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第三期作品选|槐花香

又是立夏了。

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几棵洋槐开花了，我是无意间察觉到的。或者说，我不记得学校里竟是有洋槐树的。可能因为去年夏天来到学校的时候槐花已落，后来便只顾躲避这座海滨城市冬日里狂风的呼啸，实在没有注意到我家乡的这些故友。

洋槐是刺槐的俗称，刺槐这个称呼是我在植物学课上学到的，而洋槐却是我作为一个乡里孩子，从小就从家乡人的口里知道的。很多时候，我都为我自己是个乡里孩子而庆幸。乡人的生活是那样生动有趣，且处处体现出千百年来流传在中国乡村的经验与智慧。农村人简单的日常和淳厚的性格让我得以形成善良真诚的品质，并且多年来深得其益。我一直都对此心存感激，我对生活所有的希望与憧憬，都是质朴的父母和田里的麦子教给我的。

这个时候，家乡的槐花也一定热闹地开花了。小小的乳白色的花朵聚成花穗，一串一串地提溜在绿色的槐叶里，好像在跟谁捉迷藏似的，像乡里孩子一样调皮可爱。初夏的风一吹，就把槐花吹香了，一缕又一缕的带着槐香的风不断挑逗着乡人的味蕾。于是急性子的小孩子终于按捺不住，在长竹竿上绑一把镰刀，将那些散发着美味诱惑的槐花成串割下，手法极其熟练，不一会儿就能满载而归。新鲜的槐花过水洗净，裹上面粉，或是上锅蒸熟后拌上各种调料，或是油煎成饼搭配小菜。当槐花在你的咀嚼下释放自己所有的自然清香时，之前被勾起的食欲便完全得到满足。这恐怕是乡人的食谱里，最朴实无华的美味了。

很小的时候，我为了能享用一次这样的佳肴，踮脚趴在灶台上，近乎一个小时不吵不闹，专致地看母亲进行这项伟大的烹饪。那样极致纯粹的渴望与期待，在后来许多年的日子里，似乎都不曾再出现过了。

我是无意中察觉到学校的槐花开了的。那天早晨起来到楼下晨读，整个校园还在沉睡着，天上的阴云仍未消散，地面也还在因昨夜的雨潮湿着。我不经意间抬了一下头，前方那棵洋槐便映入我的眼帘。实际上，我是从掩映在翠叶里的槐花判断出它是一棵洋槐的，那白色的花朵在阴冷的早晨很是显眼。我高兴极了，立马跑过去，在树底下转来转去，仰脸一直看着。这时，一阵风吹来，我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为什么我没闻到槐花香呢？不太相信自己的感觉，我捏了捏鼻子，使劲嗅了嗅，还是不行。可是那真的是一棵洋槐啊，我不会搞错的，我太熟悉它了。刚才偶遇槐花的喜悦一下子便烟消云散，我蹲坐在树下的石台上，心里充满了失望和疑惑。

或许是风土不同，槐花到了这里就没了家里那种清香了。或许这边的槐花飘香比较晚，是我心急了。海边的风也大，大风把槐香吹散了也说不定呢……我这样想着，心里似乎稍微好受了些。

然而我是多么期许能再嗅一嗅儿时那样的槐香啊！

可槐香终究要离我越来越远。是我的错，是我先义无反顾地抛弃了她。如今在我的梦里，偶尔就会出现那个飘着槐香的小村庄，它藏在一片树林里，树林里面是永远牵挂着我的父母，树林外面是四季变幻的田野。夏天涌动着绿色的麦浪，冬天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春日的黄昏，田野尽头会有紫红色的晚霞，映着路旁高大的杨树，我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奔走在田野里，听见风穿过杨树的枝桠，杨树的叶子哗啦啦地响……但是，那样明亮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时间总是让你先失去，然后才让你发现失去的美好，可是失去的就再也不能回来。我不可能再是那个在灶台边踮着脚期待能吃到美味的小丫头了，家里的那个小园子里已经不再种着我喜欢吃的茄子和葫瓜了，那个岁岁年年不辞辛苦在灶台边为我准备一日三餐的人也早已离我而去。很多年前我想象自己长大以后，在院子里站着帮她梳头发，院里的梨树、桃树和李子树都开花了，春日的暖阳洒满了我家的小院，轻风拂来，晾衣绳上刚洗好的衣服和床单微微飘动着。看她就坐在家里那个老式的小沙发里，闭着眼睛睡着了……可是生活里的很多事情从来都不会按你想象的发生。某人曾一直就在那里，而后突然消失，顽固地保持着缺席。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法阻挡这些注定要发生的改变，我也无法预测那不可知的未来。父亲告诉我，日子总归还要过下去。是啊，日子总归要过下去，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留恋而静止不前。岁月的细流仍在不断流淌，我只能珍存那份飘着槐香的记忆，在以后可能出现的寒冷的日子里，拿出来温暖自己。

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作者：张玉

图文编辑：刘思阳、卞露运

图文审核：易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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