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长,家很远,但所有对团圆的期盼,火车与铁路都知道。图/图虫·创意
况且况且况且况且……
从北京丰台站开出后,火车就驶入了这条几乎纵贯中国中部、正线全长2284千米的铁路。从华北平原一路向南,开到珠三角北缘,途经滚滚黄河,横穿悠悠长江,6个省市,被她无数次经过,27个大中型城市,被她精心串联。
她,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铁路之一,也是中国最繁忙的铁路干线之一。2019年春节期间,中国铁路累计发送旅客4.1亿人次,2020年预计4.4亿人次,在这一“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周期性大迁徙”中,她扮演了重要角色。
她,就是京广铁路。从首都北京,直抵花城广州;从遥远的他乡,直达魂牵梦萦的故乡。
京广铁路是如何炼成的?
从开始筹备,到投入使用;从两条铁路,到合并为一条铁路;京广铁路是经过省会最多、连接路线最多的铁路,也是中国铁路中“身世”最坎坷、最传奇的铁路之一。
京广铁路的前身,其实是两条铁路——京汉铁路和粤汉铁路,这两条修筑于清末的铁路,由于长江的阻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各司其职”,无法连通。1957年,武汉长江大桥建成使用后,两段铁路合并为京广铁路,一条穿越时空的铁路线,就这样诞生了。
甲午战争之后,巨大的民族危机,使清朝政府认识到“力行实政”的重要性,朝野上下都认为铁路“实有利益”,于是,修建铁路便成了第一要务。洋务派主要代表人物之一——湖广总督张之洞提议修筑“卢汉铁路”(今京广线北段,京汉铁路),并认为“中国应开铁路之地甚多,当以卢汉一路为先务”,清末有系统、大规模地修筑铁路由此开始。在筹建卢汉铁路的过程中,酝酿筹建粤汉铁路(今京广线南段)。
连年的战争加上巨额赔款,早已掏空国库,修铁路又是一项费钱费工的工程,朝廷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怎么办?
向商人募集资金。
其实在甲午战争之前,李鸿章负责筹建的几条铁路,和清末的一些洋务企业都是这么做的。商人出钱,政府出政策,谓之“官督商办”(公私合营),但权力的傲慢严重挫伤了商人的积极性,商人也不愿再出资。怎么办?
没有募集到资金的张之洞,将修筑卢汉铁路的任务交给了盛宣怀。盛宣怀决定:举外债修铁路。
1897年4月,卢汉铁路开始动工。3年后,卢汉铁路的终点已从卢沟桥延伸至北京正阳门西边的前门火车站,故改名为“京汉铁路”,全长1311.4千米。同年,粤汉铁路开始动工,但由于资金短缺,10年后才有实质性的进展,修筑过程中,由于铁路所经地域地势复杂,只能分为若干段修筑,一直到1936年才全线通车——这条全长1095.6千米的铁路,修了整整36年。
▲京汉下行列车驶出北京城,穿过京张铁路。绘图/王嵬
两条前前后后几乎修筑了半个世纪的铁路终于修好了,但长江却像王母娘娘用簪子划出的银河,使两条铁路只能隔江相望。1937年3月,刘家庙站与徐家棚站两座铁路轮渡码头竣工,往来的火车到了这里,经由轮渡跨越长江,成了武汉的一大怪现象,市民们为此编出了“火车要靠轮渡载”的顺口溜。
虽然一条沟通北京与广东的南北交通大动脉已经形成,但“火车要靠轮渡载”终究有些让人丧气。1957年10月15日,武汉长江大桥建成使用后,天堑变通途,被长江阻隔了20年的两条铁路,终于实现了无缝对接,形成了完整的京广铁路。
从1997年到2004年,五次铁路大提速,使经由这条铁路往返于北京与广州之间的客车旅行时间,由过去的近40个小时,缩短至22小时。
2012年,一条与京广铁路平行的高速铁路全线开通,她是中国路线里程最长、经过省份最多的南北向高速铁路,也是当今世界上运营里程最长的高速铁路。G79次列车,从北京西站开出8小时后,便可到达广州南站,缓解京广铁路客流压力的同时,更方便了沿路各省市外出人员回家。
▲郑州密集的铁路与待发的动车。摄影/焦潇翔
风风雨雨一个世纪以后,换了人间。
▲列车驶过鸡公山隧道后,便进入了长江中下游平原。摄影/王嵬
