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悬疑小说《口吃》
1.
粉笔“刷刷刷”几下,一个笔画干净而又刚劲有力的英文单词出现在了黑板上。
“Hope”
她转过头来,一双如鹰眼般锐利的眼睛镶刻在深陷的眼窝里。光滑的额头上,金色头发略微有些稀疏,发际线比较靠后。脸上略施粉黛,可能是为了遮住岁月痕迹。
她望着台下,从左到右慢慢扫了一眼,然后说道,
“你们可以叫我霍普女士,在这里,我就是你们的希望!你们能够康复的唯一希望!”
不容置疑的声音在教室内响彻,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威严,让在座的24个小孩儿开始感觉到有一丝害怕。戴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左边那个小男生保尔是班上年龄最小的一个,保尔紧张得有些瑟瑟发抖,双手放在课桌上,左手的手指不断地用指甲抠着右手的手背,不一会儿就被抠起了一条又一条红色印子。
戴斯望了望保尔,看到他紧张的动作与表情,感觉有点好笑。但他又环顾四周,看到周围的人都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他顿感没趣儿。霍普一眼就看到了四处东张西望的戴斯,感觉有些不高兴,原本光滑的额头开始微微起了皱褶,但他没有理睬,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我来说一下纪律,在这里,你们无论做任何事,都不准单独行动。一切都必须服从团队的安排。每天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固定的时间!你们每天的安排都在这张表上,如有违反,严惩不怠!”
她说完后,感觉自己好像有些太严厉了,毕竟台下都是一群10岁的孩子。她尽量使自己声音柔和一点。
“现在开始,你们一共坐成了三竖列,每列就是一个小组,只要有任何一个人犯了错,该小组的人都会被惩罚。当然,如果能够主动检举周围人的错误,那举报者就可以免除处罚。”
似乎对自己这一套规则很满意,她说到这里时,背挺得更直了。
“啊哈~呼!”一句悠长突兀的打瞌睡声音,从角落传遍了整个教室,原本严肃的小孩儿都开始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纷纷转过头去看,戴斯刚才听得有点困,忍不住了瞌睡,一时之间整个教室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啪!啪!啪!.....”戒尺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不停打在讲台上,发出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响声,戒尺击打桌面的频率速度与人的心跳大致相同,所有小孩儿都因为心脏与击打声的共振而开始变得难受起来,笑声不但戛然而止,而且纷纷捂住了耳朵,有的还抱住了头。霍普这时候停止了击打,然后环顾四周后,目光落在了戴斯的身上,目光依然瓶颈。
“有什么好笑的?你们这一列,全给我站起来!”她指了指戴斯所在那一列。
等前面的人都站起来后,戴斯才慢吞吞地跟着站了起来,轻蔑地望着霍普。
霍普冷笑,然后对旁边门口站着的两个穿着保安服的肌肉壮汉说道,“把这一列的人都拉下去,每人狠狠打50下,今天中午和晚饭都别吃了,关禁闭到明天中午再放出来。”
2.
