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人间春天,春雨已过,陌上繁花黯然,忽然间便已芳华褪尽。
周娥皇(936年-965年),南唐司徒周宗长女,十九岁时,入宫为妃,得到后主李煜恩宠。建隆二年(961年),李煜继位,册封周娥皇为国后。乾德二年(964年),周娥皇因病逝于瑶光殿,时年二十九岁,谥昭惠,葬于懿陵,史称大周后。
周娥皇精通音律,能歌善舞,尤工琵琶,曾创作乐曲《邀醉舞破》、《恨来迟破》,并搜寻五代时已失传的《霓裳羽衣曲》,改订为新曲。周娥皇与后主感情甚笃,李煜曾为其创作《书琵琶背》、《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等诗词,及其去世,又作《昭惠周后诔》、《挽辞》以纪念。
窗外阴云密布,在亘古的荒芜中翻来覆去地酝酿着一场关于春逝的祭奠。梦里江南的雕阑玉砌、姹紫嫣红,似乎还在昨天,为什么一转身,满眼看到的却是灯火阑珊后的北国凄凉?金陵已远,桃花已谢,汴梁的春天暖不了他眼底的伤,那袅袅升起的炊烟见证了他心底所有的疼。阑干拍断,试问青山可曾老去,碧水可曾枯竭,苦海红尘,可有懂他的那一行泪光可以拨动他行将就木的心弦?
过往的云烟,被他轻轻地撩拨开来,而那些沉睡的旧梦未经孵化,便于刹那之间都交付与沧海桑田,几多无奈,几多惆怅,终被他以身作薪,烧焚成灰,唯余两泓清泪在他眼中淌成恣意咆哮的河。时光荏苒,无法倒流,人生苦短,无法逆转,日子在指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看似短暂,看似迅速,被囚禁了的心在那分分秒秒的累积中却是度日如年,只叫他魂飞魄散。以后的以后,当笙歌四起,箫声响彻这寂寞深院的时候,又叫他如何才能欢喜着听高山流水,看花团锦簇?
或许,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青灯古佛前做一个虔诚的皈依者,继续磕头,继续打坐,继续参拜,继续许愿,在昏黄摇曳的灯火下许下一个又一个永远,一个关于阳光灿烂或是晴空万里的永远。当然还要追随曾经模糊的背影,将薄如蝉翼的痛苦无限延展,在风雨交加的深夜里拾回他遗忘了的故事,将它们连缀成串,然后一一归还给梦里杏花微雨的江南。
尽管光阴的强酸即将腐蚀他等待的姿态,无情的命运亦早已将他弃于荒野之中,但他那颗回望的初心依然是永不言悔,永不妥协。
无尽的悲恸中,满头青丝尚未坠成斑斑霜雪,心却早已抵达思海的那端。不息的浪潮召唤了他,也回应了他不停的呼唤与呐喊,于是就在回眸的那一瞬,所有的生死荣哀都在他的无为与不得已中通通化作了袂上的尘埃,挥一挥袖,落下的都是无语的伤、寂寞的谶。紫陌红尘,经历过车水马龙的喧嚣,遇见过花深似海的春天,沉沦过后,又该如何在记忆里忘情,把那些过往的明媚与伤痛都埋葬在潮起的浪花中?
