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恶魔之魂】
流光数万军众浩浩荡荡立在北城正门下时，朝霞已染红了半边天。把肃穆而整齐的流光军士侧脸映成一片瑰丽的金色。
凝重的气息在流动，仿佛从人群中卷起一个个无声旋涡，又无声消失。
而面前的北夷城，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城头上没有一个卫士，墙堡里没有一个弓手，甚至一个哨兵。
整座城被包裹在沉闷的黑色雾气中，仿佛透过火光才能隐约看见一息光亮，那种死寂的黑色，让人胸口如同大石沉压般闷痛，抑郁。
本是朝霞时分，城堡四周却没有一丝光线，黑色气场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吸收了每一缕可能到达的阳光。
这是结界，月族结界中邪恶之最的——“凡罪”结界。
夜魅抬头看了看天，城堡的顶部之上十丈高处，透出一丝薄月。在日光映照下，月色皎洁，通体银光。
日月争辉？
城里何等高人，使唤着这强大而禁忌的月界禁术，让月在日出之后仍不沉落，反倒吸取日之光芒为己用？
又是谁，结下这庞大而强劲的黑色结界？
夜魅突然有种莫名预感，自己碰到了一个此生最不想不能碰见的对手。用她熟悉的法术来对付她，可能还有些别的什么。
难以再猜测，夜魅唤过夜枫。“所有部队即刻部署妥当，待我破除城门封印之后，若有敌军显露，依原计划攻城，若有异动，则听我令行事。”
说完，夜魅闭眼，周身伸出数十根丝若有似无的法术游丝，迅速游走到城门漩涡之上，在表面散布游动，她要找出漩涡中最弱的那一点，确保一击即破。自己不知道能撑多久，每一丝力量都需要慎用，珍惜。
找到了！最弱最可能的爆点果然不在正中，而是偏向西南方向。收回法术游丝，她举起右手，也无意中露出了那缠住伤口的白色缎布！夜枫一转头，目光直盯住了那里。他疑虑的皱起眉头。
夜魅开始吟唱冗长的咒语，右手上空，有一柄巨大的蓝色长矛慢慢成形。蓝色雾气组成的长矛中蕴含的强力法能让四周的人都微有不适，抬头看去。只见长矛之下，夜魅的手上，似隐约重叠着一只黑色的骷髅爪，是错觉吗？以前不曾见到将军的有何法术是暗系？只有使用暗系法术之人，法术之光才可能是黑色的。
夜枫不是没有看见。他隐隐约约估摸出一些不好的预感。心中发凉，不敢再往下想。夜魅这个特殊的身份和往事，这些年他哪能半点都不知道，那怎么对得起他流光第一谋士的身份。然而此刻逼得他不敢再往下想。因为幽蓝的法力长矛已在在劲风呼喝之下向着城门的漩涡飞驰而去。
北夷城内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水池边，黑衣的妙曼女子双眼眯起，嘴角微微上扬：“很好，很好。快些来吧。”不远处，两个漂浮的黑色球体内困住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是凌玥与凌少扬。凌玥已经昏迷不醒，凌少扬虽仍清醒，却连嘴角的血丝都无力擦去了。他墨色双瞳冷冷的盯着黑衣女子，一言不发。
此刻城堡突然轻微晃动起来，几秒之后又恢复平静。黑衣女子看了看水面，轻笑几声，开始吟唱一段繁复咒语，并随之慢慢抬起双手，最后合十于头顶。
城外，看着漩涡随长矛刺入而轰然炸裂、消散的夜魅，喘了一口气。她此刻的感觉犹如千万根银针扎入身体的每一处，每使用一次这体内的魔邪之力，身周的痛苦就加剧十分。但没关系，就算是死，她夜魅也会死在这一战之后。
漩涡消失，城门复现眼前。城内果然是有守军的！城头上伫立着的密密麻麻的弓手即刻弯弓搭箭，准备不给流光军众一刻喘息的机会。那个魔法漩涡只是为夜魅准备的第一道前菜，耗费主将的力量越多，北夷的胜算就越大不是吗？
“盾兵布阵！”夜枫怒吼。流光盾兵们也立刻做出反应，将无数盾牌迅速在军前架成一道铜墙铁壁。
“黑骑士远程法术就绪！”赤魈是第二个施令的。“让他们瞧瞧，什么叫做非比寻常。”黑骑士们右手的长矛整齐划一的横起，左手心燃起一团烈火，火光攀上长矛，快速移动到矛尖，再轻轻一抖，就化作一团团银色火球直飞向城头而去。
然而赤魈得意的笑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就只见团团火球似被看不见的空气墙弹回似的，飞到军前就纷纷弹回，在空中炸裂了，还有几团差点落回人群中。被法力火球烧到可不是好玩的，赤魈连忙拍马飞出，在空中引爆了那几团怪异弹回的法力火球。
夜魅大惊不好，这一路来，果真处处都是凶险。必是眼前被竖起某种魔法屏障，阻挡了他们的法术攻击。还没待她施法化解，城墙上万箭齐发，密不透风的箭雨呼啸而下。
“盾兵之外，其余人后撤！”眼看难以硬抗这一波突如而来的攻势，魔法骑士们一时间也来不及结界，夜枫只好指挥着士兵们先暂且退远。然而，最先往后撤的军队，往后才撤了数十米，就有数人猛然撞到了什么，好几个即刻头破血流。该死，后面的退路也被魔法屏障挡住了。
然后是左侧，右侧。四面看不见的屏障仿佛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把他们紧紧钳在中间。对面过来的箭雨却在此时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顺利来袭，一时间，军士死的死伤的伤，瞬间倒下一大片。