戴斯此刻正在黑乎乎的禁闭室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屁股被打得红肿,但趴着又不舒服,只得找了个墙角侧靠着。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抓到这么一个鬼地方来的。
虽然他是孤儿,但在孤儿院内过得好好的,由于他比别人个头都大,所以没人敢欺负他。但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位名叫霍普的女士,自称是某所疗养院的院长,她向孤儿院的院长出示了医学会和州政府某办公室的授权,随后在没有任何解释的情况下直接带走了这里24名10岁的孩子,其中就有他。
后来霍普小姐告诉他们,经过在孤儿院时期对他们每个人的日常行为和交流调查,发现他们有严重的疾病,随着成长,为了防止他们影响到孤儿院的其他孩子,必须要进行单独治疗,为了保证治疗效果,所以将他们带来了疗养院。
而戴斯很奇怪,自己没病啊,为什么要带他来?但是任凭他怎么解释都没用。
这个废旧的疗养院似乎有很长时间没有人住过了,到处都布满了灰尘,有点像旧时的那种精神病院。戴斯想到这里,打了个欠,准备睡下了。这时候,“吱咯”一声,老木门被拉开了,一束刺眼的光芒照进来,将戴斯的眼睛照得睁不开,他急忙用手挡住光,一只大手过来拉住他挡光的手,然后生生把他在地上拖出了禁闭室。
“放开我,好疼啊!啊!”他感觉腿肚子在地上磨得疼,拖出来后,手放开了,他看到他所在小组那些同样被关禁闭的同伴已经站成了一排,转过头来望着他,眼中充满了怨怒,似乎都在怪他,是他让他们受了一天的苦。
“快站好!”霍普小姐那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戴斯急忙踉跄着站了起来。不小心撞到了旁边那个小胖子,那个小胖子皱着眉头,非常嫌弃地给了他一肘子,一下打在了他腰上,将他又撞到了地上,屁股摔得火辣辣的疼,戴斯感觉有一些委屈,又慢慢站了起来。
霍普小姐假装没看到这一切。“今天轮到你们体检了,排好队,一个个依次进入那边那个房间。”她说完指向角落那扇黑洞洞的门,随后率先走了进去。
戴斯是轮到最后进去,他发现前面出来的同学都脸色苍白,一个个走起路来都哆嗦,他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不理他,他们互相之间也不交谈。他带着好奇心和一丝恐惧,走了进去。里面一台巨大的机器占了房间2/3的空间,一个戴眼睛的博士用蹩脚的英语与霍普女士正在交谈,他头发浓密、棱角分明,如果再年轻20岁定然是个美男子,白大褂下面是紧身长西裤和黑色马丁靴,隐约给人一种纳粹军官的感觉。
他非常友好地朝戴斯指了指那张床,戴斯躺了上去。“我叫李·伦德施泰特,你可以叫我李博士。呵呵!”并不友好的笑容,有时候比什么都可怕。戴斯感觉有些不安,李博士将他的眼皮撑开,看了看他的眼球,随后将口腔张开看他的牙,然后要他跟着他来发音,一系列繁琐的流程,大约持续了半小时。
随后他和霍普女士嘀咕了几句,然后霍普女士出了门。“我可以走了吗?”戴斯说道。
“我们聊聊。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戴斯,你的语言障碍可能比他们都严重。”
“什么?!”
“由于你们还小,所以说口吃的症状还没突显出来,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语言障碍可能会毁了你们的一生。”
“但是我说话完全没问题啊,上次孤儿院里有个家伙骂了我,我回骂了他五分钟,还不带一句重样的!”戴斯有点急了。
“歇斯底里也是语言障碍的一种表现,通常在难以清晰表达语言的时候,就会导致人容易发怒。”
戴斯一下子颓了,坐在了床上,“那我该怎么办?李博士。”
“不用担心,戴斯,你和你的同学们经过我的治疗后,都会变得正常起来,完全不用担心,我在德国——嗯,是之前那个德国,我在那时候是语言康复专家,不用任何吃药和注射,我就能保证你们康复起来。”
尽管还是有点不信任李博士,但是听到不用吃药和注射,戴斯觉得李博士不太会害他们,治吧,那就治吧,反正又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戴斯点头了,李博士笑了。
3.
