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谁都知道，这是元曲大家马致远的散曲《天净沙•秋思》，马致远也因为这首散曲而被誉为“秋思之祖”。可是近来江湖传言，这首散曲中其实隐藏着一套绝世的秋思剑法。于是江湖中所有使剑不使剑的人都在纷纷参研这首散曲，那些斗大的字也不识一筐、只知舞枪弄棒的武林人士纷纷抢着购买元曲选集，一时间闹得洛阳纸贵，人人言必称元曲，只是谁也不知这其中的奥妙。
传闻参悟了这其中奥妙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江南第一剑客——“秋霜剑侠”秋浦歌。由于总有一些贪婪的人希望能得到这个秘密，所以原本过着平静生活受到人人尊敬的秋浦歌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了。
1
河边的草丛柔软地就像是情人的怀抱。我就躺在这一片枯黄的草丛中，头枕着剑，望着天上的白云。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天显得格外的高而且蓝，朵朵白云愈加显得洁白无暇。多么希望我也能像这白云一样自由自在啊！
可是我不能。因为我是一个杀手，我只能听从组织的安排去刺杀一个又一个的目标，而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任何事。尤其当我的名气不断增大，逐渐成为江湖第一杀手的时候，我就更加无法自主了。当然江湖中人并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也没人见过我的真实面目，只知道我的外号叫“天净杀”。
然而，现在我的任务并不是去杀人，而是在保护一个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十天前，这对我来说还是不可想象的，可现在我却的的确确在这么做了。世事真是难料！她就在我旁边的草地上玩，虽然是秋天了，草地上依然有一些不知名的花。女孩子就是女孩子，一看到花，就会暂时抛开一切的悲伤和危险了。当然，她并不知道我就是“天净杀”，她只知道我叫夏天。
那个女孩子突然跑到我的身边，问：“天哥，我们今天是不是就可以到达杭州了？”我翻身坐了起来：“是的，小雨，下午就可以到了。”蓦地，我感觉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气息——杀气。对于职业杀手来说，灵敏的感觉就是赖以生存的法宝。我刚刚拉住小雨的手高高跃起，就听见一阵犀利的破空声。我们刚才栖身的地方足足插着五十来枚各种各样的有毒暗器。
还没落地，我的剑就已出鞘。一道剑气向着旁边枯黄的芦苇丛扫去，随之几声惨叫传了过来。我还剑入鞘，拉着小雨头也不回地走掉。我对自己的剑法有把握，不用看也知道那几个家伙不可能还有人活着。自信也是作为一名杀手的必要条件。
走到大路上，小雨问：“为什么他们要这样穷追不舍呢？”“可能他们还不知道令尊已经仙逝，或者是他们要赶尽杀绝吧。”我嘴里答着，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今天遇见的那批人是我们这十天来遭到的第九拨杀手了。每一拨杀手都已经被我杀得干干净净，但我们的行踪却仍然好象被对方了解的清清楚楚。
2
十天前，我和“地狱使者”、“百变阎君”、“六亲不认”、“杀手大师”奉命去刺杀秋浦歌。“天地君亲师”五大杀手一起出动，这在我们组织中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这一方面因为秋浦歌是个极不容易对付的人，另一方面也说明了组织的志在必得，所以史无前例地一下子派出了五大顶尖杀手。
我们进行了周密的计划。
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我和六亲不认、杀手大师预先埋伏在秋浦歌要经过的树林里，百变阎君装作一个被打劫的行人，在仓皇中逃到了秋浦歌的身旁，然后伺机暗算。而地狱使者就假扮那个强盗。不管百变阎君的暗算成功不成功，我们都会趁着秋浦歌分神的的那一瞬间从四个角度同时出手。
秋浦歌如意料中那般出现在树林中，不过不是一个人。从背影看他是个很高大的人，脚步很沉稳，而旁边的一个背影就显得娇小婀娜，显然是个女子。百变阎君也如计划好的那样，跌跌撞撞、气喘嘘嘘地一路跑到秋浦歌身旁，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嘴里惊慌地叫着“英雄，救命！”就在他抓住秋浦歌的手时，我知道计划要成功了。这是个关键，因为只要接近他身旁了，百变阎君就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下毒的。
