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先生的“存天理灭人欲”一度乃至今天都遭到很多人的诟病,说这是灭绝人性的封建礼教,是会吃人的。这个“吃人”的说法源自鲁迅的《狂人日记》:“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于是朱熹就更加被骂得狗血喷头。朱子真是这个意思吗?
凡是须得研究才能明白。打开《朱子语类•卷十三》:
“天理人欲分数有多少。天理本多,人欲便也是天理里面做出来。虽是人欲,人欲中自有天理。”问:“莫是本来全是天理否?”曰:“人生都是天理,人欲却是后来没巴鼻生底。”干。
人之一心,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未有天理人欲夹杂者。学者须要于此体认省察之。椿。
大抵人能于天理人欲界分上立得脚住,则尽长进在。祖道。
天理人欲之分,只争些子,故周先生只管说“几”字,然辨之又不可不早,故横渠每说“豫”字。大雅。
天理人欲,几微之间。焘。
或问:“先生言天理人欲,如砚子,上面是天理,下一面是人欲。”曰:“天理人欲常相对。”节。
问:“饮食之间,孰为天理,孰为人欲?”曰:“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节。
有天理自然之安,无人欲陷溺之危。焘。
不为物欲所昏,则浑然天理矣。道夫。
天理人欲,无硬定底界,此是两界分上功夫。这边功夫多,那边不到占过来。若这边功夫少,那边必侵过来。焘。
人只有个天理人欲,此胜则彼退,彼胜则此退,无中立不进退之理。凡人不进便退也。譬如刘项相拒于荥阳成皋间,彼进得一步,则此退一步;此进一步,则彼退一步。初学则要牢札定脚与他捱,捱得一毫去,则逐旋捱将去。此心莫退,终须有胜时。胜时甚气象!祖道。儒用略。
人只是此一心。今日是,明日非,不是将不是底换了是底。今日不好,明日好,不是将好底换了不好底。只此一心,但看天理私欲之消长如何尔。以至千载之前,千载之后,与天地相为始终,只此一心。读书亦不须牵连引证以为工。如此缠绕,皆只是为人;若实为己,则须是将己心验之。见得圣贤说底与今日此心无异,便是工夫。大雅。
学者须是革尽人欲,复尽天理,方始是学。今去读书,要去看取句语相似不相似,便方始是读书。读书须要有志;志不立,便衰。而今只是分别人欲与天理,此长,彼必短;此短,彼必长。寿昌。
未知学问,此心浑为人欲。既知学问,则天理自然发见,而人欲渐渐消去者,固是好矣。然克得一层,又有一层。大者固不可有,而纤微尤要密察!谟。
简单说,人欲是指过分的欲望。人活着离不开吃饭,但吃饭不是仅仅为了活着。天理就是人要在这个世上有所创造,至少是天理的秉持者,流传者,而不能堕落为禽兽。如是说,朱先生说的对,哪有错误?
《论语》中也有:“克己复礼为仁。”不克服自身过多的欲望,怎么能够回复到本也是人性的礼上?只有这样才能保持自己的人性。
随着个性自由等观念的传播,很多人认为个人的私欲才是鲜活的人性,应该保护。这没错,问题是当一个人只有欲望或者说只有生物性的满足,还是一个本质的人吗?还是回到前段说的,人要在这个世上有所创造,这不是外在的道德规范或者高飘的口号,这是人真正的“欲”,也是生存的内在动力,甚至可以说是不竭动力。我们可以从人无法真正的无所事事,不管怎么样总得找些事做就能理解人内在的发展性,而非坐吃等死的静止才是快乐。
什么是自由?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顺着自己的欲望(过分的单一的生物性满足)走,自由是按照内在的本性(人的本质属性)做事,还包括不该做的不做。前者是积极自由,后者是消极自由。这种命名我不喜欢,这种说法容易误导人,我喜欢用另外的概念:创造的自由和否决的自由。这样,就能显示一个人本有的特点,我是独立而积极的我,我只按照我的内在热爱工作,我不会伤害别人的利益,我会拒绝不符合基本道德(遵守道德不是自我束缚,这也是人内在的追求,几孟子所言恻隐之心)和伤害我之为我的要求和行为。
我不喜欢说自由是约束的自由,这样把人说得太逼仄了。人就是自由的,自由的创造者,即使对人类没有贡献,但我也在我喜欢和热爱事情中沉浸。不要说这样的人无法生存,其实社会是人的社会,社会之为社会就是不同的人成就的,而不是某种称为“社会规范”的东西决定的,每个人都活出自我,社会就会为这些人提供生存的条件,因为人们希望看到也需要跟自己不一样的东西。
要之,朱熹之天理,就是人的自由;人欲,就是人过分的生物性和心理补偿(安全感等),比如谋取不义之财,不择手段的攀升,婚外包养情人,为了保护自己而攻击别人(更多的是潜意识的决定而不自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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