从那时候开始,所有人每天都完全听从霍普女士的安排。
李博士告诉大家,要治愈语言障碍的第一步,就是清晰的认识到这种病。他花了大概3个月,每天一遍又一遍的讲解语言障碍的症状,并且要大家将此牢记,同时告诉大家如何去辨认自己身上是否有口吃的表现。他还要求所有人不准外出,除了一日三餐和上课外,不得外出,并且不同组之间,不得串门。
在一种极度严肃气氛下的重复灌输,大家每天都沉浸在这一切的同时,性格也开始逐渐变得内向了起来,甚至连除了戴斯外最活跃的那个小胖子,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最初才来到这里时,寝室里欢声笑语的情况不见了,现在是异常的沉闷。最初在得知自己有语言障碍的时候,大家还会互相安慰,而现在,安慰鼓励越来越少,沉默越来越多。戴斯却对这些满不在乎,自从一开始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他们受罚后,自己和小组里其他人关系就非常差,不说话就不说话,谁稀罕。
有一天早上起来,戴斯正在刷牙,“戴...戴斯,能将你的刷牙,借给我吗!”隔壁的保尔跑过来对他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慌张。戴斯和保尔虽然说话不多,但也算是个朋友,他感到很奇怪“你怎么了?”保尔接过了牙刷,“没,没什么。”然后走开了。
戴斯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但并没有去细想。
第二天,他听说保尔就出事了。保尔捅了一个同组的同学,将牙刷柄插入了对方的大腿中,鲜血直流。原因仅仅是前一天对方打饭时插了他的队,并且打翻他里乘好的饭盒。保尔当时并没有任何表现,回到寝室后借来戴斯的牙刷,然后拿去捅了那个同学。
保尔被打得头破血流,关进了禁闭室,戴斯听说霍普打算饿保尔三天,任何人不准给他送任何饭,钥匙由她亲自保管。戴斯仔细想了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决定去霍普的办公室里偷钥匙,每天半夜去禁闭室送点饭给保尔。
夜风呼呼地吹,戴斯偷偷地来到了霍普小姐的房间。
钥匙这种东西,一般都会放在抽屉里吧,他翻了翻抽屉,发现里面只有一沓沓文件。会不会是夹在了文件里?
他把文件都拿出来放桌子上,一页一页的翻。
咦?这是什么?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大本子,上面有一个锁。他用口袋里一根牙签,插进去搅了搅,锁开了。
这好像是霍普女士的研究日志,他翻了翻,然后震惊了。
原来,他们被抓来这个疗养院,根本不是治疗语言障碍,他们原本都是正常人,被抓来是为了进行一种黑暗的实验。目的是通过一系列的心理暗示(如反复的告知他们“你有着严重的语言障碍”,“你口吃很严重,需要治疗!”)和物理手法(暴力鞭打、电击、禁闭,这些都是单独完成),来让孤儿们在心理上认同自己有严重的语言障碍,在这个过程中,去观察他们是否会患上语言障碍,是否会产生口吃的结果,同时记录下数据。
他看完后在原地呆坐了很久,看了看窗外大门口的守卫,逃又逃不出去,怎么办?再说还有这么多同伴。
他想了想,不行,必须得把这个本子交给某个人带出去。
他将本子带上了阁楼,藏在了地板下面。
4.
一辆林肯小轿车来到了疗养院门口停下了,海伦小姐下了车,微微的春风吹得她额前的刘海如摇曳的杨柳。身穿深绿色长裙的她一手扶住帽子,防止被风吹走,另外一只手抱着一个厚厚公文包,翻皮包身上几个“菁英日报”的金字闪闪发光。她望了疗养院的大门一眼,然后走了进去。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进来。”霍普女士抬起头来说道。海伦小姐走了进来。“您好,霍普女士,我是菁英日报社的记者,海伦·列娜。”
霍普接过了海伦的名片,快速扫了一眼,然后放在了桌上,然后略带机警地审视了她几秒,嘲讽的口气说道,“日报社?您是来问我们要不要订报纸的吗?我们可不需要。”
没想到对方先来了个下马威,海伦先是一楞,随后轻蔑一笑,“哈哈,当然不是,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你们连订报纸这种小事都要院长来做决定,那您岂不是要被累死。”
霍普没想到对方也是刀子嘴,“这并不好笑,快说吧,你有何贵干?”
