概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一个人浪迹天涯已经三年。

        “你和她发生了什么吗?”我三五不着地误会为感情关系。

        “没有,我喊她姐姐。”晏清的表情显得沉重。

        这个晏清称为姐姐的女人,在他俩兴坪相遇的三年前,刚刚经历了人生的拐点。三年前也就是距今十五年前的哈尔滨,她即将结婚前夜,未婚夫出轨,被她当场捉到。当时,所有人劝她看开些,她却毅然决然地剪去了青丝,剪断了身份证和银行卡,不带分文离家出走。

        不用说,十五年前,社会远没有今天安定平和,一个颇有姿色又身无分文的年轻女子,在路途中会遇到什么凶险的事情。在遍尝苦楚之后,面对一个年龄比自己小的男子时,女人已经可以用平静的语气诉说。然而晏清却早已泪流满面。

       “所以你来兴坪是为了追忆?”我问。

       “对,我想在这里等她,看她还会不会来。我没有她的联络方式,能做的就只有在这里等。”

        数日后,晏清表示在兴坪古镇寻找青旅店址无果,想要再次上路。我们结伴沿着漓江徒步。他希望能找到当初遇见那个女人的大草坪,但并未如愿。

        “我自己写的东西太差了,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写下来。”晏清对我说。

        “我可以试试,但是感觉很难写好,最终大概就是泛泛而谈。”

        “有个要求,不要把我的其它事情写进去。”


        这几天,晏清告诉我的关于那个女人遭遇的细节,一直倾轧着我的神经。那些如蝼蚁般卑微的生命,渴求着自尊和体面的生存;那些美丽如花朵的女性,莫名被命运摧残。很少触碰负面信息的我,在这样悲剧性的话题里,忍不住一样大哭。这个女人虽然没有《神女》主人公那样的悲惨身世,在某种程度而言,她做出的选择也过于偏激;然而她只是个受害者,一个受到多重伤害的柔弱女子。我没有书写这样的人生的能力,甚至技巧;我不晓得该如何把这种个别案例上升到主题性的高度。但是,如果不捎带写一下的话,就会感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因着这份念想,我随手记录下来;或许不久之后,我就会淡忘这个故事里的女人。我只能由衷期待,浪子晏清能和姐姐再次重逢于江湖,一叙别离!


神女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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