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来呼市出差,凑巧早晨起床的时间和当年在部队出操的时间吻了一吻。更巧的是,下楼之后也要和在部队时一样穿上作训服跑上几圈。
出差在这,当兵也在这。当酒店自动门打开的那一刻,我重逢了不请自来的秋风。它仍和当年一样凉到肃杀,让我一度误以为是有人掀开了新兵连宿舍门上的门帘,命令我起床出早操。
三年前也就是在这几天,我也算满怀改变命运的使命感踏上了前往呼市的火车。与其说是“去”,还不如说是“回”来得更准确。毕竟已经是在呼和浩特的大学里过了一个秋天,也算熟悉那里的风、能认得几条路。那时我曾深信:开往军队的火车和开往学校的火车虽然都是要在呼和浩特停下来,可于我个人前途而言却是光明两岸,必有喜人的不同。
相信命运会有改变,倒也不是迷之自信。主要的理论根据来源于一位算卦老先生对我“参军之后必然前途无量”的批言。说起算卦,我对于这门“技术”自小就有无限的崇拜。通过有限的推算方程就能得出别人要用一生脚踏实地去走完才能得到的答案,这对任何一个有求知欲的人而言都是最迷人的学问。不过可能是因为香火钱的来途有违虔诚,老先生不仅没如我所愿传授给我算卦的技术,最终批言也成了胡言乱语。
其实我很少与人说,当兵那两年几乎是靠不断地自我暗示和收快递挺过来的。新兵连那一百零一天,看着班里十个战友有四个主动打了申请当了逃兵,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坚持多久。我一直都不是恋家的人,却也在没有逻辑、没有道理、没有倔强的环境中舒展了思乡之情。晚饭后的闲时,我总会站在二楼的窗台上往外探探目光。每每看见训练基地外的黄昏幕布之上,偶尔会过去几辆大巴车。我总觉得那是开往能睡懒觉、能打游戏、能撩女孩子、能有人帮我洗衣服的家乡之车,说不准明天我就坐在上面,让别人远望我。
那段日子里,每天起床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可不能回家,兵是你自己要当的,没坚持下来太丢人”,睡前最不敢数的就是距离退伍还有多少天,我还有多少天解放。
除了日复一日的自我暗示外,还有一根救命稻草值得一提:其实就是时不时能收到女朋友或好朋友寄来的信件和快递。这些书籍、零食、信件几乎是我与部队以外的世界仅剩的联系,也是我证明自己还存在于他人世界的唯一证据。今天收了一个大包裹开心上三天,三天之后再期盼璐璐会不会给我寄点别的、写点别的。我期待快递的日子一定比别人期待退伍的日子过得快上一些,现在看来绝对是充满道理的。
也就是这样左手期盼右手暗示,我竟然踉踉跄跄挺过了这别人想象中千难万难的两年,走完了一个个令人绝望的秋天。如今想起来,仍是忍不住头涔涔而泪潸潸。不过,等冷静下来再回头:才发现老先生所言明明就是胡说八道。看来他定是学艺不精,没能正确领悟算卦一学的奥妙所在,简直是误人子弟。
仍是这样秋天,我从部队回到学校。此时秋风带来的伤害被学校的课程安排抵挡了大半,毕竟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室内的。只是,每每到了周六日等假日节点,大家好像都档期满满,宿舍里总是只剩下一个裹着毛巾被的我。
一人的时候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能熬过没人陪伴的日子,而不是毕业应该干点什么。(这也很可能就是导致我如今遑遑二十年,书剑两无成的恶因之一)没人在的时候我曾自言自语:要是几年前能多给老先生些香火钱学会了算卦,现在我是不是也可以像大学语文授课老师一样算天算地算风水。哪怕是算算期末英语考试答案的ABCD,也不至于大学三年光补考费就交出了半部新iphone,破了大财才免了灾。
如今人生的高度也算是暂时定了型,被牢牢绑在了温饱线上。也因为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写文上,再没精力想什么算不算卦。
此时赋闲,突然生了疑窦:若是我早早就知道此时的境况,还有没有勇气一路到今天?这二十几年来,其实都是在冲破迷雾,没有什么东西起到了算卦的作用为我指引。正是因为缺了些看穿迷雾的眼力,所以跌跌撞撞丢了很多愿望。久别未重逢的人没能见到就没能见到吧,当初的理想没实现可能就是命中注定吧,也许曾经特别想要的真的并不适合我,大概如今的生活真的是靠我自己一步一步踱来的吧。
以前我特别害怕遗忘,现在看来是对旧生活的恋恋不舍。如今恨透了记忆如新,让舍不掉的又做不到的事情跳出来对我一遍遍嘲讽。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以前想过什么样的日子?这些青年人独有的对生活的期待,如今都成了为未能看清未来所付出的代价。
说真的,无论对自己的人生轨迹有怎样不靠谱的想象,我也从没想过如今会靠写文换个温饱。这几个月以来写过很多东西,有些人挺厉害的,有些人还值不得我为他写点什么。可是无论为啥和为点啥,还都是写了。有时候我也想,是不是应该再算上一卦,问问之后的路具体应该怎么走。没准等这样迷迷糊糊过上几年,也有人能写写我。
不过,这个事还是要求别人,谁都难算自己这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