海伦从旁边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我是不请自来,我听说政府那儿批准你们从孤儿院领了24名据说有语言障碍的孤儿进行特殊治疗,我希望能够对此事进行采访,并且写成报道。”
霍普神色复杂,不置可否,“哦?”
海伦把霍普当成了一个透明人,开始摆弄起了霍普桌子上的一把精致的铸铁手枪雕塑,“毕竟你们也是拿政府和医学会的钱——也就是纳税人的钱在办事儿,我们有知情权。希望你勿拒绝。”
霍普尽可能压制住自己的不满,“好啊,你想采访什么就去吧,我们悉听尊便。”
“好的,感谢,我一定把你照片放下周一的头版做封面。”海伦说完,按了一下手枪雕塑的扳机,“啪!”的一声,火苗从枪口冒了出来,她拿出一支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吐了一个烟圈留在办公室内,然后出了门。
霍普狠狠地看着海伦远去的背影,拿起电话拔了一个号码。“盯紧那个穿绿色长裙的婊子,不准任何工作人员与她说话,那些孤儿谁和她接触了,都要告诉我。”
海伦一上午采访了很多孤儿,但是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新闻素材,因为他们说起话来都结结巴巴的,这里的治疗似乎并没有对他们起效果,他们的语言障碍非常严重,让她感觉这里更像一个治疗自闭症的精神病院。所有的工作人员也似乎对她敬而远之,不回答她的任何问题,而且不仅如此,好像还有人在跟踪她。她一个人在大楼里漫无目的乱逛。
突然一个手将拉住了她的小臂,她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是一个小孩儿,与其他孤儿不同,这个孩子壮很多,而且双眼更有神一些。
“我听说您是记者,对吗?”
“呃,是的,然后?”海伦疑惑了,感觉这个小孩儿有事找自己。
“我叫戴斯,您好。”小孩儿刚准备伸出去握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将他那脏兮兮的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随后伸出去。
“你可以叫我海伦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海伦被他那样子逗得有点乐了,有意思的小孩儿。
“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戴斯说完一转身就往楼上跑去。海伦没经任何思索就追了上去,他们来到了楼顶的小阁楼上,戴斯将藏在地板下的一个笔记本拿了出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递给了海伦。
“这是什么?”海伦边说着边翻开了本子,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原本半信半疑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了起来,“你是在哪找到的?”
“霍普的办公室里,我进去偷钥匙救我朋友时,翻到了这些。”
“你为什么相信我?你不怕我和那老女人是一伙的?”海伦说着,用她那美丽又闪亮的赭色大眼睛饶有兴趣地盯着戴斯。
“我看到那些工作人员都不理你,我相信你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哦~原来一直跟踪在我后面的就是你这臭小子。”海伦佯装生气了,戴斯又紧张了起来。海伦话锋一转,表情严肃了起来。“我一直觉得这里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但是没想到还有这么黑暗的内幕,我必须阻止她,我会将这里的事公布出去,你们很快就会得救。”
戴斯听到这些话,开心了起来,“如果真的能出去,就太好了!我在这里闷死了,我好多同伴都快疯了,您也看到了.....”
