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闲读：“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1994版的老《三国演义》电视剧版本我认为拍得较新版本好，电视剧片尾有一首歌叫《历史的天空》，毛阿敏演唱，音乐家王健作词，谷健芬作曲，曲风苍凉悲壮，听来荡气回肠，歌词最后有一句“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 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在毛阿敏独特嗓音的表达之下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历史的天空》简谱）

提到“英雄气”，这个词，在我的印象里，最早就应当出自唐诗，就是我们今天要读的这首刘禹锡的《蜀先主庙》，全诗如下：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

恰好这首诗也跟三国题材相关，或许，王健先生这首歌的歌词是化用了刘禹锡的诗意也说不定。

（影视作品里的刘备）

所谓的蜀先主，就是刘备，先主庙在夔州（就是现在重庆奉节东），这首诗应当是刘禹锡在任夔州刺史的时候写的，也就是公元821到824年之间，这个时期正是刘禹锡政治上不得意被贬谪的时间段。

刘禹锡（772-842），字梦得，河南洛阳人，自称其祖先是中山靖王刘胜，既是文学家也是哲学家，后世有“诗豪”之称。贞元九年（就是793年）进士及第，最初在淮南节度使杜佑幕府中任记室，后从杜佑入朝，为监察御史。后与柳宗元等结交王叔文，形成了一个以王叔文为首的政治集团，刷新朝局，遂后改革失败后历任朗州司马、连州刺史、夔州刺史、和州刺史、主客郎中、礼部郎中、苏州刺史等职，卒年七十，谥赠户部尚书。他诗文俱佳，与柳宗元并称“刘柳”，与韦应物、白居易合称“三杰”，诗歌与白居易合称“刘白”，名篇颇多，另有哲学著作《天论》等，具有唯物主义思想，存世有《刘宾客集》。

（刘禹锡画像）

我们知道，刘禹锡跟柳宗元都是中唐顺宗时期革新派的代表人物，自805年顺宗即位，王叔文、王伾素这两位陪同顺宗读书的人获得重用，决心革新朝政，刘禹锡与跟王叔文的关系非常好，于是被任为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其实就是参与了对国家财政的管理。在这一段时期，刘禹锡和柳宗元一道成为革新集团的核心人物，“二王刘柳”在短短的改革期出台了不少具有进步意义的措施，但凡改革必然触犯了既得利益团体，在藩镇、宦官和大官僚们的联合反扑之下，他们的改革很快失败，刘禹锡、柳宗元分别被贬，这次被贬时期很长，刘禹锡大致经历了23年的贬谪生涯，任夔州刺史期只是其中的一段。

上面说了，刘禹锡自称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跟刘备是同一支血脉（刘备是皇叔，即源于此），因此，他在刘备的庙前大发议论是有情可原的，恰逢其地，恰逢其时。

“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这首诗开篇两句，雄健劲拔，劈空而出，“天下”写空间之广，千秋写岁月之久，在宽广长久的时空里，“英雄气”吞吐六合，贯穿古今。俯仰古今是诗人表达胸臆最佳的入手点，刘禹锡借了曹操评价刘备的原话“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三国演义》里有“青梅煮酒论英雄”一节，其实这话出自《三国志》，《三国演义》里是引用罢了。）“天下英雄”在这里是一个典故，刘禹锡加了“气”字，庙堂气顿生。千载之下的英雄气概仍然威势逼人，“千载凛然”这四个字，现在还被引用，题在武侯祠里。

（武侯祠里的“千秋凛然”匾额）

在这里，诗人找到了入手点，又巧妙避开了直谈时事的危险。在刘备的庙前赞叹刘备的英雄气概，看似不关现实，其实，刘禹锡是在借古喻今。

（三国时期三足鼎立形势图）

“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势分三足鼎，三国鼎立建立蜀汉政权当然是刘备的最大的英雄业绩，熟悉三国故事的都知道刘备从卖草鞋开始，在东汉末年的乱世里，南北转战，在军阀混战的格局之下饱受颠扑之苦，才最终形成了与曹操、孙权三分天下的形势，这当然是不易的，更何况，他建立蜀国之后，又力图进军中原，统一中国，刘备的英雄之志当然是了得的。“五铢钱”是个典故，五铢钱是汉武帝在元狩五年铸行的一种钱币，到王莽篡政时，王铢钱被废，到东汉刘秀为帝时，又恢复了五铢钱，诗人借五铢钱钱币为点，比喻刘备光复汉朝的勃勃雄心。

（五铢钱的一种）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记述完刘备的功业，紧接着，诗人开始叹惜刘备功业最终的失败。虽然得到了能够开国的宰相诸葛亮，但生下的儿子后主刘禅却不能效法先人的贤明，最终葬送了刘备创下的功业。诗人在讲一个创业难，守成更难的历史教训，刘备长于选相，但却短于教子，致使蜀汉大业功败垂成。这一点显然是刘禹锡在发牢骚了，他开始借古刺今了。当然，他没有敢放开了直接说唐代开国帝王的昌明以及后世帝王的败朽，他还停留在对刘备事业的讲述之中，并没有敢跳出来升华他自己的言论，当然不敢！

（刘备与诸葛亮）

“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降魏的刘禅被迁到洛阳，封为安乐县公，据裴松之作《三国志注》时引《汉晋春秋》里的话说“司马文王（就是司马昭）与禅宴，为之作故蜀伎，旁人皆为之感怆，而禅喜笔自若”这其实是“乐不思蜀”的来历，刘禅对于刘备创业的功业一点也不心疼，甚至到了麻木不仁的程度，灭国被俘，表演蜀地舞蹈的伎人，也只能在魏国宫殿里表演了。无限哀悼，一腔嗟叹，借用伎人这个小小事件做了表达。

全诗四联，前两联写刘备功业昌盛，后两联写蜀汉衰败，盛衰之间的对比让诗人不禁想到了自己所处的当代。贞观之治，开元盛世都成历史云烟，当下的唐王朝已经日薄西山，藩镇割据，当政者却昏慵终日，长期打击迫害刘禹锡、柳宗元这样的革新者，面对蜀汉刘备这样的前尘往事，怎不让人感叹万分呢？一番咏史怀古，诗人虽然意在借古喻今，意在言外，但全诗语言峻拔雄健、气息沉雄豪迈，因此感染力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