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剑观书别有神

一直认为,如果把读书当做生命中的一件重要形式,那么剑就是这种形式不可缺少的一个点缀。当然,类似的点缀还可以有箫、琴、棋、画、香、扇、酒、茶、炉、瓶、匾、架、屏、几、案、榻、蕉、梅、竹、柳、灯、雪、月、花……

在我的书房里悬有一匾,上面画的是一位腰间仗剑的白衣诗人捻髯面对群山的情景,题诗四句:少有凌云志,四海业为家。春江花月夜,仗剑走天涯。虽然没有理由,我却固执地认为那画中人就是“十五好剑术,击剑为任侠”的诗人李白。千古文人侠客梦,这大概真的是一种通病吧,没来由的便喜欢古代文人佩剑的形象,更崇尚那股剑胆琴心的文侠情怀。

第一次走进一位真正的文人的书房,眼睛没有被满架的图书卷册吸引,没有被宽大的书案上排列的笔、砚、尺、印吸引,没有被博古架上的各种大小摆件所吸引,没有被墙壁上张张名人字画所吸引,却独独停留在敞开的床帏内悬挂的那把短剑上。那是何其古朴的一把剑啊,黄铜的护手上没有任何的花纹,黢黑的剑鞘光泽退却,陈旧的剑穗难辨颜色,但却让整个书房平添了一股韵味,也让我对书房的主人多出了一份亲切。

拔剑出鞘,是一把陈年的龙泉,剑身已没有夺目的光华,但照样让人油然涌出了“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意何如。不能报国平天下,枉为男儿大丈夫”的豪气。那一刻,“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成了我追求的意象。我常常在想,一卷在手,一剑在墙,在唐诗宋词里沉醉,醉里挑灯看剑,这将是何等惬意之事啊!

没剑的日子,便喜欢唱剑。捧一卷《水浒》,看一段《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林冲冒着透骨寒的阵阵朔风,走在扑人面的大雪中,满目是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望家乡,路远山高,别妻千里音书断绝,往事萦怀难以排遣,只得到荒村野店中沽酒以慰愁烦。虎落平阳,壮士落难。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果真是空怀雪刃难除奸。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实实堪叹,难怪李少春先生在京剧名段《野猪林·朔风阵阵透骨寒》中要以林冲之口满怀激愤问苍天。每念及此,便在一种悲壮的情绪中掩卷高唱: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员;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除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若是读书人的酸腐,那么看《水浒》高唱“何日里重挥三尺剑”是否也是一种浅薄的书生意气呢?

没剑的日子,更喜欢读剑。

第一读的是元稹的《说剑》,这时我才知道文人醉酒以后会“高唱荆卿歌,乱击相如缶。”那么,我的高唱“何日里重挥三尺剑”也当是醉后之举了,只不过我醉的不是酒而是书罢了。这是题外话,让我青睐此诗的仍是诗人对那把剑的描述:剑还没拿出来,便见“白虹坐上飞”,便闻“青蛇匣中吼”了。而主人取剑时是那样的虔诚,“迎箧已焚香,近鞘先泽手。徐抽寸寸刃,渐屈弯弯肘。”及至宝剑出鞘,但见“杀杀霜在锋,团团月临纽。逡巡潜虬跃,郁律惊左右。霆电满室光,蛟龙绕身走。”果真是一把神兵利刃啊!但最让我百读不厌的还是诗人对“剑功”的评价,“剑决天外云,剑冲日中斗。剑隳妖蛇腹,剑拂佞臣首。太古初断鳌,武王亲击纣。燕丹卷地图,陈平绾花绶……”既然剑是这样的神圣,持剑之人自当谨记,“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

对剑观书别有神_第1张图片

第二读的是鉴湖女侠秋瑾的《剑歌》。读来让人血脉喷张,这样的好诗让我一句都不忍割舍:“炎帝世系伤中绝,芒芒国恨何时雪?世无平权只强权,话到兴亡眦欲裂。千金市得宝剑来,公理不恃恃赤铁。死生一事付鸿毛,人生到此方英杰。饥时欲啖仇人头,渴时欲饮匈奴血。侠骨棱嶒傲九州,不信太刚刚则折。血染斑斑已化碧,汉王诛暴由三尺。五胡乱晋南北分,衣冠文弱难辞责。君不见剑气棱棱贯斗牛?胸中了了旧恩仇?锋芒未露已惊世,养晦京华几度秋。一匣深藏不露锋,知音落落世难逢。空山一夜惊风雨,跃跃沉吟欲化龙。宝光闪闪惊四座,九天白日暗无色。按剑相顾读史书,书中误国多奸贼。中原忽化牧羊场,咄咄腥风吹禹域。除却干将与莫邪,世界伊谁开暗黑。斩尽妖魔百鬼藏,澄清天下本天职。他年成败利钝不计较,但恃铁血主义报祖国。”女侠的诗验证了清代文人张潮的一句话:胸中有不平之事,非酒不能消也;天下有不平之事,非剑不能消也。

有一天,我偶然遇到了一家龙泉宝剑专卖店。自那日捧剑回家后,再读书时,时时觉得胸中有一股胆气升腾。说不出原因,只是觉得对剑观书别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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