夜魅震怒，这是要把她当猴耍？她夜魅也不是吃素的！她下马，双手对立，轻念咒语，双手之间蓝光暴涨，很快一个墨色的法力球呈现在双手之间。
“破！”她猛然将法力球砸向地面。随着砸下去的地面中心一阵劈裂之声，浅蓝色的法力之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面八方涌去，随即听见一阵碎裂之声，屏障好似消失了。而法力之潮并未停留，继续四面八方散去，携带着剧烈震动蔓延上城门，许多弓手被法潮吞噬，也有不少被震落下来，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而处在最核心的爆裂点的夜魅，银冠被震落，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开来。除银甲无损内，所有布料覆身之处都已破损，手腕上巨大的割裂伤口也显露无疑。夜枫在附近也受到不小的震击，赶过来一看，正瞧见了夜魅的手腕。
他又气又急的抓起夜魅纤细的手，厉声问道：“这是怎了？！”
夜魅没想到有这一出，一时语结。连忙急急辩道：“此时哪有许多时间来细说！攻城紧要！”
夜枫不依不饶：“什么城，我不在乎！你先告诉我，这伤口为何而来？”
夜魅略带哀求的看着夜枫：“此处结了，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莫再追问了好么？这数万人的性命，你不要了吗！”
夜枫顿时无言，只得顺手扯下衣片一块递过去，“先包起来，莫要露出，再惹撕裂了。”
夜魅喉头哽住，赶紧接过衣片三两下扎在手腕上。夜枫瞪了她一眼，赶紧跑开忙着部署兵士去了。
夜魅也拾枪上马，随着攻城车，在黑骑士如雨点般法力火球的掩护下慢慢接近北夷城门。没有了漩涡遮掩和屏障防护的北夷普通军士完全无法抵挡流光军的猛烈攻势，何况这边队伍里还有一个杀红了眼的赤魈和一众黑骑士们。不少黑骑士连人带马都投身了战斗，上面法力火球放个不停应对城头的弓手们，下面马蹄轻松踢开城上滚落的各种巨石和木刺，时不时还要放几个法力盾来帮普通士兵和攻城车挡住对方的巨石重击。
眼看破城在即。但夜魅知道这绝不是终章。城内若隐若现的黑雾和头顶的白月仍在。就算破城，也只能是黑骑士们与她先行入内清扫。当然，是否能“清扫”还不一定，城内法师也绝非善类，后面一定还有陷阱什么在等着他们。事已至此，上不上已经不由得自己了。经过前面的拆除城门漩涡与魔法屏障之后，夜魅感觉元气略伤。对手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然而对手也切莫得意，她还留了最后一个杀招给他们呢。
在黑骑士的铁蹄践踏之下，半个时辰后，城门就轻松破开。
夜魅转头对夜枫说：“城内不易普通士兵深入，我与黑骑士团先行，你们殿后。带人上城门清扫余敌，先将城头占稳。城内干净之后，我让赤魈给你信号罢。”
“好。”夜枫点点头。夜魅正欲策马前去，夜枫又唤了她一声：“务必当心。”这一刹那，不知为何，夜枫眼中凝结满满担忧。
“嗯。”不再多回头看一眼，夜魅带着魔法团迅速向城内而去。
看着夜魅远去的消瘦背影，夜枫既担忧，又后悔。从夜魅手上巨大的伤口来看，还有这一族的怪异法术，怕多半是拿血祭了什么，让自己获得了暴涨的法力。此事绝非什么好事。
后悔莫及的是，他为什么答应夜云歌让夜魅出征还陪她来，这一路凶险，虽两人相伴甚欢，但夜魅种种遭遇让他心疼不已，难道是当初那一点想让她远离夜子麒的私心作祟？
是，他早就爱上她了。只是当初不自知。他争取着每一个与她共处的机会，他默默的付出这许多年的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样下去。他以为真的只要远远看着她自己就会很开心。
而在他写出那封给夜云歌的传书之后，他再也不能这样以为。但他不知道，夜魅心里，有没有一个位置可以留给他？他没有把握。他亦不敢深想。若真能回到流光，那一天，若是向她提起这封书信，她会作何想？
人啊。有些事情若不说破，不想明白，不管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何尝不是件好事？
明白人，往往自伤。
直奔皇宫而去的黑骑士团诧异发现，进城之后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诡异的静谧似曾相识。零散的黑雾飘荡在空中。虽是白昼，却没有一丝阳光的照入，反倒有一些惨白月色从雾中现出。
赤魈喃喃道：“不对，这很不对。”
夜魅锐利的幽蓝双眸扫射四周，紧握银月枪，周身浅蓝色雾气蓬起。转头低低对赤魈说：“布阵，有尸兵。”
此时，阴暗墙边，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慢慢伸了出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