“相信我。”海伦神色坚定。
“我相信你,我先走了,我出来时间太长就会被关禁闭了。”戴斯挥了挥手,就离开了房间。
海伦将笔记本藏在了包里,拉上了拉链。没想到,出来这么一趟,还能遇上这么些大事儿。今年的普利策看来十有八九是我的了吧。她内心不禁有些飘飘然,走出门外后,突然眼前一黑,脑后传来剧烈疼痛,然后昏了过去。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霍普一脸轻蔑地望着禁闭室内的戴斯,十分钟之前,她带着那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去戴斯的寝室,将戴斯当着所有人的面挨个儿狠狠打了一顿,然后揪着戴斯的头发,一路拖到了禁闭室,然后使劲扔了进去,摔得他头破血流。
戴斯现在是奄奄一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肿得根本看不清霍普小姐那丑恶的嘴脸。
“没意见,那你就在里面呆上半年吧!”啪的一声,门被狠狠关上了。
戴斯一下子昏了过去。
与世隔绝的时候,你会失去对时间长度的敏感。
戴斯感觉自己在里面呆了好几年,除了吃一日三餐和换尿桶时能够见一点光外,其他时候他都伸手不见五指,强壮的他渐渐变得消瘦了起来。他时而想起在孤儿院时的快乐日子,时而想起保尔,时而想起不知所踪的海伦,还有那些同组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一天戴斯吃完了饭正在准备睡了。“吱咯”一声,门突然开了,戴斯下意识就站了起来,捂住眼睛和头。
“戴斯!是我...我是...保尔。”保尔伸进来了一个头,戴斯看了确实是他,放松了戒心。
“保尔?你来干嘛?”
“救...”保尔说话好像很困难,下一个“你”字总是说不出口,只得指了指戴斯。随后拉起他的手臂就往外跑。
他们走出了禁闭室,下了楼,一路跑到了大门口,途中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外面漆黑夜空中,若不是繁星点点,跟禁闭室内并无区别。
他们站在大门口,戴斯非常奇怪地问道:“怎么今天一个人都没有?”保尔擦了擦头上的汗:“今天,圣诞...节!他们在...聚会...”
“啊!”戴斯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关了3个月了,怪不得自己跑出来身上感觉很冷,已经进入冬天了!自己还穿着单衣。
“你快...跑!别...回来!”保尔的语言障碍似乎非常严重了,连说简单的短语都得换口气。
“你跟我一起走!”戴斯拉着保尔的手臂,准备带他一起走。
“不...不...我出去,也没有...容身之地,我什么都...不会...说话也说...不清楚...”保尔说出这么短短一句话,用了快一分钟的时间。他说到这里,哭了起来,他转过身往疗养院大楼里跑去。
戴斯看着这一幕,神色非常复杂。
“我还会再回来的!”
他转过身,走向黑暗深处
5.
“从疗养院离开后,我搭乘路过的一辆货车,到了城里,最初在街头流浪,后来一个好心人收养了我。我一边打工,一边学习,考上了社区大学,读了法律的研究生。努力了二十年,就为了今天能够站在这里,说出20年前发生的那些悲惨而又黑暗的经历。法官大人,我陈述完毕了。”
法官听完了戴斯的陈述,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回到位置上。
戴斯此刻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已经30岁了,此刻穿得西装笔挺,健壮的身材犹如雄阔的阿尔卑斯山。五官依然清秀,但脸庞却已布满了络腮胡。他回到位置上,坐下的时候,仇恨地望了一眼被告席上的那个被黑色帽子挡住脸,看不见表情的老太太。
“霍普女士,您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法官问霍普。
“没有,谢谢。”霍普不便站起来,只是微微欠了欠身,霍普现在已经67岁了,几年前他患上了糖尿病,一条腿因此瘸了,行动很不方便。
“原告,戴斯·贝尔先生,请作最后的结案陈词。”
戴斯站起来,再次走到发言台前,向旁听席和陪审团深鞠一躬。
“今天我站到这里,心情是复杂的。在疗养院的那短短半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经历,那儿的孤儿们,大多数都与我相处得不好,但我从逃出来后,对他们深表同情。根据我从10年前开始的调查,当初在疗养院内除外之外的23人里,有21人目前仍然拥有严重的语言障碍,他们生活不便,做着这个社会最底层、最悲惨的工作,有些人甚至只能乞讨。我曾经用自己的钱,帮助我在疗养院内唯一的好朋友——保尔,去医院进行过治疗,但是却无济于事。现在他一句10个字的话,必须得要30秒才能说完。”
他说到这里,取下眼镜试去眼角的泪水,然后望了望旁听席最角落那个穿着破旧建筑工人衣服的男人,那个男人眼睛通红,鼻子微微发抖。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坐在那边的被告——霍普小姐。她设计了一个圈套,让我们每个人听从与她,成为她的提线木偶,成为她实验桌上的小白鼠!将我们一个个正常的人,原本可以拥有美好青春的儿童,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们都是孤儿,生而无父无母,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善意和期待,但她——她让我们丧失了对未来的希望!”
