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动物进化论

今天周六，寒露。

有几家朋友约起去荷兰赶海，赶海钓螃蟹挖生蚝捡蛤蜊本来是朋友之间暑期的传统活动，今年不巧碰到荷兰西兰省海域水体河豚毒素超标，所以夏天天好的时候大家都没敢去；前阵子新闻说水体质量达标了，大家的心思又活动开来。只是今天已是寒露时节，“寒露脚不露”，加之家里两位身感小恙，所以我家只好作罢。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寒露三候，初候鸿雁来宾，二候雀入大水为蛤，三候菊有黄华。两个节气之间间隔凡十五天，每候五天，所以每个节气分为三候。鸿雁来宾很好理解，意思是寒露节后的前五天，大雁就要飞来啦；菊有黄华也很好理解，意思是寒露末了的五天，菊花就开得很旺盛了。那么中间这五天呢？

“雀入大水为蛤”，意思是黄雀钻到海里变成了蛤蜊。这个如何理解呢？书上比较认同的说法是，古人只知道大雁这样的鸟类会迁徙，却不知小小的雀也是候鸟。秋深了，雀鸟不见了，海边倒是有不少有着黄绿花纹的蛤蜊，便误以为黄雀钻进了海水里变成了蛤蜊。

黄雀【1】。

蛤蜊【2】。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整理于元代，但其中不少说法都来源于先秦和汉代时期的文献。《礼记·月令》曰：季秋之月，雀入大水为蛤。后来的《易进卦验》中也提到：立冬，燕雀入水为蛤。《酉阳杂俎》中更是说“蛤蜊，候风雨，能以壳为翅飞”，似乎要为雀化为蛤提供佐证。时间到底是深秋还是立冬并不重要，蛤蜊最终能不能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雀鸟确实被古人认为最后变成蛤蜊了。

秦汉文献中，类似的“动物进化论”比比皆是，比如《论衡》中虫蛇变成鱼鳖【3】，《列子》中朽瓜变成鱼，老羊变成猿【4】等。洪荒年代对自然现象的探究多以神怪之说的形式存在，动物的蛰伏、迁徙与生死往往无法被理解，所以大多被幻化为物种之间的变化。除了古籍上的记载，类似的说法还经过口口相传延续下来，在农村，老人们还常说夏天老鼠会长出翅膀变成蝙蝠，这大概是流传下来的“进化论”的一个例子吧。

秦汉的动物进化论中，最有名的莫过于《庄子·逍遥游》里的鲲鹏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鱼，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你看，北海里的大鱼一言不合就进化成了空中的大鸟，翼展几千里，何等的壮阔！鱼进化成鸟倒是有科学根据的，在现代科学中通过鱼类-两栖类-爬行类-鸟类这一路线完成，不过庄子的这一快速进化论我觉得倒更像是对海上龙卷风景象的一种脑补。

当然，宋国人庄子是不是去过海边还存在不小的疑问。

海上龙卷风【5】。

鲲鹏很可能只是庄子为了抒怀而臆造出来的，秦汉“动物进化史”中出现得更多的是类似于黄雀、蛤蜊、老鼠、山羊这样的普通动物。虽然早于达尔文两千年，但类似于现代科学中的进化路线在秦汉“动物进化论”中也有迹可寻，比如王充的《论衡》引用《墨子·经说上》和《列子·天瑞篇》中的说法，称“岁月推移，气变物类，虾蟆为鹑，雀为蜄蛤”。《新编论衡》中解释道：“虾蟆化为鹑雀，入水为蜄蛤”，意思是蛤蟆变成了鹑和雀，鹑和雀入水以后又变成了蛤蜊。在黄雀和蛤蜊之前，又多了个蛤蟆和鹑雀的变化，真是蛤蟆在前，黄雀在后。

蛤蟆【6】。

鹌鹑【7】。

你别说，蛤蟆和鹌鹑还真的很像！不过鉴于鹑和黄雀的形象相差不小，我更愿意相信这一“进化路线”来自于今人不同的断句——“虾蟆化为鹑雀，入水为蜄蛤”实乃“虾蟆化为鹑，雀入水为蜄蛤”也。

南北朝的《述异记》则把雀化为蛤提高到了生物多态性的高度，据《述异记》记载：“淮水中，黄雀至秋化为蛤，至春复为黄雀，雀五百年化为蜃蛤。”至此，雀到蛤的单向进化已经演变成了雀和蛤实为一个物种的两个形态，初夏为雀，秋冬为蛤，五百年后才会进化为蜃蛤。这多少有了些轮回之后终于涅槃的意思，意境上已不是秦汉时期雀化为蛤那么简单可比。

由于缺乏系统的理论支持，秦汉动物进化论中的物种进化关系相当混乱，比如《礼记·月令》中除了雀化为蛤之外，提到的动物进化还包括：雨水时节鹰化为鸠；夏初田鼠化为鴽；季夏腐草为萤等。鹰化为鸠相对好理解，毕竟都还是鸟类；腐草为萤就比较跳跃了，和朽瓜为鱼一样直接从植物进化到了动物。

另外，田鼠变成的鴽这个动物有些意思，它并不是乡村老人口中的蝙蝠，而是鹌鹑的一个别名。在古代，鹌鹑是两种鸟，其中鹌就是鴽，又称牟母。《广雅》曰：鴽，鹌也；《尔雅》曰：鴽，牟母。《论衡》中提到虾蟆化为鹑，《礼记》中说田鼠化为鴽（鹌），虽然鹌鹑为两种鸟，但古人们最后也弄晕了。比如《吕氏春秋》曰：“季春之日，桐始华，鼠化为鴽”；《淮南子·时则训》中则说“田化为鹑”，田就是田鼠，那么田鼠到底是进化成了鹌还是鹑呢？

又，《墨子》说“虾蟆为鹑”，《淮南子》说“田化为鹑”，《交州记》里更有“南海有黄鱼，九月则化为鹑”，你看看，北方是蛤蟆变成鹑，中原是田鼠变成鹑，广州那边鱼也可以变成鹑。鹑之奔奔，安能辨我是什么变来的……

今天是寒露第一天，按《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的说法还没到“雀入大水为蛤”的时候；不过我还是希望赶海的朋友们能够满载而归，也好让我解解眼馋。

参考出处：

1.http://www.naturephoto-cz.com/%E9%BB%84%E9%9B%80-picture_cn-18944.html

2.http://www.make9.com/article/282881.html

3.http://www.xiexingcun.com/Classic/lhqy007.htm

4.https://zh.wikisource.org/zh-hans/%E5%88%97%E5%AD%90/%E5%A4%A9%E7%91%9E%E7%AF%87

5.http://www.dianliwenmi.com/postimg_2724689_9.html

6.http://www.sc115.com/tupian/221803.html

7.http://www.39ynt.com/13477.html

文/Athlon_BE
2016.10.8 初稿
2018.4.6 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