秋浦歌停了下来，看了百变阎君一眼，又看了看前面追过来的地狱使者，不发一言。我们也在静静地等待着，只要百变阎君和地狱使者一动手，我们就会从三个方向攻击秋浦歌。
就在这时候，那个女子说了一句话。
正是这一句话，让这次刺杀行动功败垂成，也让组织一下子失去了五个杀手。
3
她说：“爹，快救救他！”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可是听到这句话，我猛地愣住了。我永远都清楚地记得这句话，还有这个声音。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但这个声音好象一点都没有变化。
十年前，我还是一个流落杭州街头的小乞丐。那一天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去偷了一个人的钱包。没想到那个人是个武林高手，当场把我抓住，痛打了一顿。
就在我被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句话：“爹，快救救他！”然后我昏了过去。等我悠悠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小心地为我包扎伤口。“你叫什么名字？”见我醒来，她问道。“我叫夏天。”我很机械地回答。她笑了笑，说：“嘻嘻，我叫秋小雨。”
她的动作和她的声音一样地温柔，像极了观音菩萨身边的那位玉女。她的父亲，那个救了我的人，正在一旁含笑看着。我曾听见很多人叫他“秋大侠”，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的和蔼。我更没想到他竟然就是我今天要杀的秋浦歌。
就在我一迟缓的工夫，场中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百变阎君突然闷哼了一声，身形直直地向后飞去。地狱使者仗剑向秋浦歌冲了过去。六亲不认和杀手大师也同时从隐蔽的地方冲了出去，却双双攻向了那个女孩子。他们不愧是杀手中的大师，在瞬间就已明白攻击那个女孩子效果要比直接攻击秋浦歌好多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个女孩子一声尖叫，本来要迎向地狱使者的秋浦歌突然之间转向了六亲不认和杀手大师，一剑格开六亲不认的剑，左手一掌猛地拍向杀手大师。所有的事情其实都只是在眨眼之间发生的。只见杀手大师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直飞出去，六亲不认的虎口也已迸裂，剑脱手而出，向地狱使者飞去，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但他的剑却已完全插进了秋浦歌的左肩。他为了救女儿，竟生生受了地狱使者一剑。但饶是如此，三大高手也已一死两伤。
那个女孩子的惊叫让我回过神来。这时六亲不认和地狱使者已经再次猱身而上。秋浦歌的身形晃动，显见受伤已深，惟有那个女孩子还在苦苦支撑。她的剑法很精湛，可惜功力太浅了。我来不及再考虑什么了，提剑从隐身的地方冲了出来，身形与剑身合一朝着秋浦歌而去。在快刺中秋浦歌的时候，剑尖突然变向。只听见“扑扑”两声，六亲不认和地狱使者的咽喉上已各自多了一个红点。倒地之后，他们的眼睛依然还是睁着，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会突然向他们出手。
我收回剑，转向秋浦歌父女。“你是什么人？”秋浦歌以剑拄地，冷冷盯着我问，充满了戒备。我赶紧单膝跪倒在地，拱手道：“秋大侠可还记得十年前在杭州救了的那个小乞丐？”
秋浦歌勉强一笑，说：“原来是你，哈哈！”笑声未停，突然身子一软，颓然倒下。我连忙一把拉住，右手疾点他的几处大穴，然后双掌抵在他背后，正要运功。秋浦歌开口道：“不用再费神了，老夫中毒已深，又伤了肺腑，纵然华佗重生，也是回天乏力了！百变阎君的毒果然厉害！”
我一呆，随即问道：“秋大侠你认得这几个人？”秋浦歌微微一笑，却不知又牵动了那根神经，连连咳道：“本来不认识，但一交手我就认识了！”我一下子就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秋浦歌咳嗽稍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少侠能否答应？”
4
秋浦歌要求我的事情就是希望我护送他的独生女儿秋小雨去找杭州她的未婚夫婿左逸飞。我大受感动，他显然已经清楚我的真实身份，却依然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我。秋浦歌交代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永远闭上了眼睛。奇怪的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秋思剑法的事。