其实,他不是不想忘,而是不能忘,也无法忘记。曾经的莺歌燕飞,曾经的阳春白雪,曾经的花前月下,曾经的小桥流水,都是他用生命与青春欢喜着谱写的恋歌,又怎能说忘就忘?忘不了,忘不了,在记忆这条路上行走,没有任何的玄机可言,寺庙的钟声再幽远再空灵,也无法把他屏退在思念的心门之外,所以这一生,即便生无可恋,即便痛断肝肠,他也要带着他的回忆,带着他的过去,在晦涩的阳光下,在狭窄的小径上,义无反顾地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哪怕永远也看不到那些个烟雨江南春暖花开的日子。
周后精通音律,曾与后主雪夜畅饮,娥皇举杯请后主起舞,李煜说:“若要我起舞,除非你能为我新谱一曲。”娥皇随口吟唱,挥笔而就,写成《邀醉舞破》,又创作有乐谱《恨来迟破》,在南唐颇为流行。
他知道,他不是一个圣人,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即使做不好万人期待的国君,也一直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惜,他终究做不成好丈夫,也做不成好父亲,纵使笔下的水墨丹青都画成了一抹浓酽的湖光山色,案上的桃花、杏花都开成了一幅惊艳的人间春色,却还是无法参透浮生的禅缘,更无法洞悉世间的本质。好想回到从前,那些个,倦了就歇、梦了还醉、醉了还醒的日子,尽管终日无所事事,却有娇妻稚子环绕在身边,听他吟诗作赋,听他抚琴高歌。而今,辜负的终被辜负,逝去的不再归来,只留下他一个人的负心在凄清的夜里颤对一帘烟花,却不知道欠下的孽债到底该如何偿还。
回首中,木鱼终是敲响了他心底最深的疼,以最沉重的忆念唤醒了他的不舍与不甘。他本可以不让她伤心的,本可以和她在大唐的宫中白首到老,本可以听她弹一辈子的琵琶,直到岁月同时霜白了他们两个人的头发。可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害她于韶华年纪就过早地撒手人寰,怎能说他今日的遭际不是一种轮回?原来,佛祖不是不怜悯于他,国破家亡,只不过是他负心应该付出的代价,也是对她被辜负的一种弥补。
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吗?史载,赵光义曾问南唐旧臣潘慎修:“李煜果真是一个暗懦无能之辈吗?”潘慎修答道:“假如他真是无能无识之辈,何以能守国十余年?”徐铉在《吴王陇西公墓志铭》也写到:李煜敦厚善良,在兵戈之世,而有厌战之心,虽孔明在世,也难保社稷;既已躬行仁义,虽亡国又有何愧!
宝枕轻风秋梦薄,谁误当初青女约?模糊的泪眼中,又是谁在那汉宫秋月里挑着大红的灯笼望空兴叹?他知道,任是怎样的轮回更变,即便转变了容颜,也无法改变深埋心底的思念,所以,往事依旧一如既往地,总是在他望尽明月落西楼的时分,携着一缕空寂的风迢迢入梦,哪怕那些过往的日子早已跟他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长夜漫漫,秋花舞落一场场倾城的爱恋,他依然沉浸在月光洒落的温柔中,一次次地思量起她曾经的婉约明艳,于相思回望的哀叹中,任耳畔轻轻落下的琵琶调将他瞬间瘦成清风一缕,任岁月缓缓流淌的声音将他一点一点地化成一尊望妻的石,无怨无悔,不悲不喜。
北国的烟雨楼台,不仅模糊了他的眼,更深锁了这寂寞寒秋,在他杳无人迹的曲径深院。远处的箫声依旧忧伤着他的回忆,也疼痛着她的遥望,有谁知道,当他枕着一怀愁绪为他逝去的家国和那个美艳如花却过早谢世的娇妻悲痛莫名时,她亦在他潸然的眼中痛到不可抑制?那一段段尘封已久的故事,似乎早已无人提及,也无人愿意揭穿。未曾想,转身过后,却又变成了他指间生花的长短句,一字一句,无不沾染着前尘往事的痛,而在她听来更是裂帛无声的魂飞魄散,字字惊心。
赵光义霸占小周后,可能并非全因看中她的美色,而是要借此更深切地羞辱李煜。可以想象,这个爱美人胜过爱江山的李煜,这时候该有多么的孤单与绝望。
他受伤的心,只能终日与美酒佳酿为伴,只期盼一醉万事空。他心里的每一份疼,辗辗转转之后总无休无止,没个停歇……
身陷囹圄的李煜,也是幸运的,重新拥抱了“词”,找到了后半生唯一的伴侣,找到了一个安放心灵的家园。
脑洞大开以后,李煜的视野便出现了一个全新的诗词世界: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相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一切都像是命运的有意安排,这个只懂爱情,却误入政坛的亡国之君,终于用一首绝命之作燃烧了自己,照亮了词坛,既让他丧了命,也使他获得了永生,这个生于七夕,也死于七夕的传奇人物,作为皇帝,他是个笑话,作为诗人,他是个神话。
(文中部分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