从北京出发,到驶出河南信阳鸡公山之前的1021.7千米(从丰台站算起,下文涉及里程数据,都从丰台站算起),京广线上的火车,近乎一半的行程,都穿行在地势平坦的华北平原上。
华北平原主要由黄河、海河、滦河冲积形成,横跨中国7个省市,面积达30万平方千米,河湖众多、交通便利,耕地与人口约占全中国的五分之一,因此火车飞驰过京广铁路时,除了密集的城市群,沿途便是大片连绵且平坦的农田。
出河南后,便入湖北境内,进入了长江中下游平原。长江与汉江在这里交汇,也冲积形成了长江中下游平原的重要组成部分——面积达4.6万平方千米的江汉平原,她是中国海拔最低的平原之一,境内大小湖泊星罗棋布,多达300多个。
▲江汉平原物产丰富,有道是“人人都说天堂美,怎比我江汉鱼米乡“。图/图虫·创意
与江汉平原相连接的,是位于湖南省东北部的洞庭湖平原,也是河湖冲积形成的平原,与江汉平原合称为两湖平原,京广线上的火车行至洞庭湖平原最南端的岳阳高家坊站,已驶过1527.8千米的路程,跨过了黄河、长江,即将进入岭南丘陵地区。
▲衡阳盆地与南岭丘陵过渡地段。摄影/傅鼎
但,在此之前,京广线上的火车,要先经过衡阳盆地,著名的南岳衡山便在此间。
从衡阳盆地驶出后,便进入了岭南丘陵地区。北回归线横穿岭南中部,高温多雨成了这里最主要的气候特征,冬天只有北部降雪,南部极少降雪,是中国气候最温暖的区域之一。行至广州站,京广线上的列车,便走完了全程。
▲冰雪皑皑的衡山,别有一番滋味。图/图虫·创意
从北到南,随着气温的变化,周围的植被也在不断变化,这就是地理的神奇之处。从北京到广州,由于地形的变化,火车的速度也在不断变化,随着离家越来越近,每个人的心理也在不断变化。沿途的风景再美,也美不过回到家那一刻的团聚。
▲和谐号列车即将驶入大瑶山隧道群。摄影/管俊鸿
京广线,重塑中国中部
英国工业化时期,铁路作为一种新的交通方式,为英国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以至于不少历史学家将这一时期称为“铁路时代”。作为一条南北交通大动脉,京广线对中国中部的影响,同样是巨大到无法以数据来衡量的。她是社会经济发展的产物,反过来对社会经济的发展,又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对沿线区域大到一省,小到一市的影响,也是复杂且深远的。
▲郑州北站密集的铁路网,被一场薄雪覆盖。摄影/焦潇翔
石家庄位于河北省中南部,在京汉铁路经过之前,她只是一座隶属于直隶省获鹿县(今石家庄获鹿区)的小村庄,“街道六、庙宇六、井泉四”,全村仅有三、四十户,连《获鹿县志》对于这个小村庄也不愿意多费笔墨,只记了寥寥数笔。
京汉铁路全线竣工两年后,正太铁路通车。这两条“恰好”交汇于石家庄的铁路,一手将石家庄托举为华北地区的重要交通枢纽,而铁路运输业,则直接以强势推动力,将石家庄拉进近代工业化进程中——原本的小村庄,摇身一变,成了以工商业为主的重要城市。
▲石家庄站夜景。看这璀璨的夜色,谁能相信,几十年前,石家庄还是个“土包子”?图/图虫·创意
从清朝起,到解放后,保定、天津、北京一直“轮流坐河北省会之庄”,1968年1月29日,石家庄终于在一众老牌选手中脱颖而出,一飞冲天,成为河北省会。从籍籍无名的小村庄,到天下皆知的省会城市,石家庄之所以能成为“逆袭城市的代表”,仰仗的多是“铁路之利”。
与石家庄命运相似的,还有河南省会郑州。
郑州位于河南中部,九曲黄河自北部穿行而过,河道平稳,且附近黄土土质较为坚硬,京汉铁路的黄河大桥修在这里比修在开封更安全。因此,郑州便成了被京汉铁路选中的城市。
▲穿过郑州解放路斜拉桥的京广线高铁列车。摄影/焦潇翔
京汉铁路建成通车的同时,汴洛铁路(陇海铁路前身)也开始动工,并在郑州交汇。之后,又有多条铁路选择经过郑州,郑州逐渐摆脱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短短一二十年间,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一跃成为中原地区最重要的新兴商业城市。
▲郑州城市中心密集的铁路网,此处为京广铁路线与陇海铁路线交叉口。摄影/焦潇翔
1954年,河南省出于全局发展考虑,将省会由开封迁往郑州。