从这儿去杭州本来三天时间就可以到达的，谁知我们竟然走了将近十天，因为这一路上我们遇到的阻碍多得出乎我的想象。除了那些一批又一批的不知名的杀手，还有很多人是想从秋小雨的嘴里得到秋思剑法的秘密。如果我没有当过杀手、不是那么清楚那些暗杀的伎俩的话，这一路我们早就已经死过多次了。但尽管这样，我们也还是一路坎坎坷呵才到达了杭州城外。
其实我是希望能够再多走些日子的，最好能永远这么走下去。这十年来，我每天都会想起那个温柔的声音，以及这个声音的主人。可是除了知道她叫“小雨”以外，其他的一无所知，茫茫人海，我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没料到在十年后的今天我竟然可以再次见到她，而且是保护着她去见她的未婚夫！
可是杭州已经很近了。到了杭州，我便需将她交给左逸飞，然后一个人离开。我和她本来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我实在不应该有那么多的想法的。况且我已经背叛了组织，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来没有一个背叛组织的人能活着超过十天呢！
5
太阳已经西斜，杭州城也已经在望。
这时，前面路上出现了十来个人，为首的一人是个年轻的锦衣公子，长得倒也英俊，一脸的正人君子模样。我的手不由得握住了剑柄。
“是左逸飞！” 来人还在我们前方约两百米的地方，秋小雨已经兴奋地叫了起来。“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到呢？”我正想问，却发现秋小雨已经向前走去了。我站着没动，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妥，却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我一直盯着左逸飞，我看到他已经在笑了，他的左手正在不停地做着同一个动作。好熟悉的动作！我忽然心里一动。
“小雨，别去！”我跑向前去，一把拉住了秋小雨。秋小雨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你不觉得很奇怪嘛，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到的？除非……”说到这里，我注意到左逸飞的脸变了一下，这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
“不可能的，也许只是碰巧呢，他刚好出来办其他的事。”不等我说完，秋小雨就猛摇头了。这时，左逸飞忽然打了个哈哈，说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著名的江湖第一杀手天净杀，失敬啊失敬！”我不仅为之气结，怎么恶人总是会来这一招先告状呢。
果然，左逸飞刚一说完，秋小雨就猛地回头看着我，问：“你真的是天净杀？”我无语，点头。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冷冷问道：“那天……你本来也是和他们一起来刺杀我爹的？”我又默默点了点头。她看着我，一步步后退，喃喃说着：“这不会是真的。”“是真的，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杀手。”我很抱歉地说，“不过指使我们去杀你爹的人是他！”我用手一指左逸飞。
秋小雨顿时愣住了。左逸飞的脸色也变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原样，急声说道：“小雨，千万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我冷笑道：“不要再演戏了！虽然你每次给我们下命令的时候都蒙着脸，声音也改变过，但你左手的习惯动作却没有改！”所有的目光都向左逸飞的左手看去，他的左手立刻很尴尬地停在了那儿。“还有，你不应该这么准时地出来的。能对秋大侠父女俩的行踪知道这么清楚的人只有你！能够调动这么多杀手的人也只有你！”
左逸飞终于笑了起来，“你果然聪明，可惜聪明的人都是不长命的！”我也笑笑：“那倒未必！其实我也只是猜的，可惜你太沉不住气了！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因为我要做武林第一人啊！”左逸飞道。