他有些激动,涨红了脸,不少旁听席上的人因此而落泪。
他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我希望陪审团作出公正的裁决,我的发言完毕,谢谢。”
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捂着脸,他终于解脱了!二十年了,终于把该做的事,完成了,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
“接下来,请被告,霍普小姐,作出结案陈词。”
霍普小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杵着拐杖,由法院工作人员扶着她来到了发言台前。她将黑色的帽子取下来,放在桌上,她扫视了法庭内的所有人,迎上了每个人不同的目光,有愤怒,有疑惑,有恐惧,有冷漠,她缓缓开口。
“各位,戴斯先生的陈述相比大家都已经听到了,我承认,他所说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这点我不否认。”
“啊!?”下面的观众感觉到不可思议,甚至连陪审团也面面相觑,感觉很意外。
“安静!安静!”法官安抚了众人的情绪。
她等法院内稍微安静一些后,继续开口说道,“我所做的这一切,确实对所有的当事人——那些孤儿们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我深表歉意。”
她说完后深深鞠了一躬。戴斯感觉松了一口气,但又感到很意外。
“但我并不认为所做的是错的!”
她不等台下观众反应过来,便接着说。
“1955年的春天,在韩战结束后,老兵们陆续回国,先后经历了二战、韩战后,很多人患上了严重的心理后遗症。语言障碍是他们最常见的一种症状,伴随着口吃出现的,还有严重的攻击欲望、家庭暴力行为,以及思维退化的现象。这种病症不但让老兵本身深受其害,还影响着他们的家人、社区。为了保持社会的稳定与发展,以及应对苏联的危险,当时的国家医学会联合各省医学会开始进行了语言障碍方面的攻关。”
“虽然语言障碍在现在是不严重的先天性疾病,但在当时对这一块的研究较浅,所以...”霍普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大约十来秒,恢复了平静,她继续说。
“所以,当时国防部和医学会的人找到了我,我是当时语言障碍方面的专家,认为我出面主导这个实验,收集相关数据,从而分析出语言障碍的成因,不仅有利于老兵们的战后康复,从而最主要的是,能够有利于预防下一代的先天性语言障碍。”
“在戴斯先生离开后的半年内,我们结束了实验,将所有的孩子送回幼儿园,我当时心有愧疚,对他们尝试过很多国际上先进的语言能力恢复手段,但都无功而返。无论是心理暗示,还是物理治疗,甚至电击,他们的病情只会更加严重。”
“但所幸的是,他们的牺牲确实带来了丰硕的研究成果。第三年开始,全国12岁以下儿童的语言障碍发生率从6.18%下降到了0.32%,我敢说,在坐的诸位中,也不乏这个成果的受益者。”
“一个国家的前进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牺牲少量的人拯救大多数的人,虽然不是正义的,但是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去论断是非。所以,我只能说,对于当事人,我很遗憾,但对于人民、社会和国家,我内心无愧。”
她说完,欠了欠身子,颤抖的手伸向帽子,拿起来戴在了头上,随后转过身去回到了被告席。
“现在,请陪审团宣布本案审判结果。”
整个法庭都是乱哄哄的一片,很多人感觉心力交瘁,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判断。陪审团在一阵交头接耳之后,第一位陪审员,站了起来。
“我们对戴斯先生及23名孤儿的遭遇非常同情,但霍普女士的举动也情有可原,与此同时,我们认为需要霍普女士对该事件负全责,是不恰当的。陪审团内部有巨大的分歧,我们申请暂时休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