京汉铁路像是掌握了神奇的魔法,为河北、河南拉来了新的省会,并与众多铁路交汇,确保这两座年轻的省会城市成为全国性的重要交通枢纽,而京广铁路的另一部分,长江南边的粤汉铁路,也将湖南的一个小集市,变成了全国重要的铁路枢纽。
她就是株洲。
▲株洲,也是被京广线“美颜”的城市,图中最高建筑为株洲广播电视塔,高293米。图/图虫·创意
株洲东倚罗霄山脉,西枕湘江,南望衡岳,北接洞庭湖平原,是南下北上的重要水陆要道,但是直到清朝末年,她还是湖南湘潭县下辖的一个小集市。清末到民国期间,随着株萍铁路(后延伸为浙赣铁路)与粤汉铁路的竣工通车,原设在汉口、长沙、湘潭等地的洋行,纷纷“辟株洲为集散地”,株洲的各行各业也由此获得长远发展:
上世纪30年代,国民政府在此谋划“东方鲁尔工业区”;1953年,新中国启动第一个5年计划,株洲被列为重点建设的八大工业基地之一;如今,作为新兴工业城市,株洲·中国动力谷及其高科技轨道产品,在世界轨道上加速奔跑……
▲株洲北站,众多铁路在这里交织,正是它们,改变了株洲。摄影/焦潇翔
▲武汉人的生活与长江息息相关。摄影/wenidon
在这些城市里,立其中而牵两端的武汉,位于江汉平原中央,长江最长的支流汉江,在这里与长江交汇。通过汉水,武汉可连通陕西、河南;通过长江,武汉可连通巴蜀、吴越;而通过湘江、赣江,武汉可连通湖南、江西,发达且交织成网的水系,使得武汉可以通达天下,自古便是中国内陆最大的港口。
1906年,京汉铁路通车,将武汉送上了铁路时代。1936年8月,粤汉铁路全线竣工。当水网遇到铁路,“九省通衢”的武汉如虎添翼,从码头城市转变为繁华的工业城市。1957年,武汉长江大桥沟通京汉、粤汉两条铁路,这条第一支纵贯中国中部南北交通的大动脉,则使武汉成为中部六省中唯一的特大城市。
这是铁路竣工后武汉的改变,而在铁路修筑过程中,中国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粤汉铁路修建过程中,为镇压四川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武汉清军倾巢而出,造成湖北防务空虚。1911年,革命党人趁机发起武昌起义,辛亥革命爆发,清政府被推翻,中国2000多年的封建制度也被推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而处在粤汉铁路最南端的广州,由于其处珠江三角洲北缘、濒临南海的优越位置,自秦代起便是岭南地区的政治、经济中心,也是中国南方最大、历史最悠久的通商口岸,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主港,堪称中国通往世界的南大门。
1980年,《人民日报》首次出现“春运”一词,广州也成了春运的主力军——“全国春运看广东,广东春运看广州”。1998年,湖南大雪封路,京广线因此断裂,20万南下务工人员困在广州站寸步难行,国家紧急调动20部列车支援广州。2008年,又是南方雪灾断了人们的回家路,几十万旅客被迫滞留广州站,官方表态说:
到2020年春运紧张状况将不复存在,届时发达完善的铁路网全面建成,加上其他交通行业的同步发展,春运旅客都可以像平时一样顺利回家过年。
左右滑动查看 ▲广州站及广州南站等待回家的旅人,有相互依偎的情侣、也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图1、3、4摄影,卢文,图2摄影/夏宇风风雨雨100多年的京广线,在北上南下、“回家过年”的春运大潮中,扮演了太太重要的角色。每年春节期间,数以亿计的中国人,在这条路上往返,多少人带着北方的凛冽,走进了南方的温暖,多少人带着南方的绿意,走进了北方的白雪。一来一去的往返,就是他们的漫漫回家路。
张卫东 《粤汉铁路与近代区域经济社会变迁》
江沛 熊亚平 《铁路与石家庄城市的崛起:1905—1937年》
尚姗姗 《京汉铁路与沿线河南经济变迁(1905—1937)》
宋谦 《铁路与郑州城市的兴起(1904—1954)》
曾桂林 《铁路与近代株洲城市的兴起(1898—1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