“你就为这个原因派人杀了我爹？”秋小雨声嘶力竭地吼道，提着剑就准备冲上去。我一把拉住，因为她的武功与左逸飞实在相差太远了。“当然不是。因为他杀了我爹！”左逸飞忽然恨恨道，“所以我才会处心积虑投到他的门下，处处讨得他的欢心，他甚至把你也许配给了我。因为有了他的掩护，我的杀手集团才能经营得那么好。可怜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就没了命！”
6
原来左逸飞的父亲是当年江湖上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这个杀手组织曾做过很多令人发指的暗杀事件，江湖中人人恨之入骨，却也无可奈何。后来秋浦歌经过苦苦查证，孤身一人深入该组织的总部，经过一番苦战，将左逸飞的父亲毙于剑下，瓦解了这个杀手组织。秋浦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名震江湖的。没想到后来左逸飞竟然会投到了秋浦歌的门下，并一手恢复了这个杀手组织。
“你果然阴险！”我冷冷地说，“你的阴谋应该不会就只有这一些吧？”
左逸飞道：“你果然聪明，不枉我这么用心把你培养成江湖第一杀手啊。没错，其实有关秋思剑法的一切消息都是我传出去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秋思剑法！”
“你这么做目的何在？”我问。
“目的？就是让那些贪婪的江湖人找秋浦歌去拼命，我好坐收渔人之利！”左逸飞道，“如果不是一路上已经有很多人觊觎秋思剑法而与他动过手，消耗了他大量的功力，凭你们几个根本就杀不了他！”我看秋小雨一眼，她点了点头。左逸飞接着说道：“然后我就以他女婿的名义出面为他报仇，到时候不愁天下英雄不服我！就算真有人不服，随便派个人把他杀掉就是了。”
“拔你的剑！”我盯着左逸飞，说道。左逸飞没有说话，只是招了招手，然后那些跟他一起来的那些人都亮出兵刃冲了过来。“唉！”我叹了一口气，剑出鞘。漫天剑影，加漫天血雨，再加漫天残叫。突然一切全部消失，我还剑入鞘，盯着左逸飞道：“你明明知道他们上来只有一个结果，还叫他们过来送死！”“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只有死路一条！”左逸飞淡淡地说道，“多亏有你帮忙，我才没有弄脏了手！”
我盯着左逸飞，再不打话，冲上前就是一剑。左逸飞脚下一移，反手一剑削向我的手腕。我不得不急退。左逸飞冷冷道：“你不是我的对手的！你的武功每一招一式我都清楚！”“未必！”我咬了咬牙，换了一套剑法再上。
可是不管我怎么换，左逸飞总是能轻易地就把我逼退。他对我的武功真的是太了解了，我只要一抬手他就可以想到最好的对策。常常是我的招式还未递出，他的剑就已经在前面等着了。我如果把招式使全了，就等于往他的剑上送。左逸飞脸上挂着轻蔑的微笑，一副猫戏老鼠胜券在握的样子。
7
我知道必须再变招，否则就一定会输的。我一抖手，再次攻上。左逸飞故技重施，我的剑还没完全递出，他的剑又已经在前面等着了。我咬了咬牙，身子一侧，剑继续递了出去。“噗！”他的剑完全插进了我的左肩。左逸飞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也不禁愣了一下。就在这一愣之间，我的剑已堪堪击中了他的喉核。一切都停滞了下来。
“这是什么剑法？”左逸飞面色苍白，惊问道。“秋、思、剑、法！”我一字一句地说。“不可能的，这世上不可能有秋思剑法的！”左逸飞喃喃说着，终于“轰”的一声倒地，眼睛却兀自睁着。
秋小雨赶紧走过来扶住了我，急切问道：“你怎么样？”“我没事！”我摇摇头。“你刚才用得真是秋思剑法？”我惨然一笑，说：“是的！是秋思剑法！”“可是……”秋小雨急急问道。“不过这跟那首《天净沙•秋思》没有关系，是我自创的。取这个名字其实只是为了纪念一个人！”我笑着回答。
她脸一红，没有说话。我并没有告诉她，秋思剑法其实就是求死剑法，也就是拼命的剑法，是我自创用来保命的。这世上真正不要命的人其实很少，所以只要敢去拼命，就可以做到一些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你……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她突然惊叫道。“没什么的，大不了一死而已。”我笑笑，“其实我早就该死了。这么多年来我杀了很多无辜的人，死一千次也不足以弥补我的罪过啊！”
太阳已经渐渐地落了下去，把四周都染成了一片金黄。在夕阳中，秋小雨的脸上也映出淡淡的金光来，恍如天上的仙子。“好美！”我伸出手去，想摸摸她的脸。终于，我的手碰到了她的脸。她一把握住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中的剑“咣噹”一声掉到了地上……
（完）
武侠江湖
琅琊令第四期|无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